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父親,常常夢見父親。
在父親居住了43年的老院子里,他坐在那把舊輪椅上,微微抬起頭,深邃的目光望向湛藍的蒼穹……1992年,父親去世后,不知有多少次,我夢中的他就是這樣的姿勢――靜靜地、深情地向著遠方的天際仰望。
我曉得父親最想知道什么,十幾年來,從衛星、火箭升空到“神舟”飛船上天,每當有重大科研試驗任務,我總會來到家中父親的銅像前,像父親生前一樣向他報告成功的喜訊。
2005年10月12日,神舟六號就要發射升空了。那天晚上,我激動得徹夜難眠。凌晨,我在父親的銅像前獻上一束鮮花,告訴他:今天上午9時,您和其他元帥的郵票紀念張,就要隨著航天員費俊龍、聶海勝一起飛向太空,中國航天事業又掀開了嶄新的一頁。我仿佛看到,父親笑了……
父親的部分骨灰,就安放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的烈士陵園,那是他和為中國航天事業獻身的將士們永久的歸宿地。在那里,他們一起永恒地關注著浩瀚星空……
20世紀50年代中期,由父親拍板,并報經周恩來總理、毛澤東主席批準,在西部荒涼的戈壁灘上,建設起新中國第一個尖端武器試驗基地——東風基地,也就是后來著名的酒泉衛星發射中心。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新中國自行研制的第一枚導彈從這里起飛,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從這里升空,第一艘飛船、載人飛船都是從這里翱翔九天的。這里已成為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偉大精神象征,這里創造的每一個奇跡,都是我國綜合國力不斷增強的寫照!
半個多世紀以來,不知有多少人為國防科技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僅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就有600多位烈士長眠在戈壁灘上。1987年5月14日,父親顫抖著手,寫下“東風革命烈士紀念碑”9個大字,后來人們把紀念碑豎立在烈士陵園里。5年之后的5月14日,父親撒手人寰。按照父親的心愿,我們把他的部分骨灰埋葬到他親手題寫碑銘的烈士墓地。
每次發射試驗前后,總會有大批的科技人員、解放軍指戰員前來告慰父親,更有少先隊員排著隊,把一束束沙棗花和胡楊枝放在他的墓碑前。
父親是一個非常含蓄而謙遜的人。生前,他最不希望聽的,就是別人頌揚他的話。可在他去世之后,卻獲得了很多很多的贊美。
想來想去,我只能用兩句話來概括——父親一生做了兩件事情:一是為新中國的創建,貢獻了前半生;二是為新中國的建設,為我國科學技術、尤其是國防科學技術發展貢獻了后半生。
2005年10月17日凌晨,神舟六號在太空遨游了5天之后,順利返回地面。我久久凝望著家中那尊父親的半身銅像,把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告訴他。
(本文轉載自2007年第1期《紅巖春秋》,有刪節。作者為聶榮臻元帥女兒,曾任國防科工委科學技術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中將軍銜)
神舟十三號發射成功了。又有了好消息,我的心也久久不能平靜,這一切我多想親口告訴您——父親,哪怕是在夢里。
我也想告訴更多人,中國的航天事業有了后來人,中國的航天精神有了傳承人。在父親創建的北京市八一學校里,有這樣一群同學,他們關注著中國的航天事業,關注著中國航天的發展。在神舟十三號成功發射的那一段日子里,他們到了酒泉衛星發射中心——所看、所聽、所想,也正是父親愿意看、愿意聽、愿意想的景象。
父親,您放心吧!中國航天事業會不斷發展下去,因為中國有真正的后來人,有這些充滿希望和朝氣的少年。
——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