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儒林外史》作為清代諷刺小說的扛鼎之作,文中出現了大量有關于科舉仕人迷信活動的現象,吳敬梓對于這種現象采用了正反對比、人物態度變化對比、人物結局對比等不同敘事策略,均旨在揭露封建科舉制度下科舉仕人沉溺迷信的腐朽思想。在科舉舞弊頻發,取仕偶然性較大的情況下,科舉仕人迷信夢兆占卜,喪失了作為知識分子的人格良知。
【關鍵詞】 科舉仕人;科舉迷信;儒林外史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6-0025-02
一、《儒林外史》科舉迷信敘事策略
要探究《儒林外史》中的科舉迷信,就要對迷信和科舉迷信做出定義。迷信一般指相信星占、卜筮、風水、命相、鬼神等的愚昧思想,泛指盲目的信仰或崇拜,在中國的古代社會中,迷信是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而科舉迷信是指人們將科舉考試的客觀結果歸結于迷信因素,或希望通過迷信手段影響應試結果的心理活動。[1]《儒林外史》所涉及之科舉迷信,多以諷刺挖苦之情節用以表現人物,可以說《儒林外史》不是在表現科舉迷信這種現象,而是在向讀者展現沉溺科舉迷信的仕人以達到諷刺儒林的效果。
在《儒林外史》中有一組涉及“夢兆”事件的對比。夢兆是指通過夢境直接或間接地傳遞某種信息,這些信息解讀后與事實出現某種巧合。[2]我國對夢的內容進行解讀來預測未來的現象由來已久。如《左傳·昭公七年》中衛國立嫡一事:“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夢康叔謂己:‘立元,余使羈之孫圉與史茍相之。’史朝亦夢康叔謂己:‘余將命而子茍與孔烝鋤之曾孫圉相元。’” [3]從這段歷史記載中,可知春秋之時人們就已經有了解讀夢兆的情況,并且是在選擇繼承人這種國家大事中迷信夢兆。《儒林外史》中涉及解夢的情節有兩處,第一次“梅玖之夢”,梅玖考中秀才之后說:“就是僥幸的這一年,正月初一日,我夢見在一個極高的山上,天上的日頭,不差不錯,端端正正掉了下來,壓在我的頭上,驚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頭,就像還有些熱。那時不知什么緣故,如今想來,好不有準!”[4]這次的夢是他事后說出的,是否為真,很難說得清,書中既是用故事參與者的身份講述。而以此對比的是王舉人王惠的夢,文中借王舉人之口說道:“說起來竟是一場笑話:俺今年正月初一日,夢見看會試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說了;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作荀玫。弟正疑惑我縣里沒有這一個姓荀的孝廉;誰知竟同著這個小學生的名字,難道和他同榜不成?”以及“可見夢作不得準!況且功名大事,總以文章為主,那里有什么鬼神?”[4]共兩句。王舉人的夢在后文中完全變成了現實,而且毫厘不差,這種夢兆的對比除了增強文章神秘性,使作品更有看點以外,還產生了不同仕人對于夢兆態度的對比。梅玖的夢說得真,煞有介事;王惠的夢說得虛,自己調侃。吳敬梓在不同人物結局的對比中凸顯了小說的戲劇性,也對迷信解夢一事加以批判。
《儒林外史》提到了另一種讖兆迷信為“扶乩”。在《儒林外史》第七回中陳和甫主動拜見新中進士王惠與荀玫,向二人推銷自己的成功案例。二人聽了半信半疑,于是陳和甫現場操作,在這出對于這次“扶乩”的描寫,吳敬梓純用白描,基本不對人物做出作者評價:
陳禮嚇得在下面磕頭如搗蒜,說道:“今日二位老爺心誠,請得夫子降壇,這是輕易不得的事!總是二位老爺大福。須要十分誠敬,若有些須怠慢,山人就擔戴不起!”二位也覺悚然,毛發皆豎,丟著乩筆,下來又拜了四拜,再上去扶。陳禮道:“且住。沙盤小,恐怕夫子指示言語多,寫不下,且拿一副紙筆來,侍山人在傍記下同看。”于是拿了一副紙筆,遞與陳禮在傍抄寫,兩位仍舊扶著……王員外被他說破,也覺得心里歡喜。[4]
王惠的判詞與其后的經歷完全吻合,從塑造人物方面來看此處情節無敘述者之干預,人物的“性質、身份、優劣、迷信程度”完全通過人物自身的語言行動表現出來。我們看到了陳和甫對扶乩莊嚴的虔誠,以及王惠的迷信心態以及其受到肯定時的歡喜。這種客觀的白描在中國傳統小說中是經常使用的,黃人(無名氏)總結為:“故小說雖小道,亦不容一我之見……《儒林外史》之寫社會種種人物,并不下一前提語,而其人之性質,身份,若優若劣,雖婦孺亦能辯之,真如對鏡者之無遁形也。”[5]而文中這種對人物的白描是隨著科舉迷信事件展開的。在書中敘寫應驗的讖兆的同時,也有一些因自身迷信而受到損害的“小丑”角色,這些角色在增強文章戲劇性、喜劇感的同時,也揭露了當時科舉仕人普遍沉迷風水的社會現象:他們渴望通過風水求得仕途、獲得財富等,這種迷信結果反差帶來的喜劇效果也包含著作者對于儒林文人迷信成風的痛心。那么在《儒林外史》成書的時代,仕人迷信產生的原因又是那些呢?
二、科舉仕人迷信原因探究
(一)科舉仕人的狂熱心理
探究清代仕人沉溺于科舉迷信的問題,就不得不談到科舉的重要性。《論語·子張》記載:“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6];《荀子·大略》中說:“學者非必為仕,而仕者必如學。”[7]中國傳統文化是以儒家思想為根基和基礎的,科舉制正是在學優而仕的文化土壤中產生的,它將圖書與做官通過考試這一制度連接起來,使學優則仕的儒家理論制度化。對考取功名趨之若鶩的科舉仕人紛紛參與科舉考試,希望用得中的方式出人頭地。
據研究記載乾隆四十九年會試,在參試的舉人中有年屆90歲者一人,80歲以上者20人,70歲以上者5人,結果沒有一人中舉。[8]在年復一年的科舉考試中,他們還必須忍受各種凌辱、參考入場須經過搜身;考場中要忍饑受凍;出場后提心吊膽;及到榜發,中舉者甚至如《儒林外史》中的范進,欣輿過度而癡迷癲狂;名落孫山者則沮喪頹廢,失魂落魄,痛不欲生。
《儒林外史》就是用大量篇幅來表現科舉仕人對于科舉的狂熱。魯小姐受其父魯編修的教育,“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別的“都是野狐禪、邪魔外道”的昏話,從小就讀經書,習八股。自己不可能去參加科舉,只得寄希望于丈夫,不料丈夫對八股詩文卻“不甚在行”,魯小姐非常傷心,新婚宴爾卻愁眉淚眼,長吁短嘆,以為“誤我終身”。后來又把舉業夢寄托在兒子身上,4歲起就“每日拘著他在房里講《四書》,讀文章”。[4]而迷信的產生正是扎根于人的心理需求的,是人因缺乏某項事物而存在的主觀狀態,強烈的需求是行為的原始動力,如果這些目標不能實現,有些人則可能病急亂投醫,去尋求鬼神的庇護。科舉迷信正是在個人需求為導向的趨勢下,對神秘文化的依賴。
(二)科舉取士制度中的偶然性
在清代科舉考試中考生之間競爭激烈,傾軋嚴重,作弊、迎奉之類的場外因素開始發揮作用。林則徐任江蘇巡撫時,曾呈請定鄉試較閱章程疏,稟稱:“竊查江南為人文淵藪,入闈士子,多至一萬四、五千人,額設同考官十八房,每房約須校閱八百余卷……乃頭場薦卷未畢,而二、三場試卷已陸續送入內簾……似此校閱情形,定棄取于俄頃之間,判升沈于恍惚之際。”[9]
科舉制度,作為聯系學與仕的手段,在歷史的一些階段中是起到進步作用的,但是其為封建統治階級服務的本質,使其在誕生的初期就帶有阻礙社會發展的消極因素。清代作為封建王朝中的最后一個朝代,其科舉取士制度達到全勝階段,同時其消極因素也全面爆發,科舉制度更變成了禁錮思想,摧殘人才的工具。[10]那些沉溺于揣摩八股文章的讀書人,對國家時事、生民社稷一概不知,更不要提當時的西方啟蒙的科學思想了。《儒林外史》第四回記載,范進在母親去世后說:“今年山向不利,只好來秋舉行,但費用尚在不敷。”[4]范進作為新科舉人,居然因為迷信風水而推遲了母親下葬的時間,當時科舉仕人迷信的心理可見一斑。而這種迷信的心理很大程度是由于科舉中偶然性中產生的。《茶余客話》記述鄭忬考中會元的故事說:“科名有無,命定之矣。即中式名次之上下,亦莫不有數。戊辰(乾隆十三年)會試,鄂虛亭(容安)閱江南卷。中定三十本。又另備十卷,暗置臥榻枕下,以防意外更易。及進呈前十卷,內江南一卷后場犯諱撤去。急命小胥取床頭十卷來,十卷固自別高下,而小胥抱卷急趨,逾限而仆,倉皇甚,信手拾取以進。鄂公即取最上一卷,置第十名。及進呈御覽,置第一,即今儀部鄭前村忬也。”[11]雖然此事記載于筆記小說中,不可充史料佐證,但可見當時之學者多將科舉取士結果和迷信聯系在一起,這種冥冥之中的定數讓科舉仕人追求“積陰德,求福祿”的心態變得司空尋常了。
三、結語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刻畫了面對科舉迷信持有不同態度的仕人形象,通過小說中的科舉迷信現象研究,可以看出作者對堪輿和科舉有著比較理智而清醒的認識。吳敬梓清醒的認識到,科舉制度為萬千寒士打開一扇門,也令多數仕人迷失自我、人格扭曲,甚至沉迷于封建迷信之中。《儒林外史》中科舉仕人沉溺迷信的行為既是吳敬梓對清代形形色色科舉仕人的寫照,背后也是其一生科舉坎坷路途的投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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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張倩.張百熙與中國教育近代化[D].西南大學,2006.
[9](清)林則徐著,中山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現代史教研組,中山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現代史研究室編.林則徐集日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2.
[10]王道成.科舉史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8.
[11](清)阮葵生撰.歷代筆記小說大觀 茶余客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
畢成,男,漢族,遼寧鞍山人,遼寧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