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21年1月22日,“戰疫”紀錄片《武漢日夜》全國公映。文章以敘事學相關理論為依托,從敘事策略、敘事結構和敘事風格三方面著手分析該影片票房與口碑雙豐收的原因:平民視角和同期聲的使用,既確保了影片的真實性,也有助于增強觀眾的共情效果;多線敘事結構的運用,既強調了勝利時間,也凸顯了溫暖的導向作用;色彩、節奏以及音樂的加持,提高了影片的審美。
關鍵詞:《武漢日夜》 平民視角 勝利時間 音畫處理
2020年1月20日,素有“九省通衢”之稱的武漢成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最嚴重的地區,同年1月23日緊急封城,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對一個人口千萬級別的大城市采取最嚴格的防疫措施。消息一經發布,全國各地醫療隊、志愿者紛紛響應,與四萬兩千多名援鄂醫護一同“逆行”的是三十一位攝影師,他們用鏡頭記錄封城時期的武漢實況。2021年1月22日,曹金玲執導的這部“戰疫”紀錄片《武漢日夜》(Days and Nights in Wuhan)全國公映。上映首日,以接近七百萬的票房位列國產紀錄片首映票房的第三名,影片也收獲了廣泛贊譽:豆瓣評分為8.0分,淘票票為8.9分。在泛娛樂化的大環境中,人們沉溺于淺薄空洞的內容,引發思考的紀錄片持續低迷。在筆者看來,《武漢日夜》取得如此成績,源于制作團隊對敘事技巧的有效應用:突出強調平民視角和勝利時間以及音畫處理的獨特性。
一、關注人物,堅守真實底色
真實性是紀錄片的本質屬性和美學基礎,離開了真實性,紀錄片就失去了存在的根據。a相比故事片對于藝術真實的追求,紀錄片既強調絕對的生活真實,即細節的真實呈現;在表達上也強調從生活真實到藝術真實的轉化。《武漢日夜》中,既有以事實為本的生活真實,也有體現匠心的藝術真實,具體體現為攝影師和制作團隊對敘事視角與聲音的精益求精。
(一)強化在場,增強共情效果
平民視角,又稱平視。平視的理念,就是要超越國家意識、階級意識、民族意識、階層意識,去考察人的最為本真的東西,探討人類共同存在的問題。b《武漢日夜》運用平民視角,重點記錄疫情期間現實生活中的人物,極具代入感。
整部影片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封城后的七十多天,一共記錄了七組人物:新冠病毒感染患者王楓姣及其丈夫;昏迷未愈的爺爺;相互扶持的醫生夫婦;臨盆在即的孕婦李青兒;奮戰在一線、不能送父親最后一程的護士長蘇潔;幾位至親全部去世、笑對人生的患者李超;拔掉ECMO后第三天,搶救無效死亡的官愛玲。第二個階段是同年10月份的回訪:王楓嬌痊愈出院;爺爺蘇醒回家;醫護夫妻與兒子一起逛街;蘇潔用父親的笛子奏起音樂。第一視角敘事,放大了影片中人物的情感,進而引發觀眾與角色的共情。影片選用了無數個“哀而不傷”的“現場”,他們的情緒帶動觀眾,同時也在誠摯地邀請每一位觀眾,與親歷者共同觸摸歷史,以他們的“在場”,放大“重大歷史時刻”的輻射力。
(二)善用聲音,傳遞社會價值
美國直接電影派認為:“在一般紀實類的紀錄片中,如果以第三人稱的旁白表現出了某種情緒,馬上會被認為是煽情,是誘導,是議程設置,是宣傳,等等,因此大部分紀實類的紀錄片都盡可能規避第三人稱旁白的使用,代以劇中人物的敘述。”c引入同期聲有助于增強紀錄片的權威性,建構起與觀眾之間的信任感。
《武漢日夜》沒有一句畫外音,沒有編寫一句臺詞,但同期聲的情感表達卻不容忽略:護士長蘇潔的號啕大哭和治愈患者李超的崩潰抽泣,傳達了疫情中至親離世的痛苦;武漢市兒童醫院嬰兒響亮的哭泣聲傳遞了生命的希望……考慮到病毒的傳染性,《武漢日夜》的錄音團隊無法進入醫院拍攝現場,攝影機也被保鮮膜嚴絲合縫地包裹著,掩蓋了現場原聲。但導演和主創團隊沒有放棄“同期聲”,于是啟用后期配音。在《武漢日夜》聲音制作特輯中,可以看到配音演員捂住嘴巴、掐著脖子還原影片一開始病床上爺爺的呼吸聲。正是因為這一完美演繹,人物情緒得以真實流露,藝術真實完成了對生活真實的升華。
二、割裂式記錄,渲染勝利時間
熱拉爾·熱奈特在《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中提出了“敘事時間”和“故事時間”的區別:“故事時間”指故事真實發生的時間,在前;“敘事時間”指講述故事的時間,在后。《武漢日夜》用九十五分鐘的敘事囊括了長達二千八百多個小時的“戰疫”故事,以或順序或插敘的敘事光影搭建“碎而不亂”的邏輯,即割裂式記錄,進而渲染勝利走向的敘事時間。
(一)精準謀劃,凸顯導向
正如英國著名導演彼得·布魯克斯所說:“謀劃是敘述的設計和意圖,它塑造了故事,賦予它一定的方向和意圖。”d武漢封城后,從白衣天使到人民子弟兵,從科研人員到社區志愿者,無數人構筑起了守護生命的銅墻鐵壁。在這段日子里雖然有很多值得記錄的人事物,但九十五分鐘的影片無法容納全部的“日與夜”,主創團隊濃縮一千八百個小時的素材,以最有代表性的場景傳遞溫暖的價值導向。
《武漢日夜》一共選用了七組具體的人物,只有一個患者搶救無效去世。醫院的第一個鏡頭是一位昏迷不醒的老人,他枕頭旁邊錄音機中傳來孫子背誦《靜夜思》的童聲:“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清脆的聲音訴說著孩子對爺爺的思念;鏡頭一轉,便是樂觀的患者李超,他不僅積極抗擊病魔,也用自己的笑容感染著醫護人員;一個鏡頭中醫護為患者官愛玲的去世默哀;緊接著就是新生兒降臨人間的啼哭聲,讓觀眾從感傷中抽離,感受生命的美好……《武漢日夜》在再現現場的前提下,淡化疫情期間的悲傷情感,在避免說教式敘事的同時,凸顯人物個性,強化影片的正面引導和情緒化解效用。正如一位患者的親屬對導演說的:“攝影師的鏡頭讓他得以用另一種方式待在妻子身邊,將無法與親人講的話一一傾訴。”這些于逆境中傳遞的力量,已經超出了記錄本身,這便是《武漢日夜》區別于其他紀錄片的地方:它讓親情和陪伴變得具象,讓無助的心堅定溫暖。
(二)多線敘事,深化主題
國產紀錄片一向重視故事的完整性和時間的連續性,將事件發展與時間變化相聯系,力圖表現出事件的完整發展過程。《武漢日夜》圍繞一條主線、一條輔線和兩條支線展開:主線記錄醫院急診病人救治狀況,輔線講述志愿者活動,兩條支線分別攝錄武漢兒童醫院和武漢人的日常生活,折射疫情期間整個武漢的群體狀態。
《武漢日夜》的主線系統記錄了2020年1月23日到同年6月初的“戰疫”實況—— 一組人物為一條線索,讓發生在同一時間不同空間下不同患者的故事輪番登場,總體保持齊頭并進:王楓姣、痊愈的爺爺、孕婦李青兒、醫生夫婦幾組人物鏈條貫穿整個影片的主要脈絡,表達了“戰疫”的主題。輔線的主角是奔忙于醫院內外、專門為臨產孕婦用車提供緊急救援的志愿者團隊,他們被稱為“生命的擺渡人”,與主線的急診室不同,他們迎接的是一個個嶄新的生命,隔絕病痛,帶來溫暖,推動影片情節的發展。武漢市兒童醫院新生兒隔離區,有一群因媽媽感染新冠病毒、出生后被特殊照顧的新生兒,疫情中的新生命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是光明,亦是希望。另一條支線是遠處看夕陽的老人,是最尋常的日子。四條生命線路共同勾勒出了疫情陰霾下武漢這個英雄城市中平凡人物的掙扎和傳統人性美,也能夠啟發觀眾珍惜當下看似尋常但卻無比美好的日子。
三、音畫配合,凸顯克制風格
紀錄片的視覺效果主要依靠畫面完成,畫面語言有助于調動視覺感官,以視覺帶動其他感官。色彩、角度、結構、節奏等都屬于畫面的構成要素,《武漢日夜》的色彩、音樂和節奏的運用非常關鍵,有助于促進影片情感的表達和主題的拔高。
(一)色彩漸變,表達影像情感
色彩是影像畫面中的重要元素,即使沒有聲音與文字,強烈的色彩渲染也能夠直觀地造成視覺反應。《武漢日夜》畫面的連續性決定了色彩的動態運用,在以冷色調濾鏡為主的基礎上,穿插運用中性和暖色調濾鏡,突出紀錄片沉穩平靜的調性。在《武漢日夜》中,色彩不僅承載敘事,它更是一種情感上的輔助表達。
“色彩作為影視文本基本的視覺性元素編碼,成為影視藝術重要的造型元素和主要的表現手法。影視色彩除了本身的表層自然屬性外,更重要的是其深層的象征性。色彩即感情,不同色彩或同一色彩的不同運用能引起不同的情感反應,產生相應的情緒效果”e。在《武漢日夜》中,色彩不是一個孤立元素,它與武漢的標志性景觀巧妙配合,以各自的象征意義籠罩在不同的畫面中——冷色調象征冷靜平和,在影片中使用頻率最高,這一色調的濾鏡幾乎覆蓋了影片的2/3——醫護身上或藍色或紫色的防護罩,公園里的綠色;暖色調象征活躍熱烈,影片中這一色調只出現在細節處:包括王楓嬌收到的丈夫送的粉色玫瑰、公園里的紅花等;中性色調以黑白灰為主,給人以陰郁凝重之感,影片一開始的主角并不是莊嚴肅穆的醫院,而是一望無際的長江和烏云密布的天空,水天相接處是失去往日神采的高樓大廈;空曠的街道;緊鎖的店鋪;隨處可見的綠色隔離墻;空蕩的漢口火車站——它們被灰色的濾鏡籠罩著,空氣中漫延著感傷的情緒。三種色調對應著三種不同的情緒,冷色調的大篇幅使用,強化了影片主打的不煽情風格。但在影片最后,隨著鏡頭的轉切,陽光吞噬著烏云,畫面轉為暖色調,熱鬧的人間逐漸回歸。《武漢日夜》制作團隊在克制中傳遞希望,暖色調的少量使用,尤其顯示出“吵鬧”日常的珍貴。
(二)音畫對位,傳達藝術美感
音畫對位指不刻意追求音樂與畫面的對應,音畫的有機結合在于表現生活的多面性和復雜性,《武漢日夜》的音畫關系不講求完全一致,音樂從屬于畫面,正如創作者常石磊所說:“我更期待音樂像空氣一樣稀薄,你越感受不到它,越能感受到電影的魅力。”
影片中有一首主題曲和一首片尾曲:周迅演唱的《你真好》和常石磊演唱的《所有的所有》。《你真好》歌詞質樸,“你真好”不斷重復著,其中的“你”,指疫情中任何的人,旋律簡單,薄如空氣卻貼合大眾情感表達,娓娓訴說戰疫的感動,十分催淚。它最明顯的特點就是與影片不煽情的調性保持一致,影片中情感最激烈的幾個瞬間沒有用音樂加強,比如官愛玲的搶救過程、護士長把遺物交還給病人,等等,歌曲出現的位置都是平靜的畫面。片尾曲《所有的所有》的旋律更加緩和,歌詞“去愛,得到所有的所有;去愛,舍得所有的所有……”伴隨著幕布上一個個滑上去的名字,沒有主動加強情感渲染,將克制的風格堅持到底,給予觀眾平復自己心情的時間。
(三)巧用景別,增強敘事張力
景別是攝影詞匯,從近到遠可分為:特寫、近景、中景、全景、遠景。影視作品拍攝制作過程中,景別會影響甚至決定影視作品節奏的快慢。“觀眾在觀察事物的時候,看遠景和全景時心情比較輕松舒暢;觀看近景和特寫的時候就特別容易緊張”f。《武漢日夜》并未使用過多的特寫和近景,緊張的情緒大都通過遠景抒發。影片中只有部分醫院鏡頭使用了近景和特寫:在病人搶救過程中,迅速切換的醫護及病人特寫配合急促的呼吸聲和心電圖機持續發出的聲音,使得影片節奏變快,觀眾不知不覺間與影片節奏融為一體,心跳加速;鏡頭一轉,燈火通明的武漢夜晚和空曠的十字路口使節奏放緩,繼而講述其他人物的故事。鏡頭由近到遠,再由遠到近,不煽情的影片風格在九十五分鐘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景別對影片節奏的影響大多如此,但是也有特殊情況。“如果近景和特寫中的主體位置一直沒有變化或者沒有運動的時候,觀眾就不會緊張”g。《武漢日夜》為了反映疫情之下的情感,使用了很多特寫。其中最令人動容的就是王楓姣的丈夫在武漢金銀潭醫院的樓下與當時尚未痊愈的妻子隔窗對望,鏡頭切近,緊握的拳頭、溢滿眼眶的淚水和突然的抽泣聲都在訴說著他的忐忑,近景的演繹,能夠讓觀眾感受到中國人傳統而含蓄的情感表達方式之下蘊含的近乎窒息的情感。影片行至最后,武漢緊張的日夜逐漸被平靜取代:醫生把藍色的防護服脫下,把“發熱六病區”的標簽撕去,原來的“治療區”指示牌露出;床位表上,“空床”標識占據了全部床位的90%;醫護人員進行集體清掃的熱鬧之外,一位年輕醫生輕輕拍打著機器,一聲聲道著“辛苦了”……鏡頭的切近,記錄了這些打動人心的細節,隱晦的細節同時在告知觀眾:苦難的日夜已然落幕,珍惜當下的“微光”方是最好。
四、結語
《武漢日夜》記錄了武漢這座英雄城市按下暫停鍵的那段時光,影片以第一視角和同期聲展現武漢抗疫實況,堅守真實底色;通過精準選材和非線性結構凸顯勝利時間,增強影片感染力;畫面色彩和主題曲的選用,突出影片的克制風格。總之,《武漢日夜》的敘事策略為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中紀錄片的制作提供了很好的范例,是一部值得反復觀看的影片。
a 溫娟娟:《淺析電影紀錄片的美學特征——從〈子熊故事〉談起》,《現代交際》2011年第6期,第70頁。
b 何蘇六:《中國電視紀錄片史論》,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81頁。
c 聶欣如:《紀錄片導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17頁。
d 〔美〕羅伯特·伯克霍夫:《超越偉大故事: 作為文本和話語的歷史》,邢立軍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5頁。
e 潘曉偉:《影視色彩的象征意義》,《電影文學》2008年第7期,第41—42頁。
fg李韜:《影視敘事節奏研究》,《傳媒論壇》2020年第3版,第120—1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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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李韜.影視敘事節奏研究[J].傳媒論壇,2020,3(19).
作 者: 陳陽,山西大學新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廣告學。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