鍇文

養老有創意
當初我辭職做全職主婦,是為照顧孩子學業。去年孩子考上大學,我就立刻開始了自己的創業計劃。這計劃已醞釀兩年,經過多方溝通和反復推演,有時半夜想起來,恨不得自己拍自己的肩膀稱贊——老梁你真有創意!
簡單說,我娘家是大家族,我媽媽有4個姐姐、兩個弟弟。單說這4個姐姐,都是那種勤苦半生、侍奉老人、相夫教子的傳統女性。如今,我大姨的兒子在上海、二姨的女兒嫁到深圳,三姨的兒子在本地過安穩日子,四姨的兒子在美國工作。大姨父和三姨父都已去世,二姨父和四姨父也都身患多種老年病。至于4個姨,年齡最小的也已68歲,身體都不好,隔三岔五要去醫院,日常生活有數不清的難處,有一次二姨重感冒,孤身一人在醫院打點滴,廁所都上不了,只好給我打電話。我趕過去幫忙,突然萌生一個想法:把4個姨和我爸媽聚在一起,大家AA制出錢支付我薪水,我來照顧,辦一個“家族養老院”。
起初我隨口說給幾個姨,沒想到她們大喜過望。說來也可憐,前幾年我大姨做完心臟支架手術,為了不拖累兒女,自己跑去養老院,只待了不到兩個月就跑出來,發誓再不去。回頭和幾個妹妹講述養老院里的見聞,嚇得其他幾個姨徹底斷了念頭。隨著年紀增長,養老已經成了幾個姨的心頭病,而我,成了解藥。
說干就干,按照我的思路,我們5家共同出資,在城郊的一個樓盤內,買了同單元同樓層的兩套房,然后將兩個房子打通裝修,成一個能夠容納4個姨兩個姨父的生活空間。之所以沒買4套房,是因為他們沒那么多錢。這兩套房的不動產權證都是5家按份共有的,我和丈夫則賣掉自己原有住房,在他們樓下買了一套房。
在此之前,和4個姨的孩子溝通還算順利,他們顧不上父母,抱團養老用的是父母自己的養老金,自然樂得同意。只是三姨的兒子態度有些含混,他們一家一直住在三姨的房子里,三姨搬走雖然騰了地方,但這房子太老,他和媳婦原本盼著三姨出錢給他們買套新房,結果三姨投資了養老房產,暫時沒錢了。
實現“窮歡樂”
漫長裝修之后,我們這個大家族歡天喜地搬進來。日常生活是這樣:我主要負責每天早中晚三頓飯,以及飯后刷碗收拾廚房等一切雜務,同時負責洗衣收拾屋子。每家的起居室自己收拾,我丈夫本身有工作,日常只負責幫我買菜。二姨父因為患病嚴重已經臥床,雇了專門的白班護工,由我或其他的姨輪流“看著”。四姨父腿腳不太靈便,平時只愛在自己屋里練毛筆字。
4個姨的生活卻豐富多彩,打麻將打撲克,一起追劇,一起研究出游。大家都不富裕,盡可能挑些當日往返的短途旅游,我開上自家車,我丈夫租一輛7座車,帶上4個姨一個姨父、我爸我媽,9個人浩浩蕩蕩去公園、河邊、寺廟之類景點,自稱“窮歡樂”。
平日最忙的其實是輪番開車送幾個姨或者姨父去醫院,幫著網上掛號、排隊,繳費、陪著檢查、隔日復查、開藥……幾乎三四天就要折騰一次。總之,等我真正干上這個才發現,這一代老人平時自立自強,唯獨面對病痛時非常無助,身邊若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人,會變得很可憐。但只要有親人在旁邊,負責他們的接送、理清醫院繁雜的手續、幫他們分析各種治療的利弊,他們就變得非常有底氣,因為人生里其他的苦他們都吃過,有經驗,也不怕。
試運行了半年,我的4個姨和姨父幾乎每天都笑逐顏開,即便偶爾互相拌嘴,這么多姐妹在旁邊也能很快化解。我爸媽60多歲,身體尚可,看“家族養老院”辦得成功,也說過兩年要搬來。我兩個舅舅過來考察幾次,也動了心思……
無言的結局
事情的轉折很突然,三姨的兒子突然不同意了——還是那個原因,他要換一套更大的新房,三姨的孫子已大學畢業,馬上也面臨買房付首付問題,總之就是逼三姨出錢。三姨沒那么多錢,他就來鬧,說三姨父去世時給他留了一筆錢,卻被三姨拿來買養老的房子,而且還私藏了一部分。
事情忽然就鬧起來了,讓我們措手不及。五姐妹在一起商量,要集資一筆錢借給三姨的兒子,但他卻說,這錢只能算是借給三姨的,言外之意他不會還。
大家一氣之下不理他,沒想到,他開始給其他幾個姨的孩子打電話,說我開這個家族養老院別有用心,哄得老人高興,不停地從老人手里套錢中飽私囊。又說我手里甚至掌握著幾位老人的銀行卡,可隨意支取,只等老人糊涂了就據為己有。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另外三個姨的孩子都在外地,聽了竟然有些半信半疑,紛紛請假回來“探望父母”。無論我怎么努力證明自己清白,這些表親都只是言語上敷衍,和父母則變成另一個態度。其中大姨的孩子提出:讓父母把房產和存款轉到自己名下,大姨很傷心,拒絕后又引起波瀾,變成大姨和三姨的孩子一起鼓動二姨和四姨的孩子,有的鬧著要財產轉移,有的嘴上說著要接老人回去同住,實際卻憋著勁要讓養老院散伙,四姨的孩子甚至提出要裝攝像頭,以便隨時觀察父母的生活狀況。
僅半年時間,這個家族養老院就從歡聲笑語變成了唉聲嘆氣。別看平時大家在一起說的都是親戚之間的體己話,一旦遇到這個問題,4個姨又變成了4家人,各家的孩子都各自掛懷,各家的短處都拼命維護。
偏這時,一直重病臥床的二姨父突然病危,很快撒手人寰,二姨在他離世的當晚就病倒了。二姨的女兒在深圳的生活狀況較差,回來奔喪,直接提出要分走所有財產,理由是母親的養老金足夠在“家族養老院”生活,將來如有大病她再掏錢。大家都憤憤不平,但為了避嫌,誰都不敢多說話。
二姨住院期間,如何治療、如何用藥,她女兒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而我成了邊緣人。那一刻,我預感到這個養老院維持不下去了。果然,二姨出院那天,4個姨的兒女突然集體回到了家鄉,組團找我聊,攤牌,大意是:知道你好心,也付出很多,但感謝歸感謝,事情要理清——要么大家共同勸父母轉移財產到他們名下,要么父母必須離開這個養老院。
我很憤怒:你們父母的錢他們自己做主,豈是我這個外甥女能勸的?你們平日只顧自己,如今卻關心上了父母的錢,把財產轉給你們,別說你們父母不放心,我都不放心。
但說這些有什么用呢?到第二天晚上,我的4個姨坐在客廳里,說:“櫻子啊,咱們聊聊吧。”
我知道,是散的時候了。
2021年10月,4個姨集資買的兩套房子賣出去了。由于房價上漲,幾個姨還多得了不少錢。她們知道對不起我的付出,要把多出來的錢給我,我沒要,只和她們說,回去單過了,有什么需要就給我打電話,畢竟我是你們的外甥女,沒有錢,也一樣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