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相識,始于禮節性的握手。
1978年4月10日,甘肅蘭州的早晨乍暖還寒。作為連隊代理主官,他在軍容鏡前仔細審視了自己的儀容儀表后,看了看表,帶著通信員小李走到連隊門前,歡迎3名剛從軍校畢業來下連當兵的年輕干部。為了給這些“學生官”們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他特地把衣服熨得展展的。身高一米七八,五官俊秀,皮膚白凈,他在颯爽中不失儒雅。
“領導好!”
“戰友好!”
大家自報家門,一一握手問好。連長和指導員都外出培訓,身為連隊副連長的他臨時履行雙主官職責。
他主動伸出有力的大手,當對面的女干部羞澀地只給他握住一點手指尖時,他的心觸動了一下,本能地看了看她。她用自己都未必聽得到的輕聲細語介紹自己,臉上綻出一片緋紅。
她是一名技術軍官,為了勝任高強度本職工作,在上崗之前,到他所在連隊當兵3個月。
軍事訓練、政治教育、文化活動、整理內務……日子在指縫間流淌。速度與耐力,秒數與環數,她在他的幫教指導下,進步很快。她的體格也變得壯實,每頓飯可以吃下兩個白面饅頭,她不再擔心體型,能吃就吃、能睡就睡。她也漸漸褪去靦腆,練就一副大嗓門,可以和戰士們一起吼著“團結就是力量……”為了革命事業,她在軍營摸爬滾打,一心想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早日走上戰斗崗位。
北方的十月,楓葉散落在軍營每一個角落。
他與她徜徉落葉間,盡享心潮的律動和火熱的收獲。談話的主題由訓練技巧、革命故事、典型戰例慢慢延伸到人生。不知自何時起,也不知是誰主動,他倆的手牽在了一起。
3個月訓練結束后,她以新姿態回到單位,正式成為一名技術軍官。
不久,他們再次相約楓林。
夕陽西下,陽光溫柔地灑在樹葉上。
風輕輕,步輕輕。忽然,他就那么隨意一伸手,從空中接過一片紅得炫目的楓葉遞給她,視線就那么輕輕向她臉上一掃,她就感動得淚珠滾落……
她細細觀賞著那片楓葉:葉面上有個桃心形狀,葉脈紋理似乎很像她的昵稱LY。
1978年12月。沒有求婚、沒有彩禮、沒有婚禮,兩張行軍床一合并,兩床泛白的軍被疊加到一起,大紅棉布床單一鋪,她就成了他的新娘。
婚后沒有浪漫旅行,他們依舊按部就班地上班。他倆服役部隊相距不遠,但因各自工作性質不同,出于保密,也互相不過問對方工作,有時候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出差地點……這是他們預期的樣子,他們都是軍人,理解并適應這種聚少離多的生活常態。
他是業務尖子,訓練能手,經常外出執行任務。蜜月沒有結束,他被派去湖北武漢某部工作2個月。這次任務不涉密,他主動告訴了她自己的去向。
冬天的武漢陰冷、潮濕,沒有取暖設備,對于一直生活在北方的他來說很不適應。每每晚上凍得睡不著時,他就拿出她的照片看一看,希望用內心的溫暖來驅走寒氣。
一天,忙完工作后回到宿舍,他發現有個包裹,拆開一看,是一套嶄新的棉衣、棉褲。原來,分別那天,她看到他的棉衣已經泛黃,而且袖口的線已經裂開了好幾處,棉花都露在了外面,便擠出時間,連續3個晚上連續奮戰,裁剪、手縫,為他趕制了一套新的。她學習過刺繡,手很靈巧,細密的針腳幾乎看不到。

穿上新棉衣,他站在軍容鏡前前后打量,戰友們也用羨慕的眼神盯著他。棉衣不僅驅散了武漢冬日的陰冷,更讓他心里暖洋洋的。
從武漢歸來,他得知她懷孕了。強烈的妊娠反應幾乎摧垮了她的意志力,吃什么吐什么,身體也漸漸消瘦下來。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到處找偏方,但也不管用。一次幫結對子的老鄉收割麥子時,他聊起她的情況。老鄉抓了兩只雞送給他,他再三推辭,直到老鄉急眼了,他丟下30元拿走了雞。
宰雞、煲湯,這些都是他人生首次嘗試,雖說笨手笨腳且傷了指尖,但還是成功地將香噴噴的雞湯送到她面前。看到他流血的指尖,她流淚了,幫他趕緊包扎。也奇怪,那一次,她喝下雞湯竟然沒有吐。
他倆幾乎異口同聲:“是寶寶想喝雞湯了。”
部隊駐扎在戈壁深處,交通不便,去縣城最近的路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為了她能有更好的營養,他借了一輛自行車,每周周末天剛蒙蒙亮,他就騎車去縣城采購。每每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回到家,就看到她挺著大肚子等他歸來的幸福模樣。
1979年12月,他們的愛情結晶順利誕生,一起給她取名“莎”,沙上有草,寓意綠色生機,既是期盼部隊駐地荒漠變綠洲,也是對他們軍旅人生的美好祝愿。
她因長期的職業病造成身體貧血,奶水不足,又因工作繁忙,顧不上孩子。在孩子3個月大時,就將孩子交給母親帶。
他們過著平淡的生活,但一直相互愛著對方。他立功受獎,她做一頓好吃的為他慶賀;她獲得集團軍業務比武第一名時,他給她送去鋼筆和筆記本。
后來,他們先后轉業離隊,他進入民政系統,她進入司法系統。
而今,他們均已退休。滿頭斑駁的白發,歲月刻痕越來越深,而她,依舊是他手心里的寶。
有時,他們一起回憶過去,時不時笑得前俯后仰。那次,不知是誰重提楓葉,她臉上依舊蕩漾著少女般的羞澀。
其實,她早已知道那片楓葉并非隨風飄落,那葉子上的痕跡也非自然形成,而是他多次攀爬上樹,在100多片葉子上用鉛筆一筆一畫刻畫,而后天天觀察,直到他與她走到樹下,有一片葉子落下。
他不語,她會意。
他叫梁成棟,她叫薛青英,是我的父母。
(作者為退役軍人)
編輯/朱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