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老年教育的雙重屬性

□中國老年大學協會會長 張曉林

我國的老年教育和老年大學，伴隨著改革開放和我國現代化的鏗鏘步伐走過了近四十年的歷程，從一滴水到一片湖，再到形成大江大河大海的氣勢，可謂滄海桑田，令人感慨萬千！這里，除了得益于改革開放以及黨和政府的堅強領導外，也和各級老年教育工作者的辛勤勞作有關，和實踐中凝練提升的老年教育的思想理念和理論認識有關。對老年教育本質屬性認識的不斷深化，為推動老年大學的科學持續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那么，我們應該怎樣正確認識老年教育的屬性呢？

從老年教育的實踐和認識看，老年教育具有雙重屬性，即同時兼備學習教育和文化康養的雙重意義和價值。

我國的老年教育事業，先有實踐，而且實踐始終走在前面，理論研究探索緊隨其后，一直處在趕超狀態。盡管理論認識不斷深化，收獲頗豐，但未知領域和事物仍然遠遠大于已知的，我們仍處在探索認識我國老年教育特征規律的階段，處在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飛躍之中。其中一個大問題，或者說核心問題，就是老年教育的本質屬性問題，至今還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莫衷一是。這是正常的、自然的，畢竟老年教育是新生事物，只有幾十年的歷史。這種認識的碰撞和討論一定還會繼續下去，隨著實踐的發展不斷深化。在有限的實踐和思考中，我認為，老年教育應具有雙重屬性，即同時兼備學習教育和文化康養的雙重意義和價值。

事物本身的存在就包含著事物的本質屬性，這是事物固有的、客觀的屬性，不可移易，只待人們去認識、去挖掘。而且對事物本質屬性的認識不會是、也不可能是一次到位的，是要經過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在不斷發展中完善的。更重要的還在于，一定要從事物的聯系、關系中去挖掘和認識事物的本質，而不能孤立靜止地看問題。有鑒于此，認識和把握老年教育的本質屬性，可以是、也必須是從老年教育與教育、與老年人的關系中去研究、去把握。由此可見，老年教育的教育和康養的雙重屬性也就一目了然了。

老年教育的本質屬性是教育，但它不屬于傳統正規教育體系，而屬于現代興起的社會教育、繼續教育、終身教育類別。

老年教育是一種學習教育，具有教育屬性，這是毫無疑義的。走進老年大學，無論是遠程授課還是課堂講授，都有教師、有學生、有課件，完完整整的一節課，從頭至尾的一學期，有開學有畢業，儼然是正規教育的一套路數。但老年教育又不隸屬于國民教育體系之內，不同于小學、中學、大學、職業教育等人們所熟知的傳統正規教育。在傳統正規教育體系內，盡管教育形式和內容各異，但共同點都是為了升學和擇業，是為進入社會職場服務的。而勃興的老年教育則是另一類，是傳統正規國民教育之外的別樣教育，屬于現代興起的社會教育、繼續學習、終身教育。這在各國都是一樣的，是通例。

為什么老年教育會成為社會教育、繼續教育、終身教育中的一個類別？大致講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老年人生存發展的社會需要；一個是老年人自身發展的內在需要。

從老年人生存發展的社會需要來看，是因為若老年人不繼續接受教育，就會被時代發展的列車甩下來，落單、落伍、落后，以至于無法融入社會、無法在社會上很好地生存、享受和發展。眾所周知，隨著科技進步日新月異，現代化進程快速挺進，繼續學習、終身學習、全民學習的問題變得越來越突出。新情況、新變化、新問題不斷出現，迫使我們每前進一步都要學習新知識、新技能，用新知識、新技能來引領和推動發展。我們黨和政府提出的建設學習型組織、學習型政黨、學習型社會，終身學習、全民學習的戰略任務，毫無疑問是順應時代發展要求和趨勢的重大舉措。顯而易見，我國老年教育的興起和發展，理所當然是建設學習型社會的重要內容、重要方面；發展老年教育，也自然成為打通人生教育“最后一公里”的有力沖擊波，成為實現終身教育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

不要小看了老年教育這一人生教育的“最后一公里”，這是涉及老年人再社會化的大問題，也是老年人人生旅程的必修課。大家知道，一個人要被社會所接受，成為合格的社會成員，必須從小學習、接受教育，學會和掌握通行于社會的基本規范和知識，這也就是社會化。這就像計算機的光盤一樣，要經過必要的格式化才能使用。在傳統社會，老年人憑經驗、憑閱歷，是可以在社會生活中通行無阻的，但在社會進入現代化的今天，特別是在科學技術深刻改變生產方式、生活方式、行為方式的條件下，恐怕就不行了，就會成為問題。有閱歷、有經驗，是老年人的優勢，但面對互聯網和信息化的生活，面對信息技術對周圍一切的滲透和支配，老年人的這種優勢可能要大打折扣，所剩無幾。老年人要和其他人一樣處于同一起跑線上，只有重拾學習和具備一定的技術及文化知識，才能夠在社會生活中暢通無阻。如，用電用水、商場購物、外出乘車、就餐住宿、取藥看病等，都涉及信息技術的應用。這次突如其來、極其兇險的新冠肺炎疫情來襲，暴露出不少老年人在今天科技化、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的當代社會，出行活動和生活生存面臨著諸多尷尬和困窘，這也從反面說明了老年人繼續學習、終身學習、接受新知識是何等的重要！人的社會化不是一勞永逸、一蹴而就的。在社會不斷科技化的今天，老年人只有不斷學習，才能實現再社會化，融入現代生活，在生活的海洋里游刃有余。這恰恰是老年教育興起的深厚社會根源，也為老年教育發展提供了強勁的引擎和巨大的空間。這一點，國際上也有共識，流行的第三年齡段教育理念也強調老年教育在人生中是重要的一課，為老年人回歸社會、充實人生、提高生活質量和生命質量賦予了新的生命力，講的也是這個道理。

從老年人自身發展的內在需要看，老年教育是老年人自我認識、自我完善的重要途徑。人一降生，就面臨兩大課題：一是認識自我，二是認識世界。這是人生的兩大必選題、必答題，而且伴隨著人生的全過程，是一個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不斷深化提升的進程，不可能一步完成，也不可能凝固不變、停滯不前。所以，老年人也和年輕人一樣，面臨不斷認識自我、完善自我的問題。數以千萬計的老年人熱衷老年教育，渴望走進老年大學的殿堂，實際上是在重新認識自我，發現和挖掘自身存在的潛能和特長，進一步完善和提升自我。

走進老年大學的老年人有成千上萬，選課也是千差萬別，有為圓年輕時的音樂夢學唱歌、樂器的，有為出國旅游學外語的，有為擴大社交結識新朋友的……雖然，動機和目的迥然不同，但凝聚在他們身上的共同點十分明顯，既不是為了拿專業文憑，也不是為了學點技術手藝到社會上賺錢，更不是為了就業擇業，沒有絲毫的外在壓力和誘惑，僅僅是為了追求實現自身的內心愿望和興趣。老年大學為老年人提供各種各樣的課程，涉及領域之廣、涵蓋面之大、選擇性之多，絲毫不遜于正規大學的課程設置。繪畫、書法、古典文學、計算機、攝影、舞蹈等等，只要符合老年人特點、老年人感興趣的，幾乎沒有遺落。正是在老年教育和老年大學中，老年人通過學習教育，實現了自我的再認識、再充實、再完善。老年大學的這種學習教育和傳統正規的國民教育是截然不同的，毫無功利可言，全然是為了喚醒挖掘老年人自身的潛能，是自由自在的學習教育。老年教育之所以深受老年人的歡迎和追捧，顯然是和老年人自我再認識、再完善相關聯，顯然是出自老年人自身發展的內在需要。

老年教育的另一個屬性是康養，即具有養生養老的性質和功能，是老年人實現文化康養的重要方式和最佳選擇。

老年教育除了上述的教育屬性以外，還具有文化康養的屬性。這和老年教育的受眾對象是老年群體有關，老年教育衍生出來的養生養老的性質和功能，使其成為老年人文化康養的重要方式和最佳選擇。

邁進老年門檻之后，恐怕人人都要經過康養、醫養、護養三個階段，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是社會的共識。所謂“康養”，是指剛剛步入老年，盡管離開工作崗位或勞動場所，但還“年輕”的老年人，身體康健，沒有大恙，養老養生是在身體康健的情形下進行的，以管理健康、安度晚年為生活內容，因而謂之“康養”；所謂“醫養”，是指隨著年老體衰，各種疾病逐漸襲來，養老養生是在身體帶病的情形下進行的，以治療疾病、安度晚年為生活內容，因而謂之“醫養”；所謂“護養”，是指年紀越來越大，疾病多發且久治不愈，導致身體的一些器官功能退化弱化甚至喪失，無法自理，失能或半失能，養老養生是在別人照料護助的情形下進行的，因而謂之“護養”。人生暮年的這三個階段，應該說，具有必然性，難以避免，也難以跨越，對此，老年人要有個清醒的認識。

這倒不是說，老年人只能束手無策、無所作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老年人人生暮年的三個階段，康養不僅位列第一，而且具有撬杠和開關作用，支配性和影響力很大。如果老年人把健康搞好了，康養時限拉長，自然就會延緩進入“醫養”“護養”階段，而且“醫養”“護養”的時限大大壓縮和減短了，老年人晚年生活的獲得感、幸福感自然要大大增強，生活質量會明顯提高，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因此，“康養”不僅是進入老年的第一課、第一關，而且具有特殊重要性，受老年人的關注、成為老年人的選擇是必然的。如何搞好“康養”？衣食住行的物質條件是必不可少的，在今天我們實現全面小康的情況下，這應該不是個問題。問題在于，“康養”不僅僅涉及物質方面，還有精神文化方面的內涵，前者可以稱之為“物質康養”，后者可以稱之為“文化康養”?！拔幕叼B”極為重要，老年人出現病態問題，往往不是出在物質生活方面，而是出在情緒、心理等精神方面。而老年教育正是一劑極好的良藥，是修補老年人康養短板的利器。

為什么這么說？這是因為人的衰老，不光是指生理方面，而且還包括心理方面。不用多講大道理，醫學上和社會上常常用實際年齡和心理年齡來評價一個人，就足以佐證和說明問題。這就是精神文化因素在人的生存發展中所占的大分量、重分量。人之所以為人，當然有自然屬性，但主要的、本質上的、決定性的因素是人的社會屬性、文化屬性。人終歸要老，遲早要走入暮年，就像有過蹣跚學步的童年、生機活力的青壯年一樣，老年也有人生中夕陽燦爛的一幕，這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現象。老之將至、老將必至，是客觀事實，對任何人都是如此。“人間公道唯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這是自然規律。但認識和對待人的老去這一自然現象，卻不應該、不可以僅僅以自然的眼光、生物的屬性來看待，一定要有文化的眼光、社會的眼光，這就是屬于“文化康養”的問題。

正是由于老年教育具有文化康養的本質屬性，所以得到老年人的熱追，幾乎每所老年大學，一到入學招生，老年人都蜂擁而至。事實證明，通過老年大學的學習教育，老年人能接受和享受精神文化的滋養，健身益心，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老年大學也因此而出現三個鮮明的特點，進一步印證了老年教育所具有的文化康養的性質和功能：

一是養生文化課程多。幾乎每所老年大學都開設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頤養身心的知識文化課，如書法繪畫、中醫中藥、烹飪茶道、太極拳術等。娛樂身心的課程有歌詠舞蹈、琴棋戲曲、攝像拍照等，這顯然具有文化康養的功效，是老年教育和老年大學所獨有的。

二是游學活動多。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老年人在老年大學的課堂學習，是用書本知識豐富自己的生活，益智益身；參加學校組織的游學活動，則是用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地理歷史知識等豐富自己的生活，同樣是益智益身。如果把老年人的課堂讀書學習看成“靜”，那么，走出課堂的游學就是“動”，動靜結合，陰陽相依，是亙古不變的養生之道，集中體現了老年教育的文化康養。

三是社會實踐課多。老年人的生活和社交舞臺變小了，容易出現孤獨失落感。老年人這種心理問題，比身體生理上變化帶來的沖擊還大。一些西方發達國家，老人的衣食住行條件都很好，可以說衣食無虞，但患憂郁孤獨癥者很多，一個重要因素就是缺少參與融入社會的機會，缺乏與社會的溝通交流。這顯然談不上高質量的老年生活，談不上康養。老年大學熱情組織老年人積極參與社會實踐活動，將之稱為第三課堂。此舉就是要幫助老年人尋找搭建新的社會活動舞臺，為老年人重建社會人際關系、重建生活和活動的社會支點，為其重新融入社會打開一扇大門，提供了機會。很多老年人熱衷于老年教育，紛紛涌向老年大學。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要積極參與和融入社會，再建自己的人際關系，再立自己的社會支點，再回社會的活動舞臺。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不少老年人學完這門課又學那門課，甚至選擇留級蹲班，總是學不完，總是不愿意畢業，總是不愿意離開老年大學。對這些老年人來說，學什么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一個歸屬的集體，找到自己豐富生活和愉悅精神的落腳點，填補或彌補因年齡原因而退休后社會人際關系的某些缺失和失落。這不能不說是老年教育、老年大學吸引老年人、贏得老年人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許多老年人享受康養生活的重要選擇、重要內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