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稀世珍寶

我童年時期所在的廠礦，處在封閉的山區，雖有商品交易，僅限于基本的生活用品。有段時間，我對廠里寥寥無幾的幾家商店產生了強烈的興趣。尤其是煤場山底下那個小商店，點了一盞極其昏黃的舊燈，亮度僅限于一腳踩進去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對孩子們來說，像個裝滿珍寶的神秘洞窟。進去后，要適應一會兒，眼睛才慢慢地分辨出：花花綠綠的線團、五光十色的紐扣、造型別致的鑰匙鏈……這些東西，足夠我盯著看很久，看著那些亮晶晶的商品，一種前所未有的欲望蠢蠢欲動。

有段時間，這個小商店成了我的秘密天堂。百無聊賴的下午，爬上煤場山躺在草地上看云已經不能夠填補我莫名的空虛和惆悵了，我學會了去商店看新到的貨品，不得不承認，我貪婪地盯著一枚新到貨的鑰匙鏈的眼神，一定比躺在草地上看云的眼神要亮。這些花花綠綠的塑料制品是我小時候能見到的唯一的藝術品，有著大自然鬼斧神工也無法抵達的完美，想到一旦擁有這枚美麗對象，它將永遠不會凋零，不由得令人神往，心里某一塊被撩撥得興奮起來。我還發現商店是世界上唯一小孩子進去后，人家不會攆你走的公共區域，店員坐在高高的柜臺后面織毛衣、嗑瓜子，作為一個走到哪里都會被監控和質問的小孩，對這種自由和安全感到很舒適。

有一年，小姨來廠里走親戚，帶我到小商店。她想送我一件禮物，我扭捏著指了指一枚金魚鑰匙鏈，我覬覦這枚小金魚很久了，幾十年后的今天，我還能清楚地回憶起它的色澤和造型，當我觸摸到那個柔軟硅膠材質的透明大尾巴，一想到這個全商店、全廠、全世界最美的藝術品已經為我所有，頓時感到無與倫比的滿足。于是我開始盼望家里有親戚來，二舅來的時候，一個我朝思暮想的花籃造型的鑰匙鏈就到手了。感謝那些成年親戚，沒有戳穿我的小伎倆，他們帶著我去商店，滿足了我作為女孩子的小小物欲。

還有一個商店在菜市場旁邊，跟著我媽轉菜市場是乏味的，那些魚呀菜呀在沒有成為菜肴之前，對一個孩子是毫無吸引力的，連帶菜市場粗魯的氣氛，足以讓我不耐煩。好在菜市場轉完以后，我媽會帶我去旁邊的商店，商店里的一切都精致多了。為了犒勞我陪她轉菜市場，她會給我買個面包，面包包著一層塑料紙，我說不清塑料紙還是面包，哪個是我的寶貝。那個年代，很難見到那么大一塊塑料紙，我會把它洗凈，晾干，夾到書里夾平，把它和我的糖紙們放在一起，珍藏起來。

我曾在某個春天和小伙伴們摘花，遇到一個被刺玫花包裹的小院落，被壯麗的繁花驚得呆住;我也曾傍晚時分一個人走到竹林邊，那種幽深的美也會讓我挪不開眼;我也曾在皎潔的月光下，盯著童話般的菜園子發愣，希望這夢幻般的意境永不消失。可是這些美景會令人傷感，它們都太易碎了，會因一縷光線而隱遁，因一個季節而雕零，于是，塑料做的花草蟲魚的永恒、凝固的美，深深地誘惑了我，我翻來覆去地欣賞著那手掌大的塑料花籃里的一小捧繽紛，嘖嘖驚嘆。我清點著我的這些稀世珍寶塑料糖紙、塑料金魚和花籃，有了它們，我才得以想象自己是女王，在我自己的小小世界。

（葉丞薦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