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2018年以來,人民幣國際化進入新的發展周期。自貿區作為實行稅收優惠和特殊監管政策的多功能經濟性特區,在跨境貿易結算便利、資本自由流動、離岸金融業務創新方面具備先行先試的優勢。前海作為大灣區金融對外開放的總樞紐、國際經貿規則壓力測試的承擔者、跨境金融治理合作的試驗田,需要搶抓RCEP重大發展機遇,積極探索開展離岸人民幣金融業務,推動離岸和在岸市場的規則與國際接軌;服務RCEP和“一帶一路”建設,聯動香港建設全球離岸人民幣業務樞紐;支持前海參與跨境支付清算新機制建設,提高人民幣在貿易投資中的使用;順應RCEP對金融領域開放的要求,率先探索貿易投資項下的便利化措施;利用前海建設法治先行示范區優勢,建立與國際接軌的金融對外開放制度環境,為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發揮更加關鍵的作用。
[關鍵詞] 自貿協定? 自貿區金融創新? ?人民幣國際化? ?前海
[中圖分類號]? F832.6?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1004-6623(2021) 0081-09
[作者簡介] 米俁飛,深圳大學理論經濟學博士后科研流動站、前海金融控股有限公司博士后創新實踐基地博士后,研究方向:金融理論與實踐。
一、引 言
自2001年我國加入WTO以來,包含《關于金融服務的附件》和《關于金融服務的第二附件》的《服務貿易總協定》(GATS)成為我國必須遵守的承諾。但是,受制于多哈回合僵局而停滯不前,WTO金融服務規則與經濟現實之間的脫節問題愈發嚴峻。相對而言,在“歐元”之父蒙代爾最優貨幣區理論的指導下,歐盟逐步實現了金融服務貿易便利化、自由化與審慎監管規則的統一,推行了金融機構“單一通行證”制度,減少了成員國之間提供跨境金融服務的壁壘,大幅推動了歐盟國家間金融服務的一體化。
在此背景影響下,新一代自由貿易協定(簡稱“自貿協定”)逐漸成為國際金融服務規則升級的主要平臺。《美墨加自貿協定》(USMCA)是在《北美自貿協定》(NAFTA)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歐盟金融服務貿易規則之外的第二大區域金融服務貿易規則體系,采用“貿易+投資”的雙重視角擴展了金融服務規則的適用范圍,在負面清單制表基礎上輔之以全環節國民待遇的方式,推動了金融服務跨境投資的自由化,“禁止本地化要求”則提高了金融信息的跨境流動與跨境處理。《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超過95%的內容在《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得以保留,其與USMCA在金融機構的市場準入、新金融服務、審慎例外、特定措施透明度、支付和清算體系、信息轉移方面的規定基本相同,該協議的文本內容將會對未來區域貿易協定中金融開放產生一定的示范效應。
人民幣國際化自2009年起步以來發展迅速,整體經歷了2009—2011年政策驅動、2012—2015年三季度資本項目開放、2015年四季度—2017年貶值預期下受阻,以及2018年至今“市場驅動+政策輔助”四個階段。自2018年以來,人民幣國際化進入新的發展周期,“推動人民幣計價的大宗商品期貨交易”“加快開放在岸金融市場”“鼓勵人民幣在‘一帶一路國家使用”成為驅動人民幣國際化的主要因素。2020年11月簽署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降低了企業跨境貿易投資的壁壘和成本,為人民幣國際化在新周期的推進創造了新的機遇和平臺。以東盟為代表的RCEP成員國作為粵港澳大灣區對外合作的主要區域,其成員國金融市場的發展水平差異較大,人民幣金融基礎設施建設的廣度和深度遠遠不足。近期,東盟正大力推進支付通道對接進程,以促進金融市場一體化。自由貿易試驗區(簡稱“自貿區”)作為在國內部分地區設立的實行稅收優惠和特殊監管政策的多功能經濟性特區,在跨境貿易結算便利、資本自由流動、離岸金融業務創新方面具備先行先試的優勢,人民幣國際化與自貿區建設正成為相輔相成的“黃金搭檔”。前海作為國家改革開放的戰略平臺,需要搶抓RCEP重大發展機遇,對標國際協定標準,研究推出更多貿易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的創新措施,為推動人民幣在RCEP區域的使用發揮更加關鍵的作用。
二、自貿區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的理論與實踐邏輯
(一)在貨幣國際化中增強區域貨幣慣性
最優貨幣區理論和貨幣一體化理論分別從靜態和動態視角給出了區域化貨幣的最理想狀態:前者強調在最優貨幣區內,幾種貨幣的匯率在進行經常交易和資本交易時互相盯住,保持不變,從而實現經濟效益最大化;后者則更強調國際貨幣政策的動態協調,當前更多地被表述為“貨幣聯盟”,并根據貨幣的種類、央行的數量、政策的獨立性以及資本的流動性等情況,對“貨幣聯盟”的強弱程度進行劃分。
在最優貨幣區和貨幣一體化的安排下,貨幣慣性意味著貨幣使用者轉而使用其他貨幣時存在的轉換成本也會取決于域內其他使用者。從中國的實際情況來看,人民幣國際化的實踐正是從對外貿易結算入手,最初始于跨境貿易與直接投資過程中使用人民幣結算,中國人民銀行與各國中央銀行簽署雙邊本幣互換協議,以及大力發展大宗商品交易中人民幣的計價貨幣地位。RCEP的正式簽署及生效,將有助于推動區域內以人民幣作為計價貨幣的跨境大宗商品交易,利用生產要素的流動加速人民幣的交易頻度,積極參與區域內產業鏈、供應鏈和價值鏈融合,擴大結算規模和降低結算成本,放大人民幣結算的集聚效應,并通過中國企業在當地開展貿易和投資活動,繼而實現通過進口擠占渠道激發人民幣交易的替代效應。
自人民銀行率先在上海自貿區推出資金跨境便利政策以來,相關試點政策幫助浦東、前海等政策先行試點區域內企業,在跨境貿易和結算中節約了匯兌成本、規避了匯率風險、簡化了結算手續、加快了資金周轉,支持企業“走出去”的同時擴大了人民幣跨境使用,也對促進與“一帶一路”國家、RCEP國家的資金融通提供了更加便捷的渠道。隨著人民幣離岸資產規模的擴大以及在岸市場投資渠道的增加,自貿區為配合“一帶一路”建設和RCEP的推進,將加強與香港、新加坡等離岸金融中心合作,向東道國提供更多基于人民幣的離岸金融服務,人民幣的貨幣慣性也將進一步得到增強。
(二)在金融一體化中聯通在岸與離岸金融市場
離岸金融作為國際金融領域重大的制度創新之一,不僅對東道國或地區具有正向經濟效應,在全球金融一體化進程中也發揮了積極作用。歐盟是當今世界區域金融一體化最成功的典范,共同金融政策的實施,有效地推進了歐盟單一金融市場建設的進程,形成了共同的貨幣市場、債券市場、股票市場、銀行業監管規則及金融基礎設施。RCEP進一步擴大了成員之間金融服務的市場準入,先行先試的自貿區內金融市場和金融機構也必然以“離岸”為基本特征,區內金融制度創新對適當放松金融管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增加離岸金融制度安排并使其成為區內必要的金融基礎設施,應當在國內自貿區創新政策中有所體現。
離岸金融最初是銀行和其他代理機構向非居民提供的金融服務。伴隨著20世紀80年代美國國際銀行設施的出現,離岸和在岸的界限變得十分模糊,離岸金融業務聚集且發達成為國際金融中心的重要特征。從離岸與在岸關系來看,可將國際金融中心離岸金融業務分為四種類型,即內外一體型、內外分離型、分離滲透型、避稅港型。香港、倫敦等國際金融中心均為內外一體型,在這些區域,資本跨境流動基本不受限制,交易主體以非居民等離岸機構為主,跨境基礎設施可為世界范圍的客戶提供完整的金融服務。相對而言,在內外分離型的模式下,離岸賬戶和在岸賬戶實施分賬管理,離岸交易和在岸交易嚴格區分,居民和在岸金融機構進入離岸市場須向金融管理當局申請獲批;在分離滲透型的模式下,離岸賬戶、在岸賬戶在分立的同時也有一定程度的滲透,居民進入離岸市場無須向金融管理當局申請。
1989年,我國離岸金融業務開始起步,5家獲批的中資銀行允許為在香港注冊的中資企業開辦離岸賬戶(OSA)提供服務。2002年6月,人民銀行共批準招商銀行、深圳發展銀行(現為平安銀行)、交通銀行和浦東發展銀行4家在岸銀行辦理OSA并面向非居民開展服務。此后,非居民賬戶(NRA)、自貿區自由貿易賬戶(FTA)等作為離岸賬戶體系不斷豐富著自貿區本外幣跨境支付及外匯市場交易的離岸服務。OSA、NRA、FTA賬戶在結售匯、互相劃轉、存款準備金及所參與外匯市場上存在一定差異:OSA賬戶作為離岸賬戶僅有外幣功能,但可與境外賬戶進行自由資金流動,且具有無存款準備金、無利息稅等優勢;NRA賬戶用于滿足境外非居民開展符合政策規定的跨境資金交易需求,是開展CIBM直投①、跨境雙向人民幣資金池、自貿區銀行發放境外人民幣貸款、境外企業發行熊貓債等業務的重要通道;FTA賬戶作為與境外資金自由匯兌的賬戶,在自貿區直接投資、境內或境外融資、境內或境外投資、同名賬戶資金劃轉等方面享受很多便利(表1)。
除可向非居民提供服務的賬戶體系外,各自貿區根據自身定位及發展戰略,充分利用中央授權開展離岸人民幣業務的創新,如前海自貿區②探索跨境雙向人民幣貸款業務,浦東自貿區探索基于FTA的全功能型跨境雙向人民幣資金池,南沙自貿區探索基于“NRA+”賬戶的資金劃轉及遠期購匯業務,浙江自貿區探索允許人民幣進行油品貿易跨境結算。自貿區在離岸金融業務領域的大膽嘗試,為我國離岸金融業務由內外分離型向有限滲透型逐步轉型積累了經驗。
(三)在區域貨幣合作中優化利率匯率定價機制
傳統最優貨幣區理論認為經濟一體化是貨幣一體化的基礎,把生產要素流動性、貿易開放度、出口產品多元化、金融市場一體化和通貨膨脹相似度作為衡量標準。歐盟通過有效整合上述要素,在推進一體化的過程中,經歷了貨幣政策協調與合作、匯率政策協調與合作、匯率機制統一、貨幣聯盟等過程,最終實現了區域貨幣合作的終極目標——統一結算貨幣歐元的發行。在亞洲范圍內,為共同防范經濟危機,日本曾率先提出在亞洲建立亞洲貨幣基金(AMF)的構想,以協助成員國從資本市場獲得流動性資金,推動金融體系改革,參與國際規則制定。此后,中、日、韓及東盟又共同提出“清邁倡議”(CMI)、“清邁倡議多邊化”(CMIM),決定在合作框架下建立區域貨幣合作機制。亞洲國家區域貨幣合作機制的深度和廣度雖然遠不及歐盟,但由于域內國家資源、貿易和產業結構等方面較強的互補性,區域貨幣合作能夠推動區內國家減小因匯率風險受到的沖擊,促進經濟發展水平整體提高,區域貨幣合作的基礎是存在的。
“一帶一路”加強了沿線國家的經濟合作,促進了沿線各國的貨幣合作和貨幣流通。2020年,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超過4.53萬億元,同比增長 65.9%,占同期人民幣跨境收付總額的16%。其中貨物貿易收付金額8700.97億元,同比增長18.8%,直接投資收付金額4341.16億元,同比增長72%。截至2020年末,中國與22個“一帶一路”國家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在8個“一帶一路”國家建立了人民幣清算機制安排。同時,通過陸港通、債券通、CIBM直投等有效渠道,境外人民幣的投資需求得到了一定滿足,所持有的境內人民幣資產呈現出人民幣存款規模顯著下降、人民幣債券與股票規模顯著上升的特征,人民幣在境內與“一帶一路”國家之間的跨境循環體系基本形成。而自貿區以最便利的外匯管理措施及區內企業最旺盛的跨境投融資需求,在短期內資本項目無法實現開放的情況下,健全了人民幣境外循環,強化了人民幣市場化體系構建。
利率方面,2014年,上海自貿區率先取消企業小額外幣存款利率上限,拉開了利率市場化改革的序幕。2015年,工商銀行等8家銀行的上海自貿區分行獲批發行自貿區人民幣跨境同業存單,完善了FTA賬戶體系下的利率定價機制。2016年,自貿區債券市場發行上海市政府30億元人民幣債券,為離岸人民幣資金提供了新的投資選擇。2017年,債券通北向通業務啟動,其采用上清所、CMU①二級托管機制,與CIBM直投共同構成了境外機構投資者參與境內債券市場的渠道。2019年,上海自貿區完成國內首單掛鉤LPR利率的浮動利率貸款,貸款端利率市場化揚帆啟航。
匯率方面,2015年,上海自貿區開始允許區內具備資質的銀行為境外機構辦理人民幣與外匯衍生產品交易,增加了外資機構參與在岸外匯市場的途徑,有效提升了其對在岸外匯衍生品的交易需求。此后,上海自貿區率先開放外匯NRA賬戶結匯限制,促進了銀行通過NRA賬戶吸收境外本外幣存款,在境外人民幣流動性緊張、匯率價格存在單邊預期的情況下,為完善離岸在岸匯率價格傳導方面發揮了有效作用。此外,FTA賬戶建立后,形成了NRA賬戶外匯頭寸適用于在岸匯率平盤、FTA賬戶及OSA賬戶適用于離岸匯率平盤的模式,有效限制了通過跨境資金流動進行CNY與CNH之間套利交易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