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朵上學記

郭翠華

去年秋季，朵離開了老家，去大城市讀書。

開學的那天，朵歡天喜地的，背著書包頭也不回地往學校走去。夏末的陽光照在朵稚嫩的小臉上，朵很歡快，腳步也變得很歡快，梳得高高的馬尾辮甩來甩去的，仿佛書包里背著的不是書，而是滿滿的向往。這些天，她為自己是一名一年級的小學生做了很多準備，精心挑選了所有的學習用品。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她頭也不回的腳步告訴我，她正急不可耐地要去做一個讀書郎了。

站在學校的大門口，我雙手合掌，期盼愛如夏陽，能跟著朵一塊走進她的教室。

1

放學了，孩子們排著隊像一只只乖順的羊兒被老師送到校門口。

今天在學校開心嗎？有新朋友了嗎？

哦，有的，我有新朋友了！她高高地伸出四個手指。

我的心落地了。

怎么選的朋友啊？

長得好看一點的，性格和我一樣的，喜歡笑的……我們一起上廁所，趁機說會話，很開心呢，阿婆。

好的，你還會交到新朋友的，有男生嗎？

還沒有，嗯——有個男生對我不錯，我跑步的時候，他一直在我旁邊喊加油，不過，我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做朋友。

朵的校服就像天邊的一抹藍，很純潔。

2

送朵去上學，朵的腳步有點拖拉，沒有了先前的急不可待和期盼。阿婆，你每天都開心嗎？

開心啊！朵，你不開心嗎？

一點也不開心，我想回到幼兒園。

為什么？我們下課除了喝水、上廁所就不給出教室，也不許去任何地方。下課不能和同學哈哈大笑，不能跑、不能喊，除了上課就是上課，真沒意思！我連都不敢拉，生怕遲到了被老師罵，昨天我的肚子憋得好痛。

是疫情，還是什么，我不知道。這教室難道就成了羊圈？孩子們就成了可憐的羊羔？這樣一天關下來，真是想都不敢想。我的心一沉，卻無處可說。

3

今天放學，朵興沖沖地對著C老師喊，老師，下雨了，小心不要淋成落湯雞了！老師像沒有聽見似的，沒有搭理她，扭頭就走了。也許人多，也許朵個子小，也許老師的視線夠不著，我拉過她的手，對她說老師沒聽見，她還是回過頭對老師說了聲“再見——”。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老師無視的眼神。朵的熱情碰壁了，我替她打了個岔，可心中對C老師也生出了幾分芥蒂。

第二天放學時，不知為了一點什么事，C老師站在校門口，訓斥一個家長，儼然一只傲慢的孔雀，只見那位家長頭低著，已無地自容，而他的孩子就站在旁邊。什么叫目中無人，什么叫沒有修養，這就是了，孩子跟著這樣的老師，慘了。

4

放學了。有點微微細雨，朵一見到阿婆眼淚就下來了。

怎么啦？

我去上廁所，回來要喝水，C老師不讓，說要上課了。我滿滿一杯子的水就被老師搶去了，水灑了我一身，我褲子都濕了。另一個小朋友身上也濺了水。委屈潑在朵心上，像輕輕劃過的傷痕，誰也看不見，朵有些怕C老師了。

老師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在意。

可老師沒說對不起，她把我的杯子也拿走了。

她不愛我嗎？

可我們愛她，她不知道自己傷害你了，我們寬恕她吧。

我們要給她多少時間，她才會認錯呢？我不想做她的學生了！

我看見一只憤怒的獅子，一只倔強的小綿羊，都很生氣。亞米契斯的《愛的教育》就像一個諷刺，老師讀過嗎？我的心有點疼。

5

朵闖禍了。

上衛生間，朵看見別的班兩個女生在譏笑一個女生，朵看不過了，便去制止她們，結果發生了沖突，那兩個女生用手捏朵的臉，朵敵不過，只好跑了。第二天，兩個女生又開始捏朵的臉，朵說她有點怕，連衛生間都不敢上了。

我焦慮著該怎么去處理這件事。第三天放學時，朵告訴我她把事情擺平了。我驚詫地看著朵，朵若無其事地說，我對她們倆說對不起，說我們之間擺平了，我們做朋友吧。她們倆就同意了。

我松了一口氣，孩子的單純和簡單，反襯出成人的復雜，難怪上帝說，你們要像個孩子才能進天堂。

6

朵難過地說，我上課要發言，老師總是不喊我。

你天天舉，老師總會發現你的。

那天放學，朵特別開心。美術老師上課喊我了，老師讓大家從焰火中找共同點，我找到了，老師表揚我了！

第二天放學，朵依舊開心。阿婆，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用了一個小聰明，讓英語老師喊我了。上課時，我故意低頭，裝著不聽課，耳朵卻在使勁地聽，老師就喊我了。我答對了，我好開心！這是個秘密，阿婆你不要告訴別人。

第三天，朵有點沮喪，怎么啦？

我的這一招對C老師沒有用，我怎么低頭她也不喊我。朵失望地嘆了口氣。

你就這么喜歡發言？

我要讓同學們知道，我是會的，我也很厲害啊。

沒關系，你繼續舉你的手，總會被老師發現的。

過段時間，再問朵舉手這件事，朵說已經無所謂了。一抹彩虹縮在天空的一角，很快就要消逝了，誰會在意呢。

7

朵放學一見到阿婆就哭了。

我不小心把碗掉在了地上，飯撒了。C老師發火了，還不給我喝湯。我躲到廁所哭了一場。我好生氣，我太生氣了！

那我們回家煮生氣湯，你對著湯喊喊就好了。

不行！

那我們把這件事寫下來，發表出來，校長看到了，就會批評她的。

好的！朵回家用拼音寫了日記：今天真糟糕，老師又罵我了。阿婆給我買了出氣筆，我使勁地捏，心情好多了。

朵真的忘了嗎？她小小的自尊心就像一只玻璃杯，如果碎了，誰能看得見呢。

我牽著她的手，夜幕下，她小小的身影被一團云的影子覆蓋了。

8

老師讓我們上課坐得直直的，阿婆我好累，我坐不住。

想起在德國的一個小學里，三年級以下的孩子沒有桌子，每個孩子都坐在席墊上，累了可以躺，這些孩子太幸福了。

我對朵說，坐不直就坐不直，趁老師不注意，你稍稍動動，沒事的。

我從內心討厭這種束縛孩子身心的“形式感”。

不行，老師會罵我的，我害怕，她的眼睛好像一直盯著我。

下課，不許操場放松;上課，要始終坐直。五節課能堅持下來的，除非是機器人。于是，放了學，我們不回家，讓朵在小公園玩玩。公園里幾乎看不到朵的同班同學，他們都回家做作業了，只有我不顧不管地先帶她放松一下疲憊的小身體。看著她瘋跑，看著她狂叫，看著她滿頭大汗，我就放心了。玩，成了朵另一門功課。她能快樂多久就多久吧，我是這么想也是這樣做的。

9

寫完作業，時間有余，我們再出去玩會兒。

做完作業，朵眼巴巴地趴在陽臺上看樓下有沒有孩子，她想找人玩。這是個老小區，幾年前購的學區房，我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為了找到同伴，我們去了街角小廣場，看到孩子，朵的眼睛就亮了。我們一起玩好不好？我們做個好朋友吧？她主動湊過去，實在沒有同伴，朵連幼兒園的小朋友也抓住不放。

每次出門，朵的手都不空著，跳繩、足球、遛遛圈，仿佛籠中的鳥，她在釋放，運動是一個宣泄的渠道，玩讓她忘了所有。那天，作業多，朵急了，我玩不了了！她開始抓狂，不停地看時間，現在出去，外面肯定沒有小朋友了。朵的淚水收不住，掛了一臉，作業本上都是淚珠。終于，她把筆往桌上狠狠地一扔，阿婆，我們走！那種作業終于完成的決絕，卻讓我心一酸。天有點黑，滿天都是星，每顆都很亮，朵是哪一顆不要緊，健康成長最重要。

10

阿婆，我們班有好多小崗位，很多同學都有，就是輪不上我。

小崗位是做什么的呢？

有的擦黑板，有的撿地面紙屑，有的收本子，還有的……朵皺著眉說。

你在班里最小，等一等老師會分配給你的。

那我要等到啥時候呢？朵嘆了口氣。

那天放學，朵開心地說，阿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想好了自己的崗位。如果有同學摔跤了，我就扶他去醫務室，我知道醫務室在哪。或者下課了，有同學打打鬧鬧的，我可以替老師去管一管。或者，我也可以當回領隊，舉舉牌子也行。

這些想法都超過了小崗位的范圍，朵卻得意地說，阿婆，這些老師還沒有想到吧，我可以提議給老師嗎？

想起路邊跌倒的哈羅單車，朵每次都讓我去扶，現在，她也有了扶的熱情，卻沒有這個機會，看著滿腔熱情的朵，我摸了摸她的頭，不知說什么好。

11

朵今天的臉開成了一朵花。

阿婆，我有小崗位了！

哦，恭喜朵。

我的任務就是監督提醒值日的同學做好衛生工作。她從書包拿出值日表，這是老師給我的，要收好，可別給我弄丟了。

丟了，我還怎么負責我的工作呢！她一本正經地說。

看著她那嚴肅的樣子，我轉過頭偷笑了一下。

朵抬頭說天空好美，那天朵的笑容特別燦爛。

12

阿婆，我肚子疼。仔細一摸，是胃。

是不是吃飯太快了？

是的，我得安排好大家值日的事。那時，大家的飯快吃完要收盤子了，我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咱們不能為了工作，把小胃弄出毛病呀。難不成你不過問，大家就不好好值日了？

是的呢！阿婆，他們一點都不自覺，我要提醒他們才行。她很認真地說。

責任心是耳濡目染言傳身教的，還是培養的？也許都有。從小事做起，但愿朵從此學會擔當。

13

生字打卡，數學打卡，英語打卡。從拼音到生字，再到數字的書寫，工整、干凈、規范。音頻不行，還要視頻。錯一點都要重新錄。左一遍右一遍，全班幾十個孩子，老師能飛速地發現問題，真是了不起。老師的辛苦也由此可見。

朵做作業很自覺，不用催，不用喊，總是興致勃勃的。回到家，自己拿著平板跟著課程，一邊練習一邊檢查。有時候，自己還會做點小筆記預習、復習，積極的學習態度令我欣慰。

這樣下去，朵的學習應該沒有問題吧。

14

生字訂正，數學訂正，英語訂正。嚴格的學習要求悄然而至。

孩子沒到家，作業已經到群里了。潮水撲打著岸，有種越來越急迫的壓力。等老師群里發的作業成了家長的大事，輔導孩子的作業更是成了家長焦頭爛額的大事。功課越學越多，作業越布越多，越學越難。數學不好的我有點招架不住了，英語更是頭疼，除了單詞，語法都跟著來了，沒有英語基礎的朵開始發暈了。學習就像一根繩索，猝不及防地套在朵的脖子上，也套在了家長的頭上。根本沒有時間出去玩了，朵的承受力開始下降，乖巧的朵不見了，她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當學習變成負擔時，惡性循壞便開始了。看著被學習拖得疲憊不堪的朵，我真想罵娘了。

15

有識之士都在說學前班不要上，不要拔苗助長，我信了。都說認字很重要，《四五快讀》我們都學到7冊了。結果，我們還是輸在起跑線上了。有的孩子英語已經過好幾級了，有的孩子乘法口訣都倒背如流了，有的孩子捧著書就能順利地念開了。原來，別人家的孩子早就開始了。可朵呢，卷子上的字好多都不認識，數學應用題讀不懂，閱讀分析讀不懂，測驗的卷子發下來，好多紅叉叉。曾經，聰明自信的朵漸漸變成了一只小烏龜，慢慢跟不上趟了，小烏龜常常哭泣、摔筆、發呆……好像被人推到一口井里，伸出一雙呼救的小手，快要崩潰了。大人們伸出的手有點力不從心了。

16

阿婆，我不想當學渣，我想當學霸。

什么學渣學霸，以此區分，孩子便有了等級，是分數重要，還是孩子的自尊心更重要？施教者們似乎習以為常了，又有誰會來為孩子們呼吁呢！

朵開始焦慮了，我也開始焦慮了，我們全家人都開始焦慮了。

分工開始。英語、數學、語文，一人包一科。

不想當學渣的朵開始進入追趕的狀態。說穿了，孩子輸不起，大人也輸不起。但只有孩子要，我們才配合，不施壓，不呵斥，盡量制造輕松的學習環境。如果孩子厭學了，就像人得了癌癥，結果將不堪設想。所以，我們只能配合著朵的需求來。

全家人約定：無論考試和測驗，不問成績好與不好。在成績狂風暴雨的襲擊下，孩子已經夠受的了，我們要給她晴天，她的學習習慣和態度才是她前進的高速公路。

17

那天早晨，在上學的路上，看到一個父親在高聲地罵孩子，孩子執拗地不肯去上學。一個往前拉，一個往后退，拉鋸似的，我看到他們眼里流露的都是絕望。那個早晨，沒有陽光的助力，只有小雨包裹著孩子和大人，我的心濕濕的，不快樂的學習，還有多少意義。朵喜歡英語老師的幽默，也喜歡媽媽的循循善誘、耐心如水，朵的英語水平居然提高了。我給女兒發了一個大紅包，也是替朵發的，家人都很努力，保護著朵的上進心。

我想練練廣播體操，老師明天要考試的。

我要練跳繩，我們要達標的。

小公園里，朵讓我打開體操視頻，認認真真地做著廣播操，然后一遍遍地跳繩。滿臉的汗水，朵還在練，月光眷顧地泊在朵的身上，她像一只歡快的小兔子，不停地跳躍著。累并快樂著，才是好的教育。

18

做作業了。又是并駕齊驅的“三駕馬車”沖了過來，再累，朵也不會情緒化地宣泄了，而她的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會掩飾地對我說，阿婆，我的眼睛進沙子了。

好的，沒關系，我們輕輕地擦擦吧。

我的眼睛又進沙子了。她的眼淚掛了一臉，她真的疲倦了。

那我們就休息一下，聽聽音樂，吃點東西吧！

朵已經懂了，為了學習鬧情緒是沒有用的。她學會了向大人表述和溝通：我累了。

終于發現朵拿筆的問題，筆握得太下，死死地抵在本子上，字很小，速度很慢，于是，讓她改正。筆往上拿，有了回旋的空間，寫字的速度一下就提高了。

拿過她的卷子，又發現她后面做不完的題，是因為被前面不會的糾纏了。于是告訴她不會的題做個記號，后面的做完了，再回頭去做。

阿婆，你教我的方法真好，我寫字快多了。

發現問題，幫助她解決問題，才是家長應該做的吧。

19

測驗的成績漸漸提高了，錯誤率降低了，朵的情緒好多了。

阿婆。我有學霸的感覺了！她的眉宇舒展著，像一頭鹿又開始有了昂揚奔跑的渴望。小區的小花園里都是比她小的孩子，同年級的孩子幾乎沒有，人家不是回家做作業了，就是上輔導班了。

阿婆，為什么我努力了，還是成不了學霸呢！

我們不和別人比，我們只和自己比。

阿婆，我的同桌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從來不喜歡玩，他也勸我不要玩，說學習最重要。

每個人都不一樣，你要學會該玩時就玩，該學習時就好好學習。

阿婆，告訴你個秘密，我們班有個男生喜歡我，每次測試，我考得不好，我們班的那個小男生就對我說“加油！”，如果我考得不錯，他就對我豎豎大拇指。

真好，他是你真正的好朋友！

20

期末考試了。

朵很緊張。半夜了，還在翻來覆去。

好不容易睡著了，本以為她早晨起不來的，一個翻身，阿婆，我考試遲到了沒？

她最愛吃的早飯卻沒了胃口。

你怕什么？考試是考老師教得好不好，和你沒關系，校長罵她，不會罵你們的。你已經努力了，我們不會罵你，也不會怪你。

真的啊？朵睜大的眼睛突然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挺了挺胸，壓在她背上那個沉重的書包仿佛輕了不少，她的腳步開始加快了。

校門口的孩子們擠擠挨挨的，背著重重的殼，像一只只可憐的蝸牛。是的，孩子們背著的那個書包越來越沉，學習的壓力越來越大。

21

朵被同學告發了，她帶的漂亮的鉛筆套被老師沒收了。

怕孩子上課分心，老師規定學生不能帶花里胡哨的學習用品到學校。女孩子偏偏喜歡這些，枯燥的學習中，這些花花俏俏的鉛筆和有漂亮圖案的本子就成了女孩子的最愛。

阿婆，我想好三個方案找回我的鉛筆套。我裝作送本子，趁老師不注意，拿回我的鉛筆套;我變成一只蜜蜂，等老師回家了，去辦公室拿回我的鉛筆套;或者找個警察去我們班裝作辦案……

你們班同學這么喜歡打報告？

是的，阿婆，那次我明明帶的是藥，他們非要說是零食，要報告老師，我讓他們嘗了嘗才算了。

那次，我餓了，帶的點心是偷偷躲在廁所吃的。

他們一點點小事都會報告老師。為了報復他們，我也打過他們的小報告。

這樣的做法，阿婆不喜歡，我們全家人都不喜歡。

現在，同學還學會了翻書包告密。可怕不，阿婆！

如果有人翻你書包，你告訴他們這是你的隱私，絕不允許。你也絕不允許告別人的密。這種行為比小偷還可怕！

記住了，阿婆。

22

阿婆，我今天做了一件大事！

有幾個小男生去撞女廁所的門，一個女生在里面使勁地抵著。我去洗抹布時看見了，你猜我怎么辦的。我就和他們講《神奇圖書館》的故事，他們就轉過身向我靠攏了，我一邊說一邊把他們往男廁所引，然后，把他們往男廁所一推，就跑回女廁所救了那個女生。

我厲害吧！

這是朵的口頭禪。

在她的內心里，她一直認為自己很厲害。

上學后，朵的自尊心不斷受挫。

學校各種課外興趣班，她總是搶著報名，但名額有限，她總是落選。她想不通為什么老師不選她。有一天，朵忽然自語道：老師不喜歡我，我知道，因為我不是學霸。

在這個大城市，我們就是移民，是不會說本地話的外地人，欠人脈。心理學說受挫也是成長的一部分，讓朵受受委屈也好。

她喜歡賞識教育。媽媽給她報了火花思維，她在那個班總是第一名。上外教課，她搶著和老外對話。她說有一次，看到幾個老外，他們用英語和我說話，我聽不懂，你說尷尬不尷尬。她搶著對話，外教班老師讓她當了個小隊長，她的虛榮心終于得到了小滿足。

東方不亮西方亮，對朵來說求學的路長著呢，不急。

23

朵要上夸夸班了。

放學就去，六點半接，所有的作業搞定。

朵很喜歡。我們也解放了。

半夜了，朵說夢話驚醒了我。老師夸我了，我也是學霸了。她夢中綻放的笑容那么甜。

離天亮還早，我睡不著了，一個很想被表揚的孩子開始轉變了，是好是壞，我也不知道。

同班一起玩的同學不樂意了。不行不行，我不讓你去。

哎呀，難道你不希望我也能成為一個學霸嗎？

同學回家哭了，同學的外婆告訴我她也很難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放學可以玩的伴就這樣丟失了。

那么愛玩的朵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去夸夸班，我知道她一心想當學霸。我的心也很難過，我發現朵的天性正在改變，就像那些種在小區花壇里的油菜花，失去了田野，移植到城市的一角，其實純真的本性已經改變了。

24

碰到小區同班同學的奶奶，一說到孩子的學習，也是焦慮得不行。

每天作業做不完，媽媽說，爸爸說，爺爺說，一個聲音比一個高，只有奶奶心疼孫女。奶奶，我是不是很笨。奶奶，我好累。奶奶，我也想好啊！孫女一邊哭一邊做作業。奶奶說，一家人為了孩子學習天天吵，“小人苦死特了！”，一口上海話的奶奶有許多的無奈和心疼。

忽然想到一個詞——苦行僧。

上學之日就是孩子苦行之日。當今的教育不是釋放孩子的天性，而是給孩子套上一層層的枷鎖，孩子們的承受力正在經受著超負荷的考驗。

孩子無辜！老師無辜！家長無辜！

誰來救救孩子？

25

放假了。

朵的成績終于上去一些。

朵，今晚大劇院有你喜歡的演出，去不？以為她會滿心歡喜。

萬一沒有意思呢？你還是送我去寫字班寫字吧，假期我要好好練字呢。

朵，有小朋友約你看電影！

不知好不好看？我還是在家寫作業吧。

阿婆，快快快！我要寫日記了，一天一篇，我答應老師的。

每天晚上，敲門聲一響，朵就會放下一切，撅著小屁股，偷藏在床后面，她要讓下班回來的媽媽去找她，那是她永不厭煩的游戲。她的快樂在，童心就在。

有一天，媽媽下班了。朵不再躲藏了，我以為朵暫時忙忘了，后來，這一幕再也沒有出現過，朵似乎真的遺忘了。

26

那天，我在陽臺曬衣服，看見鄰居家的鳥籠子打開著，記得那只鳥曾經撲騰撲騰一直是想往外飛的。現在，籠子打開了，我想鳥兒終于可以自由了。等了半天，鳥兒安閑地在籠子里踱著步，卻沒有一點飛走的欲望，突然，它在籠子門口站了站，又縮了回去。

遠處草地上，一個穿著一條紅綠相間花裙子的孩子發出咯咯的笑聲，好像我們的朵卻不是我們的朵，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從前的那個朵。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