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心里的雪花

劉紅娟

恰如桃花在刀口

花都開了

不管是南方的

還是北方的

在一個空曠的日子里

看風吹過花蕊

看生命在塵世走動

在一個悲傷的日子里

生死更為廣闊

有時候竟分不清

自己是撐船人，還是

坐船人

我們往往

靠一棵樹的褶皺判斷年月

卻無法辨別

自己是在哪一段命運的褶皺里

花事未盡

舍不得，在命運的河里打水漂

這短暫的一生

恰如桃花在刀口

湖 畔

風吹過冬天的湖面

湖水，像被天空淘洗過一樣

向往了小半生的地方

讓我掏出了，前半生的光亮

不要想那些掛在心尖上

難以成眠的事

風吹過水面

就當是你從人間

重新走過一遍

請你來，與我談一場古典的戀愛

納采，問名，納吉……

這些我都不要

想象你騎著白馬，踏著泥濘而來

馬的小腿上，殘留著梅花狀的泥點

我在鏡前，聽雨

紅蓋頭下蓄滿雨聲

沒有喧囂的鑼鼓，沒有大紅的轎子

只有你的馬蹄聲

倉促又沉穩

你說：親愛的，秋天到了

我來娶你

我的村莊，杏花落了

梨花也落了

我要你

做我命里唯一的桃花

他 說

他說：從甘南到若爾蓋

濕地，草甸，灌木叢

就順著水分走

由高到低

他說：云朵很低

像團起來的羊群

好像伸出手

就可以觸到其中某一朵

他說：我們的人生啊

無聊且生銹

不如肆意狂歡

他說：我是終身制

要了

就不能反悔了

人間的風，總是吹不完的

又到了這個月份

普天下所有的花齊刷刷地爬上山坡

看見我的南山，還有北山

面對著面，卻無法相擁

看見我的塵世

前世和今生，往往模糊得無法辨認

我一直相信

你就在某處，等我

或者忘了我

又或者，你就藏在我的親人之中

被封存了血緣和記憶

你看，風又吹過來了

人間的風，總是吹不完的

站在幾百年都未曾開口的樹下

我撿起一些

被命運吹落的梨花

與你一一相認

甘 南

一夜之間

草枯黃了許多

牦牛還在吃草

它們累了，就抬頭望一眼天空

馬兒也在吃草

牽著馬的小伙子

要等心愛的姑娘一起

坐上馬背

馬不知道它的愛情

馬的眼里只有青草和天空

草原上的河流，忙著轉彎

河流不關心愛情

河流只關心轉彎時激起的浪花

一夜之間

草原亮出了，藏在心里的雪花

不再相信

像一座山峰突然卡在喉嚨

退不回的前半生

輕舟已過萬重山

難過的日子蜷縮在刀背上

忘了來時的方向

鴿子飛走了

山間空空蕩蕩

你不必來信

不必寫滿綠葉和玫瑰

中年的刀尖已挑不起

任何一小塊的悲傷

江 邊

倚著石頭

想你，想少年的時光

想你的時候

魚兒正經過礁石

水草在江面晃動著身子

云朵水分飽滿，把影子投進水里

空氣中翻滾著大片的稻香

曬谷的人，推著木耙

晾曬谷子

神靈在高處，人間又一秋

不知是誰拉著大鋸

將我們的一生

鋸出不規則的缺口

月未圓

秋天來了

我不在你身邊

牦牛的步伐緩了

你收養的叫阿花的狗

也生了小崽

秋天來了

麥克村無人認領的野草

開始劇烈地搖晃

藏人的氈房

飄出濃郁的馬奶子的香味

順著小石子路

你輕輕喚了聲泊兒

泊兒，今夜月亮未圓

我用濕漉漉的心想你

晃了一下

時間輕輕晃了一下

杯里的茶，愈來愈濃

年輕時走過的千丘萬壑

從手指挪到了額頭

一些花總不記得

那些燃燒的年月

它們只是拼命去開

拼命地，把一肚子的苦水藏起來

拼命地

只讓你看到涉世未深的綠萼

麥克村圖

麥克村，像所有的村子

很多時候

草搖晃著腦袋

被過往的風一一認領

也有時候，草肩并著肩

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草抬起頭，就能看到羊群在天上

一團一團，向西奔涌

麥克村

馬匹在草原的脊背上行走

牽馬的藏人

也會在夜晚，生起篝火

抱起枕邊的馬頭琴

一寸一寸磨搓著草原肌膚上的褶皺

耗牛邁著步子

把印章，拓在麥克村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