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課外培訓之后……

● 楊東平

最近，國家強力出臺了政策，要求整治培訓教育，其實這也是對整個中國基礎教育格局的一次重大的調整和改變。

◎ 辨析“影子教育”

中國的基礎教育大概可以分為兩個系統，就是公辦和民辦兩個系統。但最近20年來，生長出了規模巨大的第三個系統，課外培訓系統。它的體量大大超過了公辦小學，而且出現了一批實力強大的上市公司。今天中國基礎教育的格局和利益關系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培訓教育成為增加課業負擔和家庭經濟負擔，助推應試教育的最重要的力量，已經到了“天怒人怨”，不得不變革的時候。這是一個方面。

另一方面，培訓教育在國外通常被稱之為“影子教育”，意思就是，它是伴隨著公辦學校之后，為了滿足公辦學校的某些需要，如影隨形的產生的。比較多的，是一種補習教育——后進生跟不上正常的教學，需要通過課外補習機構來提供；公辦學校不可能都提供音樂和藝術的教育，那么就通過課外來提供。所以說它是影子教育。

但是，在中國的現實中，培訓一開始也是滿足了一部分學業困難學生的需求，但是到后來，它就逐漸偏離了這個方向，形成了很強的自我發展的動機。通過超前教育和競爭性發展的模式擴大社會影響，通過向家長傳遞焦慮然后滿足焦慮的方式來擴大自己的市場占有率。最后培訓教育成為對公辦教育的一種反噬，也就是說，它在很大程度上綁架和改變了公辦教育。

比如說，當絕大多數兒童都已經在學前班學了非常多的知識以后，小學的教學是沒法組織的，所以一年級的教學只能從受過培訓的起點開始，盡管國家三令五申禁止幼兒園小學化，要求一年級零起點。因此，我們說培訓教育的確是惡化了整個教育生態，造成了一種“水漲船高”的格局。考試的分數和競爭的強度越來越高，如果你不參加的話，你就會被甩下。它的背后概念是一種學歷軍備競賽。

現在，我們對培訓機構的治理也是這么一個道理，就是要把被抬得很高的水平面降下來，降到原來的初始位置。也就是說，與其所有的人都去補習，不如所有的人都不補，大家都回到一個零起點，回到原初的面貌。這種治理的思路是有價值的，當然，治理的難度也是非常高的。但是，我相信這是一個過程，我們要逐漸面對和解決各種問題。

◎ 取消課外培訓之后，矛盾會轉移到公辦學校

當課外培訓逐漸被取消以后，這個矛盾就會轉移到公辦學校之內。

上述講到培訓教育，它是影子教育，是隨公辦學校的需求而改變的。如果公辦學校不擇校了，它就沒有擇校培訓。如果公辦學校都要求考足球，它就都去培訓足球，所以它是一個從動的系統。如果課外培訓這個系統沒有了，自然所有的對教育的抱怨、不滿、問題，就會重新回到教育內部，回到我們公辦學校自身上來。所以我們要看到，正是因為公辦學校出現了各種問題，才催生了影子教育。

今天，我們還是要重新回到以公辦學校為主，來解決各種教育問題的軌道上來。

首先，要確保學前教育不被超前教育、提前教育所裹挾。我們看到，中國的培訓系統不斷下沉，越來越低齡化，下沉到2～3歲的幼兒，做各種思維訓練，不要說違背教育規律，簡直是違背基本的人倫原則。在這方面我們要有更堅決的、更強有力的措施，避免學前教育被培訓所裹挾。

其次，就是要改善小學的教育生態，就是所謂“減負”的問題。小學如何做到真正的減負，我覺得就是要取消公辦學校的唯分數評價和超綱的考試。在實際中，不能說一套做一套，說是要減負，卻還是搞這種超前的教育，或者說超綱、超難度的教育。它是必須禁止的！

另外，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要剎住公辦學校教師的有償補課。這也是很多家長最大的擔心，就是課外補習取消了以后，會不會導致培訓機構的培訓轉移為在校教師的有償家教？在校教師的有償家教是違規行為，是國家明令禁止的。但是，我們能不能真的把它禁住，大家擔心的就在這。所以，如果我們這個事情做得不徹底，課外培訓仍然會變相生存。

◎ 挑戰！沒有課外培訓了，學生的假期生活如何安排

我們還要面臨的一個挑戰，就是沒有課外培訓了，我們的學生的生活如何安排？有一個當務之急，今年的暑假如何安排？因為過去家長有一個比較簡單的選擇，把小孩子送到培訓班去。畢竟這可以幫助家長來分擔一些看護孩子的問題。所以在沒有培訓系統的情況下，這個問題是我們面臨的一個新情況、新問題，政府、學校和社會要承擔更大的責任，就是要擔負起學生的課外時間的服務。

最近，上海已經建立了上海市小學生的愛心暑托班，由團市委、市教委牽頭，包括衛健委、體育局、總工會、市婦聯等各機構共同參與，覆蓋了16個區，一共建立了543個辦學地點，為大多數的小學生提供了一個課外活動和托管的場所。

因為過去這個功能被培訓機構取代了，所以我們缺乏主動的建設，而這種社區服務應該是社會的常態，一個學習化社會，一個兒童友好型社會的常態。

比如，在丹麥，每個社區都有青少年俱樂部，包括各個年齡段的孩子，內容包括足球、手球、網球、游泳、射擊、騎馬、體操各個項目，而且還離家很近，學費也不高，通常每個孩子都會在假期參加一個俱樂部。這就是一種公益化的、兒童友好的，同時也是社區化的社會支持系統。像這樣的社會服務在中國還不普及，所以這可能是今后非常重要的發展方向。

我們的家長也要意識到，這個轉變也可能是我們培養學生自主能力非常重要的機會。在國外，學生的寒暑假的假期是非常長的，將近三個月左右，為什么設計得那么長呢？是有功能的。它就是為了用這段時間促進學生的社會認知、自然認知、自我認知，也就是說，讓學生走出學校來認識社會，認識各行各業，認識自然，發展自己的興趣。

所以需要我們的家庭、學校、社會組織共同來幫助學生安排、設計有價值、有意義的活動，幫助學生走進自然、走進社會、走進職業生活，協調學生進入各種職業場所參觀實習，做調查等。這是一個很新的方面。

對于中學生而言，可以讓他學習自我管理，確定一個假期的目標，讀多少本書，自學哪些內容，參觀多少個展覽，參加一次旅行等。同時可以確定一個個人的研究項目，包括理論或者實踐的研究。比如，我用假期來研究我自己的家史，我的祖上三代到底是干什么的，這個恐怕一般的孩子都不知道；或者說做一個社區的調查，我們村落的調查。

還有一個方面就是要參加公益活動，公益活動既可以是社會的公益機構的活動，也可以是自我設計一些公益活動。比如，幫助老人學會使用電腦和手機上的App，幫助家長建立一個手機的通訊錄等，這都是可以設計的。還有就是到企業、商店、農村進行一次生活體驗，了解社會。我相信，這些都是比刷題更重要的學習，會使這個暑假更具有價值。

（來源：教育思想網，刊發時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