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黨》月刊第三期《告中國的農民》作者是彭湃（下）

鄭向東

（接2019年第2期）

三、從文章的思想內容分析，以及文章提出的發動農民革命運動理論對后來革命實踐的指導意義進行研判，作者只能是彭湃

《告中國的農民》發表日期是1921年4月7日，但末尾署名的寫作日期是1920年l2月23日，這篇文章是中國共產黨關于農民問題的第一個歷史文獻，“是建黨時期出現的一篇把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和中國革命實際初步結合的好文章”[15]。文章對農民階級的革命性論斷，以及高度重視農民在中國革命中的地位，具有理論與革命實踐的前瞻性，對中國共產黨領導農民運動的革命實踐具有很重要的指導作用。毛澤東辦湖南自修大學期間，就曾經把《告中國的農民》收編在教材中，參加學習的黨團骨干、進步青年和積極分子都讀過這篇文章，并從中受到啟發，他們按照文中所倡導革命者“走向田間”的做法，深入農村，了解農民疾苦，發動農民起來革命。

當時有一種抹殺農村階級對立的論調，認為中國農民都各有土地，即使種別人的田，收成農產品是平分，農民并不窮苦，因此農民不會聽共產主義者的宣傳，不是革命的力量。《告中國的農民》一文嚴厲駁斥了這些謬論，作者從分析農村四個階層出發，揭露田主通過“認谷”方式嚴重剝削農民，把農民推向極端窮苦，因此農民具有革命性，號召革命者“設法向他們宣傳”，促使農民起來革命。

1.農村土地所有的四種情況造成農村分成四個階層?！陡嬷袊霓r民》分析了中國農村的土地占有情況，指出現實中農村土地歸屬的四種情況：“（一）所有多數田地，自己不耕種；或雇人耕種，或租給人耕種，自己坐著收租。這一種人本算不得純粹的農民，我鄉下叫做‘土財主’。（二）自己所有的土地，自己耕種；而以這個土地底出產，可以養活全家。他們也有干自己底土地之外，租人家底土地耕種的。這一種人就是中等農民。(三)自己也有一點土地，然而只靠自己土地底出產，決不能養活全家的。所以不得不靠著耕人家底田，分得一點以自贍，這一種人已可謂下級農民了。（四）這乃是‘窮光蛋’，自己連插針的地方都沒有；?？扛思业滋镏\生活的。這一種人就是最窮的農民了。”由于土地所有的四種情況，造成農村分成四個階層，第一、第二階層的人富有，但所占比例很少，而第三、第四階層占大部分。《告中國的農民》作者把農村分成四個階層在當時具有首創性，大部分革命先行者都還沒有對農村的階層有如此清晰的劃分。而在中共黨內，最先重視農民問題的就是彭湃。彭湃也是把農村分成四個階層，在《海豐農民運動》的第二節“海豐農民的經濟地位”談“自耕農的墮落”時分析，海豐縣第三階層“半自耕農約占百分之二十五”，第四階層“佃農約占百分之五十五”[16]105，第三、第四階層合共占到百分之八十，他們生活艱難。

《告中國的農民》作者分析第三、第四階層農民的苦難生活，指出：“第四種農民底苦況，簡直是非常厲害，每天到晚，每年到頭地苦作，還不夠穿衣吃飯……第三種農民……不是東挪西扯地來借貸，也是不能維持全家生活的……也不得不漸漸賣或當給‘土財主’或中等農民（在后面田地集中里面詳說），而墮為第四種農民了。所以他們底生活也是極困苦的。”批判那些看不到農村土地權真實情況、看不到大多數農民生活艱難事實的人：“大多數農民底生活，是非常困難的，只拿著農民都是自己有田地這句話，說農民底生活都沒有甚么困苦的先生們，簡直是瞎說。這和說勞動者是和資本家同樣地有收人，他底生活是不困難的是一樣的胡鬧?！敝赋鲋袊霓r民問題就是解決第三、第四階層農民的問題：“我們底目的物，乃是占農民全數內面的大多數的第三四種農民?！迸砼仍凇逗ＸS農民運動》一文也分析了第三、第四階層農民墮落貧困，“不得不賣其土地以應付目前生活之恐慌，遂至零落變為佃戶——逐漸無產階級化”。彭湃在海豐組織農民建立農會，目的也是幫助窮苦農民，彭湃起草的《海豐總農會臨時簡章》（1923年1月1日）的綱領是“圖農民生活之改造，圖農業之發展，圖農民之自治，圖農民教育之普及”[17]55。彭湃在《海豐農民運動》一文講：“農會是貧人的會，團結一起，親甚兄弟……我們若不團結，就無力量，無力量的人，定受人欺負?！笨梢哉f，在中共黨內，《告中國的農民》在理論層面最早提出解決農民問題，而彭湃領導的海陸豐農民運動是在行動上最早領導農民解放的現代農民革命，彭湃領導的海陸豐農民運動是對《告中國的農民》的農民解放革命理論的一次革命實踐。

2.田主嚴重剝削農民造成農民貧困破產，但農民只能忍受田主的繼續壓迫。《告中國的農民》作者進一步分析田主剝削農民的方法，指出佃戶和田主間的“認谷”分配方法，造成了農民的貧困，甚至破產，然而農民為了繼續生活，不得不接受田主的沉重剝削：“‘認谷’就是譬如某丘田相傳出十石谷，田主就認要六石。無論該田所出的實際出產，不能十石，或超過十石，田主都不管，他只是認要六石……田主大概都是‘認谷’，很少和佃戶均分的……設若佃戶不照數繳清，他就把田收回，租給別人耕種。所以佃戶無論自己怎樣賠本，怎樣挨餓，都不得不上天入地先設法把田主底租繳清，以保下年的飯碗。”農民負擔沉重，甚至破產，土地越來越集中，“這就是社會上貧富的懸隔越甚，階級底區分越明，一般農民底生活越苦的原因了”，“可見中國農民困苦，并不減革命前俄國底農民的。他們底怨氣，已彌漫天地”。彭湃在《海豐農民運動》的第二節“海豐農民的經濟地位”談“佃農的虧空”，舉出的例子就是農民每年都必須把收成一半還田主地租，不管年收成怎樣，所以導致了佃農的虧空，這與《告中國的農民》所講地主使用“認谷”剝削農民的做法是一樣的。

《告中國的農民》告訴農民與田主斗爭的辦法，就是農民聯合起來，甚至采取“聯合罷耕”：“大家集合起來，設若田主壓迫你們，你們就大家一齊不耕種，看他們吃甚么?要餓死大家都餓死，要吃飯大家都吃飯，要做工大家都做工?！薄奥摵狭T耕”的斗爭方式與彭湃領導海陸豐農民協會時對付地主“吊田”的斗爭方式是一樣的。1924年5月11日，彭湃給陳獨秀的信里講了一個農民聯合對付地主“吊田”的例子：“他們現在覺得是人虧本了，他們曉得團結了。他們減租的戰術是很好的。他們先擇定一個極可惡的田主為敵對，調查各鄉耕該田主之佃戶，召集其到會會議，表決一致行動，齊向田主辭田……此時適我回海豐，農會亦活動起來，農民即來報告，謂此事月余尚未解決，農會遂召集臨時執行委員會議，議決如一會員被田主吊田者（即被其收回田地者），由農會每斗種田幫與二元，并為其介紹職業或擇地墾荒。林姓田主聞之吃了一驚，始容納佃戶所要求，平均約減了百分之十五。該處共六七個鄉頭，以后每年減少了四百余石谷，不用挑到田主的家里去。同時，別處依法做的亦有幾處，也得勝利?！盵18]60從彭湃領導農民聯合對付地主“吊田”的例子，可以看出《告中國的農民》里斗爭策略的應用。

3.廣大農民中蘊藏著革命積極性，號召革命者要走向田間喚醒農民，鼓勵窮苦農民“快起來搶回你們被搶的田地呵”?！陡嬷袊霓r民》作者指出，農民的地位、農民與地主的階級利害沖突，是農民發生覺悟的“原動力”，決定了農民具有革命要求，充分肯定了廣大農民中蘊藏著的革命積極性：“可見中國農民困苦，并不減革命前俄國底農民的。他們底怨氣，已彌漫天地，象萍鄉今年的事，不過是充滿宇宙的怨氣，才發泄一道出來罷。他們一時爆發的時期，已是不遠了?！惫膭愚r民不要相信什么“命不好”的說法：“世界上沒有甚么叫做運氣的，沒有甚么叫做天命的。都是少數自私自利的人，做出來的惡制度?！鞭r民要靠自己去從地主手中奪回土地：“你們一定要設法搶回來的。難道他們把你們靠著吃飯的田地搶去了，你們反甘心不搶回來嗎？”把農民的土地斗爭和共產主義聯系起來，反復強調土地應該“共有”和“共用”，鼓勵農民追求共產主義，用公有制代替私有制，向共產主義方向前進：“共產主義就能使你們脫出一切的痛苦，使你們享沒有享過的福?？蓱z的窮苦農民呀!你們快起來搶回你們被搶的田地呵！”表現出作者要領導窮苦農民打破舊世界，解放全人類，實現共產主義的崇高理想與信仰追求。

彭湃很早就看到農民與地主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彭湃1923年7月19日給李春濤的信就說：“農村的純無產階級對于田主、資本家的敵視是很深的……故農村的階級反目，老早就有，不過沒有人挑撥罷了。”[19]39彭湃還在農民與地主之間的矛盾里看到了農民的革命性，并且大力提倡革命者去喚醒農民的革命斗志?！陡嬷袊霓r民》鼓勵農民反對壓迫、追求解放的道理，與幾個月后彭湃在海豐發動農民時寫的歌謠——“田仔罵田公”一樣：“（一）冬呀冬，田仔罵田公，田公著厝食白米，田仔耕田耕到死！田是公家個，他無份，你無份。有好做，有好食;你有作，反無食;不是命不好，是你不去想清楚。”“（二）冬冬冬，田仔罵田公，田佃做到死，田公食白米。冬！冬!冬！田佃打田公，田公唔知死，田佃團結起。團結起來起革命，革命起來分田地。你分田，我分地，有田有地真歡喜，免食番薯食白米。冬！冬!冬!田佃打田公，田公四散走，拿包斗，包斗大大個，割谷免用還?！迸砼葘懙倪@些歌謠幾乎與《告中國的農民》一文倡導的農民革命理論一樣，只是歌謠用更加簡潔易懂的方言唱出了農民起來革命的道理，就是《告中國的農民》一文思想的濃縮。

《告中國的農民》號召革命同志們走向田間，向農民宣傳革命道路，喚醒農民，發動農民運動：“誰說他們不能覺悟?誰說我們去宣傳，他們不肯來聽?同志們呀！我們要設法向田間去，促進他們這種自覺呀！”彭湃是中共早期黨員中最早重視農民革命性，并深入農村發動農民，開展農民運動的第一人。瞿秋白評價彭湃說：“彭湃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就加入了黨，是廣州支部的組織者之一。他在廣州的無產者中進行了大量的工作，但是不久，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海豐，從此便將自己的一切完全貢獻給了農民運動?！雹?921年5月，彭湃從日本留學回國，在家鄉海豐領導建立了中國第一個現代農民協會，使廣東成為農民運動的發源地。1923年“七五事件”之后，彭湃到廣州，創辦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與毛澤東一起培養了大批農運干部，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建立農村根據地，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道路奠定人才隊伍。彭湃在大革命前后的這些革命活動，可以說是用行動在踐行《告中國的農民》里所倡導的發動農民、領導農民翻身的革命道路。

彭湃從領導海陸豐的農民運動、建立廣東農民協會，以及創辦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到建立中國第一個蘇維埃政權等革命活動，與《告中國的農民》中分析農村階層、揭露田主嚴重剝削農民導致農民破產、激發農民革命性，以及號召革命者走向田間、發動農民、促使農民革命的思路幾乎一致。在中共建黨初期，除了彭湃與毛澤東，再也找不出革命實踐活動與《告中國的農民》的理論如此一致的人。彭湃之所以最早重視農民問題和農民革命，跟他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時，于1919年加入“建設者同盟”有很大關系?！敖ㄔO者同盟”重視農民問題和農民運動，強調從事實際農民運動，曾對佃農糾紛進行過實際考察，甚至支持過佃農要求地主減租、保證耕種權利的斗爭。彭湃參與了這些活動，了解農民的疾苦和訴求，還參與組織過農民運動。彭湃善于思考，總結了參與農民運動的經驗，還結合中國實際進行思考分析，所以彭湃完全有能力與視野境界寫出《告中國的農民》這樣高水平的革命理論文章。其實，單單從思想內容分析，1921年國內能看到農民革命性，并提出進行農民革命運動這樣一個思想境界的人，只有毛澤東、彭湃、瞿秋白三人。瞿秋白偏重純理論性的研究，重視農民問題是在1922年，經過對“俄國人的路”考察后，才提出“無產階級革命沒有農民的輔助，不能有尺寸功效”[20]489的重要論斷，并且，瞿秋白走過的革命道路也證實，他沒有“走向田間”領導農民革命的經歷。毛澤東雖然很早就重視農民問題，于1922年辦湖南自修大學時，就把《告中國的農民》收入教材，但從《告中國的農民》一文的寫作風格以及大量海豐方言表達方式來考察，與毛澤東文章表述方式不一樣。至于周佛海，從其思想境界與對農民問題的認識以及之后人生經歷來看，周佛海絕對不可能寫出《告中國的農民》這樣的文章，之所以有人推測作者是周佛海，無非因為周佛海有發表文章的渠道，以及大家公認中國最早重視農民革命問題與日本有關系。彭湃恰恰具備了寫作《告中國的農民》的所有條件，彭湃在1917年就到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接受了農民運動思想，并且通過施存統與《共產黨》月刊主編李達有聯系，具備發表文章的渠道；更重要的是，《告中國的農民》發表一年后，彭湃在家鄉領導了轟轟烈烈的海陸豐農民運動，也是對文章中心思想的貫徹實踐；并且從文章大量海陸豐方言表述習慣來看，與彭湃其他文章行文方式相似。綜合所有因素分析判斷，《告中國的農民》作者就是彭湃。

注釋

①瞿秋白1932年為《紅色海豐》一書寫的序言《彭湃》,原文為俄文，由李輝翻譯，回憶彭湃[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