李銀兵 段成名
[摘要]對兼具理論的實踐與實踐的理論于一身的人類學而言,田野調查和民族志是展現其理論實踐和實踐理論的最好方式。在科學民族志階段,基于對科學性的理解與實踐,民族志書寫的重心在于書寫“文化”,科學民族志書寫的文本化現象十分突出。而在后現代民族志階段,基于對主體性的把握與尊崇,民族志書寫的重心在于文化“書寫”,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的主體化趨勢十分明顯。“見物不見人”與“見人不見物”的碰撞與交融,充分表征了民族志書寫的歷史與邏輯,也預示了合規律性和合目的性的民族志書寫范式的呼之欲出。辯證法與民族志書寫的有機結合,不僅能推進民族志書寫范式的改革與創新,也能加強民族志書寫的科學性和人文性。
[關鍵詞]書寫文化;文化書寫;民族志;辯證法
[作者]李銀兵,貴州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段成名,貴州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貴州貴陽,550001。
[中圖分類號]C9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1)04-0079-0009
當代著名人類學大師格爾茨曾指出:“如果你想理解一門學科是什么,你首先應該觀察的,不是這門學科的理論或發現,當然更不是它的辯護士們說了些什么;你應該觀察這門學科的實踐者們在做些什么。”“在人類學或至少社會人類學領域內,實踐者們所做的是民族志(ethnography)。正是通過理解什么是民族志——或者更準確地說,理解什么是從事民族志——才可能邁出第一步,以理解人類學分析作為知識的一種形式到底是什么。”[1]6而“從事民族志好似試圖閱讀(在‘建構起一種讀法’的意義上)一部手稿——陌生的、字跡消褪的,以及充滿省略、前后不一致、令人生疑的校正和帶有傾向性的評點的——只不過這部手稿不是以約定俗成的語音拼寫符號書就,而是用模式化行為的倏然而過的例子寫成的”[1]12。當前,“在作者浸透型文本的解釋性慣例與作者疏離型文本之間的沖突中成長起來的、有著獨特個性的民族志事業,被想象為人們認為事物看起來像什么和事物的真實情形是什么之間永無休止戰爭的戰場”[2]9。在當代人類學場域中,作為人類學兩大標志之一的民族志文本敘事問題,儼然已經被卷入了有關表述文化及其背后的社會現實所引發出來的表述危機的漩渦中心,受到了中外學界的廣泛關注。但不可否認的是,以往學界過多地關注民族志如何書寫、書寫范式及書寫價值等相關問題,還少有專門以研究書寫的“文化”、文化的“書寫”及其相互關系為主題的成果出現。因此,只有堅持與“單純的”科學實證主義觀念決裂,與“天真的”觀察的自滿態度決裂,與對尼采所謂的“純潔受孕的教義”的自信決裂,與把求知主體降低到登記工具的奠基思想決裂,與格爾茨“精致化的實證主義”誘惑決裂[3]163的決心和信心,我們最終才能致力于“對文化中的表征傳統和元表征的元傳統(metatraditions of metarepresentation)的一般性關系關注”[4]304。基于此,本文以民族志書寫為研究對象、以唯物辯證法為基本方法,在關注時間與空間、文本與文化、真實與價值、主體與客體、宏觀與微觀等多重關系基礎上,對民族志書寫文本化和主體化的具象和特征進行較為詳細的歸納和概括,力圖實現民族志書寫與辯證法的有機結合,不斷彰顯民族志書寫求真至善唯美的目標訴求。
一、書寫“文化”:科學民族志書寫的文本化
從字面意義上去看,民族志是對民族及其文化的描述,是建立在田野基礎上的寫作實踐。但在這個實踐中,沒有理論的民族志寫作是不可能的,沒有田野的民族志理論也是毫無意義的。[5]5因此,在學術界,作為集理論的實踐和實踐的理論于一身的人類學,一直以來都是作為一門折中性質的學科而出現。相應地,其表述方法也應該是折中的。[6]211~214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那樣,民族志敘述有相當靈活的表現空間,對事實和現象進行記錄、描述的‘志’,對‘所志對象’進行分析、解釋的‘論’,對情節沖突、人物個性的刻畫及其間融入表述者情感和文學性修辭策略、藝術技巧所體現出來的‘文’,三者以不同的比重被不同的民族志作者加以匹配。”[7]5因此,理解和處理好“志”“論”“文”三者在民族志書寫中的比重及其匹配問題,不僅能彰顯“志”“論”“文”三者在民族志書寫中的地位和作用,也涉及民族志文化描述與文化批判的科學性和價值性,還關乎人類學學科性質和發展態勢。
就科學民族志而言,特別是馬林諾夫斯基,其結合自己田野調查經驗,總結和確立起了科學人類學民族志書寫的諸多準則。比如,田野工作準備原則、與土著接觸的機制、大綱圖標和類型圖、特殊敘事和典型情感的記錄等。這些原則都是為了導向全面把握土著眼中的世界這個目標,而這個目標的具體內容為“把握土著人的觀點、他與生活的關系以及搞清他對他的世界的看法”[8]3~18。由此可見,馬林諾夫斯基的初衷是建立起一套人類學田野調查和民族志書寫的科學標準,實現文化事實性、田野實在性和書寫真實性的“三位合一”。后來,有學者把這種科學民族志書寫方法概括為“本體論上的自然主義傾向、認識論上的經驗主義取向和方法論上的整體主義取向”[9]。殊不知,隨著人類學的不斷發展,特別是人類學者認識的不斷深入,再加上馬氏遺孀拋出的《一本嚴格意義上的日記》這枚炸彈的助攻,科學民族志的“科學性”受到了廣泛質疑,民族志“書寫”或“表述危機”一時成為了人類學界關注的核心問題。正如格爾茨把馬林諾夫斯基“日記病”概括為書寫策略一樣,弗里曼也對米德進行過如此評價。他指出:“米德對薩摩亞進行的調查研究中暴露出來的缺陷是屬于概念上的和方法論的。”[10]287客觀地說,馬林諾夫斯基把民族志書寫的焦點放在書寫“文化”事實上,這并沒有錯,但其錯在對于獲取文化事實的某些書寫方法和表述策略的使用上。簡言之,科學民族志忽視了民族志文本建構中“看”“寫”“思”之間的內在矛盾關系。基于馬克思“人體解剖對于猴體解剖是一把鑰匙”[11]705的從后溯源方法論,本部分筆者主要通過對科學民族志文本所展示出來的文化的屬性的探討來反觀科學民族志書寫文本化問題。
首先,科學民族志描述靜態文化。誠然,文化作為人在特定實踐活動中創造出來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總和,一直是與人的產生和發展相始終,與人的日常生活相伴隨。因此,文化兼具流動性、靈動性、傳承性、創新性等基本屬性。但在科學民族志書寫中,民族志作者往往要服從于結構、功能、整體、大理論等所謂民族志書寫要求,這往往在無形中導致在民族志書寫中出現過于強調社會或文化的共時性、靜態性、整體性、穩定性、一致性等情形出現,最終使得文化或社會的能動性、獨特性、創造性和流動性受到了限制。這樣,科學民族志文本展示出來的文化往往缺少背景鋪墊、時空轉換、文化光暈及個體化特征,因而是靜態文化。比如,在功能主義奠基者馬林諾夫斯基和布朗的作品里,由于文化或社會的過程和歷史發展的缺失,導致其作品中書寫出來的文化或社會往往呈現出如下情形:理想和現實模式間相互映照,合而為一,且沒有明顯差異,甚至社會和文化還是十分穩定的,即使有一些變化,但變化都是來自文化或社會之外的動力要素使然。又如,在新功能學派代表人物普理查德的名著《努爾人》中,由于對努爾人及其生活地區形成的背景缺乏必要的關注,導致作者給我們呈現的是一個沒有文化沖突、靜止不動、極具“生物有機體”特性的努爾地區和努爾人。以上種種,在無形中就降低了民族志文本的社會理解力和解釋力。總之,作為人類學的重要標志之一的民族志,一旦靜態文化成為其文本形成的基礎,則民族志只能算是
“部分的真理”。其次,科學民族志書寫單面文化。所謂單面文化,一方面指民族志作者單方面發聲出來的文
化;另一方面指民族志書寫的文化本身所表現出來的自然性和顯性。在科學民族志書寫中,作者一言堂式單聲部發聲已成慣例。從理論上說,這種書寫方式對民族志作者的思維邏輯、認識能力、實踐水平、倫理道德等要求極高。否則,囿于民族志作者素質和能力不足的緣故,特定文化得不到完整展現、民族志科學性和價值性得不到完全彰顯的危險就會衍生。比如,在馬林諾夫斯基強調民族志書寫要客觀、科學、全面、公正的背后,其“人格分裂癥”卻在后來其遺孀主張出版的他的日記中暴露無遺。有學者這樣評價道:“馬林諾夫斯基自己確立的人類學方法準則,奠基于一種‘天主教式的熱忱和同情心’之上,富有‘無限慷慨和無比慈悲’的特征。與此相反,《一本嚴格意義上的日記》所表露的,卻是人類學家的‘狹窄心胸’,他的‘自以為是、目中無人’。”[12]中文版序7又如,在談到《努爾人》一書可能暴露出許多不足之處時,普理查德也談到他對文化的單面建構。他說道:“我所描述的內容幾乎全部是以直接觀察為基礎的,并不是從固定的信息提供者那里記下冗長繁復的筆記,以此來為自己的描述增色的。”[13]11因此,在民族志作者這樣的思緒、倫理和書寫情境下書寫出來的文化,理所當然地會讓人難以完全信服。除此之外,由于受到自然主義、化約主義、經驗主義及操作主義的影響,科學民族志書寫的文化帶有明顯的自然性和顯性特征。一直以來,科學民族志作者始終把其書寫的文化作為可見、客觀、現象的自然物去看待,而忽視了文化背后的社會物身份和隱性意義。比如,功能主義奠基者布朗積極倡導比較社會學研究,但在研究社會結構的過程中,他始終認為社會結構是可見的現象事實。而社會結構之所以可見,是因為其是從成千上萬個具體的社會中找到的共同特征。這直接導致在布朗的研究中,流動性介入的社會動力學遭到了忽視,而表征自然性存在的社會靜力學得到了倡導。總之,由于科學民族志作者摒棄文化的時間性和變遷性,在強調大理論、典型性、類型性、現象性的過程中,被書寫的文化成了孤立、靜止、客觀的自然物,最終導致文化的隱性深層意義未能彰顯的結果出現。
再次,科學民族志建構直觀文化。一般來說,民族志是民族志作者在實踐調查基礎上,把“看”“寫”“思”結合起來,形成“三位一體”的最終產物。因此,實踐與認識的辯證關系直接決定了民族志書寫的實踐性本質。而對于作為實踐活動的民族志書寫來說,其內在的基本結構主要包括實踐主體、實踐客體以及實踐中介三大要素。除此之外,實踐的意圖、目標、過程、結果及反饋則是一次完整實踐活動的實施方案和步驟。總之,民族志文本應是民族志作者依托文化對象而建構文本對象的過程,民族志作者在建構中處于主導地位,而文化主體則是處于主體地位。但在科學民族志書寫中,由于作者過分強調科學書寫和文化本身的自洽性與自為性,因而使得作者在民族志文本中始終處于“隱身”狀態,僅是履行“發聲筒”的簡單功能。比如,馬林諾夫斯基在日記中記錄的性幻想、使用毒品、對當地文化的厭惡以及對田野生活的厭倦等真實情緒在民族志文本中得以隱藏;普理查德善于精巧的理論探析本領被單純的民族志事實描述所替代;列維—斯特勞斯在《憂郁的熱帶》中的長篇自傳似的獨白和格爾茨夫婦在觀看巴厘斗雞過程中“落荒而逃”似的精彩片段從未在科學民族志文本中呈現。在科學民族志作品中,雖然民族志作者以隱藏自身、壓抑自己的方式成就了其對書寫科學性的莊嚴承諾,但卻模糊了自身在書寫中的角色定位,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文本虛假性的風險。總之,在科學民族志書寫下,文化被看成客觀存在物,作者對文化的反映主要是基于自身觀察而來或文化主體言說而出,因而這樣的文化建構本質上是消極的、被動的、一次性完成的。最終的結果則是,作者與文化之間反映與被反映、摹寫與被摹寫的關系雖已建立,但民族志書寫中作者與文化間最為重要的創造與被創造的關系則未形成。這樣,從認識論角度去看科學民族志文本建構過程及結果,則可以看到科學民族志文本不外乎是客觀文化、直觀反映論和價值無涉三者機械結合的產物,或者說是三者的機械結合體。
總之,靜態文化、單面文化及直觀文化很好地表征了科學民族志書寫文本化“見物不見人”的基本屬性,而這個基本屬性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科學民族志書寫中存在的缺陷和不足。但我們要明白,這些屬性和不足還遠沒達到消磨科學民族志文本對民族志書寫乃至其為人類學所做的貢獻的地步。科學民族志最大的功績在于其一直維護著人類學及民族志對于文化書寫的本分,表征著人類學學科屬性及民族志的基本功能。其僅僅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科學民族志文本的精確度和信度,進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人類學學科和民族志書寫的科學性和價值性。因此,我們要相信:
“缺陷和不足常常標志著知識的魅力,它們象征著一種重新系統地闡述老問題和提出新課題的努力。”[14]10正是在科學民族志奠定的基礎上,后現代民族志書寫方式才會呼之欲出,才會為人類學及民族志書寫打上了深深的“主體性”“人文性”烙印。
二、文化“書寫”: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的主體化
科學民族志“見物不見人”的書寫方式,被有的學者稱之為“民族志的現實主義”或“自然主義”[15]3~10。的確,這種稱呼足以說明科學民族志追求實體主義或本質主義的本質屬性,揭示了科學民族志直觀反映論或機械反映論的不足。不可否認的是,對于處于實驗時期的民族志書寫來說,其最大的危險恰恰在于,有的民族志作者形而上學式地把它的實驗狀態或不成熟狀態說成是一種成熟和定式。因此,對于人類學及其民族志書寫來說,我們在實驗時期要完成的真正的任務不在于培育民族志書寫的固定范式,而在于看到、分析和克服現存民族志書寫的種種局限性,進而才能描寫出更為豐富、更為準確、更有價值的異文化整體圖景。[14]67~69
綜觀后現代民族志書寫,在范式多樣化、修辭多元化、敘事小說化、價值多維化的背后,其書寫主體的地位和作用得到了較大限度的釋放,隨之而來的則是,書寫主體成了后現代民族志書寫中的重要一環。因此,后現代民族志對文化的“書寫”,儼然帶有濃厚的主體化色彩。“出于極為重要的理論原因,目前民族志實驗文本給予作者相當重要的角色,讓他出現在關于其田野工作及其發現的陳述中,對自己的思考做出解說。作者的暴露已成為當前實驗的深刻標志”[14]68。但事出有二,物極必反。“我們也應該充分認識到,在民族志中沒完沒了地對田野工作進行反省會變成一種次等文體,使民族志失去作為異文化的知識所具有的創新和效應。”[14]68基于看到問題、分析問題及解決問題的策略,本部分筆者著重對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的主體化進行探析,以此來對后現代民族志“見人不見物”書寫主體化方式進行一定程度的審視。
簡單地說,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的主體化,是指在后現代民族志書寫過程中,由于“書寫”主體的地位及作用得到彰顯,使得民族志文本中主體展現、主體反思及主體批判等主體性色彩十分濃厚,最終導致民族志文本文化描述功能淡薄化、文化批評功能擴大化的趨勢產生。具體來說,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的主體化趨勢,可以通過后現代民族志書寫作者的主體性彰顯來映照。
首先,后現代民族志強調主體呈現。相對于科學民族志書寫中作者的“隱匿”來說,后現代民族志文本完成了從科學民族志時期“作者疏離型”向“作者滲透型”的轉變,主體性因素在后現代民族志書寫中得到凸顯。許茨說:“如果我不求助于產生文化客體的人類活動,那么,我就無法理解這個文化客體。”[16]37正是在現象學、社會學、符號學、解釋學等理論的指引下,后現代民族志十分看重書寫的歷史性、主體性、社會性和主體間性。比如,“村民日記”使文化主體成了書寫主體,村民的真情實感在日記體民族志中得到了抒發;“對話式”民族志把傳統的民族志作者和文化主體融進文化書寫中,實現了民族志書寫主體的多元化;列維—斯特勞斯在《憂郁的熱帶》中那一句“我討厭旅行,我恨探險家”的開場白,更是把民族志作者在民族志文本中的曝光度展現得淋漓盡致。這樣,“民族志文本從生產的整個流程去看,每一環節都大量滲透著民族志學者個性的、情感的、價值的和觀念的等種種主觀性因素,從對異文化進行理解和把握必不可少的親歷性的田野調查到對調查資料進行處理、分析并最終訴諸文字表述的民族志寫作階段,這些主觀性因素都不可避免地滲透進入人類學家的研究過程中,進入人類學知識生產的所有環節”[17]173~174。此外,小說化、影像志、詩歌、隱喻、反諷、虛構等不同民族志體裁和修辭的紛紛出現,也間接地提高了主體在民族志書寫中的存在感。
其次,后現代民族志倡導主體反思。正如拉比諾所說:“必須對田野作業進行反思,必須反思它的歷史情境;必須反思它的體裁約束;鑒于田野作業與其殖民的和帝國的過去的關系,必須反思它的存在和價值;必須反思它的未來。”[18]中譯本序5當前,隨著反思人類學的不斷推進,自反性
(reflexivity)所具有的消解、反思、批判及建構等多種意義在后現代民族志書寫中得到了廣泛運用,主體反思的意義也隨之得到了進一步深化。具體來說,后現代民族志倡導主體反思,主要是從兩個層面去思考:一是涉及民族志作者對自身田野工作和民族志書寫的反思。比如,拉比諾把民族志作者對其調查、書寫及研究的對象的實踐過程作為對象,把描述和解釋異文化的角色轉向自身,把人類學和民族志書寫的知識生產過程作為其書寫的對象,特別是不斷用倫理道德的哲學考量去關注人類學和民族志書寫背后的知識生產方式,最終達致民族志書寫知識、智慧、情感、倫理的一致性。而巴利則用詼諧的筆調,真實而通俗地記錄了他在對非洲喀麥隆多瓦悠人村落的兩次田野調查中,發生的可笑而又令人反思的故事。當然,巴利如此去書寫對象是想通過田野互動來調整他的學術成見、研究的盲點及其對自身文化的反思。因此,有學者這樣評價該書:“它絲毫也不輸于保羅·拉比諾的那本《摩洛哥田野工作之反思》,在某種程度上,它更真誠,更實在。”[19]導讀5一是包含民族志作者對于書寫主體主導性因素的反思。在科學民族志書寫中,由于遵循方法論上的個人主義,倡導西方民族中心主義的文化決定論,科學民族志把更多的筆墨放在了對族群或社會的整體性格上,而本土觀點、個性化、文化主體的自我在科學民族志中是隱匿的。“當代實驗更為深刻地認識到,沒有對情感和經驗的文化差異和表現形式進行細致的考察,我們就無法直接領悟它們的本質,更無法將之從一個文化傳達到另一個文化。”[14]68因此,一種以研究任何一個民族或生活于其中的任何一位歷史個體所持有的生命價值觀念的“人觀”思想隨之出現。比如,為了批判文化決定論,心理動力學派隨即興起。人觀的出現,在很大程度上論證了西方心理學范式并不是解釋一切社會生活的“關鍵”模式,從而豐富了后現代民族志對個性化、個體化的心理刻畫。當然,對于后現代民族志作者主體反思的最好回應,莫過于薩林斯在和奧貝塞克拉關于庫克船長之死的爭論中發出的理性話語:“如果不尊重那些不是而且永遠也不會是我們自身事物的各種觀念、行為及本體論,沒有人能夠寫出好的歷史,甚至是當代史。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理性”[20]17。總之,兩個層面的主體反思,都在很大程度上彰顯了后現代民族志書寫主體的理性反思。
再次,后現代民族志回歸主體批評。人類學歷來秉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理念,追求著“文化多樣、人性普同”的目標。但在科學民族志階段,由于人類學家開展工作的初衷和目標僅僅是收集和整理文化資料,因而在很大程度上,人類學家還沒有邁入對所收集的文化材料進行分析和自我警醒的階段,這就導致科學民族志在當時代未能起到深刻反思本土文化的功能。后來,隨著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的興起,“民族志學者發現他們自身被以一種史無前例的內卷方式,深深地陷入在表述的汪洋之中,他們因而被促動去強調原來只是隱約地潛藏在民族志研究之中的反省維度。這種反省需要的不僅是在所有的研究片段中達成一種對于自身的充分批判性理解,而且最終也需要對于我們自己的社會進行此類理解”[14]156。的確,人類學文化批評的傳統由來已久,但囿于西方中心主義和科學民族志追求科學性的書寫訴求等緣由,傳統民族志回歸主體批評的功能一直沒有得到充分展示。自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伴隨著人類學界一系列丑聞和爭議問題接踵出現,西方工業社會現代化困境不斷加深以及反思性人類學家們的積極推動,一時間人類學反思與批評蔚然成風。具體來說,后現代民族志回歸主體批評,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層面。第一,書寫主體對其所處的民族、社會或國家,特別是對西方資本主義開展意識形態批評。后現代民族志書寫采取“去神秘化”的方式,開始側重于對理想、信念、信仰、觀念和思想這些文化深層次中的內涵進行探究,開始關注文化內涵的承載者或倡導者們不同的社會地位及他們相互之間關系的深究。這樣,以前那些潛藏于文化及其話語權背后的利益糾葛、權力地位得到了不斷張揚。比如,在后現代民族志書寫中,諸如陶西格《南美洲的魔鬼與商品拜物教》、薩林斯《甜蜜的悲哀》、沃爾夫《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民》、施耐德《美國人的親屬制度:一種文化的解說》、道格拉斯和韋達夫斯基《風險與文化》、薩義德《東方學》等一大批對資本主義政治、經濟、文化體系進行大張旗鼓批判和對西方資本主義本土化社會開展審視性理解的作品不斷涌現出來。第二,書寫主體批判性地審視“書寫”這個主要事情。民族志,簡言之就是對特定民族及其文化或社會的描述和分析。在科學民族志階段,由于強調書寫“文化”,相應地就淡化了文化的“書寫”。在后現代民族志階段,由于對書寫主體的重視和尊崇,“書寫”慢慢成為民族志文本形成中的重要一環。特別是在反思與批判的風潮下,書寫主體批判性地審視“書寫”這個主要事情成了當下人類學界一種“時髦”之事。有反思,才有批判;有批判,就有建構。因此,后現代民族志回歸主體批評,是踐履和回歸人類學及民族志書寫的本性之舉。
正如許茨所說:“我的日常生活世界絕不是我個人的世界,而是從一開始就是主體間性的世界,是一個我與我的同伴共享的世界,是一個也由其他他人經驗和解釋的世界,簡而言之,它對于我們所有人來說是一個共同的世界。”[16]283在后現代民族志書寫中,隨著民族志作者對文化的“書寫”愈加重視,范式多樣化、體裁多元化、修辭使用普遍化的寫作態勢在民族志書寫中逐漸形成。這種注重主體呈現、主體反思及主體批評的民族志書寫,一方面很好地體現了人類學及民族志書寫的主體性和人文性,但另一方面則潛存著過分凸顯“書寫”、淡薄“文化”的危險,出現避重就輕的缺陷。因為在后現代寫作態勢下,被描述的事件往往被放在一個超越的故事中去形塑,并被這故事所覆蓋。正如克拉潘扎諾所說:“在最終的分析中,掩蓋這種沉淪、這種對所描繪的事件的顛覆因素的既不是修辭、生動敘述、戲劇性后闡釋癖好,也不是它們的隱喻化——救贖、生活、社會,而是作者的權威,至少在許多民族志當中,他凌駕于那些他聲稱要去描述其經驗的人的頭上,或者躲在它們身后。”[4]109因此筆者也相信,當前民族志書寫的種種實驗,總的來說是健康的。
三、文化與主體:民族志書寫的辯證法
綜上所述,科學民族志書寫堅守客觀主義的基本立場,注重對書寫的“文化”的描述和呈現,使得民族志書寫的文本化現象十分明顯;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秉持相對主義的基本立場,側重對文化的“書寫”的關注和尊崇,導致民族志書寫的主體化色彩非常濃厚。但總的來看,兩種民族志各有側重,卻又各有利弊。針對兩種民族志書寫方式,有學者指出:“在所有的這種多樣性和后殖民的轉換中,作為基礎的馬林諾夫斯基式的民族志仍然占據著學科的中心地位,這種實踐反過來又繼續嵌入在訓練模式中,定義在學者們進入到人類學的學徒工作中什么能做和什么不能做”[4]2。也有學者強調:“實驗時代可以被賦予不同的解釋。有人把它視為健康的取向,有的人視之為人類學陷入知識混亂之中的表現。以我們所謂的‘表述危機’以及正被廣泛地討論著的‘后現代知識狀況’的理解為背景,我們對實驗時代采取正面的態度。”[14]227孰是孰非,難以簡單做出抉擇,因為“承認民族志的詩學維度并不要求為了假定的詩的自由而放棄事實和精確的描述。‘詩歌’并不局限于浪漫的或現代主義的主體性:它也可能是歷史性的、精確的、客觀的。當然,它也像‘散文’一樣為慣例和制度所決定”[4]55。并且,從人類學發展歷史去看,兩種民族志書寫方式和人類學學科發展是相契合的。科學民族志“見物不見人”的書寫方式表征著人類學的過去,后現代民族志“見人不見物”的書寫方式展現著人類學的現在。“文化和歷史是互相容受的,而不是實質上分離的兩個實體。隱喻和真實合而為一,啟動了社會。”[21]5會走好未來的路。
正如恩格斯指出,在唯物辯證哲學面前,除了生成和滅亡的不斷過程、無止境地由低級上升到高級的不斷過程,什么都不存在。它本身就是這個過程在思維著的頭腦中的反映”[22]270。因此,唯物辯證法按其本質來說,是批判的、革命的精神。當前,把唯物辯證法精神用去指導人類學界處理文本與主體在民族志書寫中的關系,進而建構起科學的民族志書寫方式是十分準確和適宜的。正如克利福德在總結《寫文化——民族志的詩學與政治學》一書中說到的那樣:“本書中的作者沒人認為任何文化描述都一樣好壞。如果他們支持一種如此無足輕重和自我拆臺的相對主義,他們就不會花那么大的力氣去寫作詳盡的、有承擔的批評研究文章了。”[4]54因此,求真至善唯美的民族志書寫方式雖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對于人類學學者和民族志作者來說,不懈追尋求真至善唯美的民族志書寫方式,則是人類學者和民族志作者的職業操守和學術良知的集中體現。
針對形形色色的當代人類學種種范式、修辭、體裁、價值,新的民族志書寫方式則需采取“科學的研究綱領”,才能給予人類學和民族志書寫以實質性的指導。具體來說,新的民族志書寫方式的建構,則需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首先,立足“文化”與“主體”的同一性。如果說人類學是理論的實踐和實踐的理論的統一,那么作為人類學重要標志之一的民族志則可以概括為文化的書寫和書寫的文化的統一。簡言之,民族志本質上是書寫主體利用語言中介對特定文化進行描述和分析的實踐過程及其結果。當然,也有的學者把民族志書寫認為是文化建構或文化翻譯過程及其結果。但不管如何,在民族志書寫實踐中,作為書寫對象的“文化”和作為書寫作者的“主體”之間存續一種“你離不開我、我離不開你”的相互依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貫通及“你變成我、我變成你”的相互轉化的同一關系。主體文化與文化主體化的實踐過程很好地論證了民族志書寫是文化與主體雙向建構的過程,也是書寫主體與文化間反映與被反映、創造與被創造的結果。這樣,文化和主體在民族志書寫中的不可缺少性,直接論證了科學民族志“見物不見人”和后現代民族志“見人不見物”的書寫方式的機械性和片面性。此外,對于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的人類學來說,學科的折中性導致其和自然科學之間有著很大的區別。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是一種雙向獲取信息的關系,且雙方都受主體的主觀意愿影響。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與價值有關。“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的統一,內在地體現了人的創造活動中體現事物及其規律的‘物性’特征和凝結著人的本質力量的‘人性’特征的內外尺度的統一。”[23]因此,在民族志書寫中,書寫者要大膽承認自身對客觀事實的需要和對價值訴求的渴望,把文化與主體有機結合起來,才能實現文化與主體的統一。
其次,強調文化與主體的不平衡性。作為書寫對象的文化與作為書寫作者的主體在民族志書寫中具有一致性的一面,但也存在“你不同于我,我不同于你”“你想離開我,我想離開你”“你代替我,我代替你”的相互區別、相互排斥及相互替代的對立性的一面,因而它們之間是一對不可分割的矛盾關系。并且,由于矛盾雙方在事物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同,文化與主體之間還存在不平衡性。基于人類學的實踐理念和民族志書寫的目標訴求,筆者認為,文化描述和文化批評是民族志書寫的兩大功能或者是兩大維度。但在這兩大功能中,文化描述是基礎,文化批評是建立在文化描述基礎上的產物。因為只有“通過提高傳統人類學的異文化描述功能,我們才能提高人類學的本文化批評功能”[14]21。“在實驗性的轉換和批評的可能性里,我們把民族志理解為經驗研究和寫作的一種訓練工具,它探究藝術和哲學關注的問題,但它的角度不是超社會的思辨,而是對世界范圍內的不同文化的地方情境的獨特刻畫。”[14]229因此,在對文化的書寫中,民族志作者可以在不影響文本真實性的前提下,適當置入一些書寫的詩學和政治學。反觀科學民族志和后現代民族志書寫,前者為了科學的原則而缺少了主體人文色彩,后者過分強調主體的能動性而削弱了文化書寫的整體性,兩種民族志書寫方式在文本與主體關系的處理上,都陷入了形而上學的陷阱。綜上,在兩種民族志書寫方式中,都存續著提高和降低民族志書寫的信度和精確度的“二律背反”。因此,只有堅持以“文化為本、書寫為輔;描述第一、批評第二;實踐為基、文本為果”的辯證書寫原則為指導,在對科學民族志書寫和后現代民族志書寫進行“揚棄”基礎上,新的科學的民族志書寫方式才能最終形成。總之,在民族志書寫中,不僅要看到文化與主體之間的矛盾關系,更要注重對文化與主體間不平衡性的考量。
再次,實現文化與主體的交融性。正如有的學者指出的那樣,一部“好”的民族志應該具有如下特點:“首先,它應該通過描寫田野工作環境,解說日常生活的意義,關注微觀過程來暗示人類學‘曾身歷其境’;其次,它應該通過對異鄉他族的文化和語言進行跨越界限的翻譯,顯示出民族志作者的語言功底,并表現他對土著文化的意義和主體性的把握;第三,它應該賦予文化以整體觀的意義”[14]47。筆者認為,一部“好”的民族志的這些特點是對民族志書寫中實踐與認識、宏觀與微觀、真實與價值、主體與客體等各種關系的進一步闡釋,因而也可以作為新的科學的民族志書寫的基本原則而存在。此外,實現文化與主體的交融性,其實還包含對未來公共人類學的期許這一意蘊。特別是在全球性新冠病毒持續肆虐的當下,人類學更應發揮出其在對文化探析上的優勢,不斷去呼吁和啟迪不同政府、社會及民眾,在尊重各自不同文化的基礎上,放棄不同意識形態引發的歧視、層級、淡薄及疏離感,聯合起來去不斷加強對抗疫文化的認同,加強國際間的合作和團結。因此,“在當代民族志的復雜的多點區域中,人類學自身是它自己的最好與最具創造性作品的最終的元公眾。在這種立場看來,人類學不得不重新定義在這種以公眾為核心的研究特性中,什么是它的支柱”[4]19。“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合力論’、中國歷史的政治遺產‘大一統’理念和費孝通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構成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理論的學術支撐體系。”[24]因此,在當前的民族志書寫中,民族志作者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進書寫中,則是其責任、義務及擔當的集中體現。
總之,只有回到科學民族志書寫的歷史場域中和后現代民族志書寫的現實境遇下,我們才能感受到傳統民族志對于科學性的守護之心和后現代民族志對主體性的尊重之情,我們也才會明白,民族志書寫“見物不見人”與“見人不見物”的碰撞與交融,開啟了我們對于未來的新的科學的民族志書寫方式的思索。正如拉比諾所說:“人類學既不能簡化為田野作業,不能簡化為民族志,也不能簡化為哲學的人類學。毋寧說,人類學可以被理解為一組歷史地變化著的實踐,這些實踐與人們所認為的‘人類’和‘學’(logoi),即與界定和形塑這一學科的科學和話語,聯系在一起并動態地相互作用。”[18]中譯本序11實踐無止境,理論創新也無止境。沒有“最好”的民族志書寫,只有“更好”的民族志書寫。我們相信,辯證法與民族志書寫的有機結合,不僅能推進民族志書寫范式的改革與創新,促使合規律性和合目的性的民族志書寫方式產生,也能加強民族志書寫的科學性和人文性,在很大程度上彰顯民族志書寫求真至善唯美的目標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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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羅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