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果

張紅兵

“紅果”——一種生長在新疆的草本植物的果實，形同櫻桃，略比其大，至于它的學名叫什么？其味道是澀、是酸、還是甜？我至今也不知道。只因它通體透紅，就稱之為“紅果”。每當看見叫賣的櫻桃，就不由得使我想到“紅果”，母親那不遠千里捎“紅果”與我的情景，便立刻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出身農(nóng)家的我，孩提歲月是在無憂無慮中一晃而過的。可是，或許是命運覺得我過得太安逸，在我成長的少年時代，一件意外的事情卻瞬間改變了我的生活，讓我品嘗到了生活的艱辛，也品嘗到了親情的甘甜。由于父親真誠耿直，對人不設防，合作人將兩人共同投資工廠的資金席卷一空，攜款而逃。深受重擊的父親從此一蹶不振，就再沒外出創(chuàng)業(yè)了。而我們這七口人的大家，生活便拮據(jù)起來。為了讓父親少些苦痛，也為了貼補家里，母親在干完農(nóng)活后，便會到私人的建筑隊去做做小工。每天，當母親拖著困乏的身影踏進家門，看著她那雙浮腫的雙眼，我心中十分難受，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地去學習，讓操勞的母親過上好日子。

初三畢業(yè)，我以全校總分第一，順利通過了中考。正好趕上國家最后一批統(tǒng)招，為了減輕家中的負擔，我毅然放棄了上重點高中圓大學夢的機會，選擇了每學年只有300元學費的一所中專。但這對于家里來說，在帶來喜悅的同時，更是平添了一種負擔。然而，面對每況愈下的家境，面對我?guī)淼母嘭摀赣H的臉上卻依舊笑容滿面，似乎她早已成竹在胸，信心滿滿了。果然，在安置完家中的各種大事瑣碎之后，在炎炎的夏日里，母親跟隨進疆的“采棉大軍”踏上了西去的列車。臨行前，母親拉著我的手，叮囑我開學后好好學習，并借口說她們是統(tǒng)一組織的勞務輸出，硬是不讓我去送她，其實我知道，這是母親有生以來，第一次出行這么遠。我只有默默地去祝福母親，期盼她早日歸來……

那時侯，我的白天和黑夜是在期盼中度過的。每當抬頭望著西邊晴空中的炎炎烈日時，多想化作一片能遮擋流火的云彩，哪怕一點點，至少不會讓身處異鄉(xiāng)的母親經(jīng)受這的酷日曝曬。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樹葉已變黃，隨風飄落著，并夾雜著一絲絲初秋的微涼時，我想：母親該回來了吧？……

就在那個秋日的早晨，我正在上早讀，一位校友告訴我：有一位中年婦女找我。自踏進中專后，我把親友前來看望作為自己最大的奢望，會有人找我？！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三步并作兩步向宿舍樓奔去。

遠遠地向宿舍樓望去，印入眼簾的正是自己期盼已久再熟悉不過的背影——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母親嗎！來到母親面前，只見那硬朗的身板似乎有些前弓，比之前人也消瘦了許多，加上兩天三夜旅途的勞累，在她疲憊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不自覺得眼眶一熱，像是兒時受了委屈的似的叫了聲：“媽……！”我用手趕緊拎起母親身旁的包，帶著母親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在路上，母親問我：“匯款收到了嗎？吃得好嗎？”我使勁的點著頭。后來我才得知，與母親一同回來的有一位女孩，她弟弟正好也在這所中專上學，于是一下火車，在她的幫助下，母親便來看我了。

走進宿舍，母親喝了口水，潤了潤有些沙啞的嗓子之后，便又起身看我睡的床鋪，邊看邊說：“這邊冷，等過幾天我再縫床褥子，給你捎過來。”隨后，又嫻熟地打開她身邊的那個包，取出用食品袋包著的兩張油炸小餅，對我說：“回家前的時間很緊，也沒顧得上買點好東西。這餅是在上車前買的，很好吃。原打算在車上吃的，就順便給你留了兩張，你也嘗嘗。”我不知道是怎樣從母親手中接過那兩張餅的，我覺得似有千斤沉重，眼淚在心里壓抑，幾次想吃，但終未送到口里，只好說剛吃過早飯，中午再吃。

“還有，我想這個你一定愛吃，”母親說著，順手又從包里掏出一個小包，里邊裝的便是那比櫻桃略大、通體透紅的“小東西”。她又說道：“我們都管叫它‘紅果，這是我用回來前的間隙，到田畔上摘的，對了，還有……。”望著那一包“紅果”，我再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睛漸漸模糊了起來，想象著：烈日下母親為我一顆一顆采摘“紅果”的情景……。我?guī)缀醪荒茏砸眩任以俎D身看母親的時候，她好象是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似的，勞累的臉上帶著那愜意的笑容。忽然，母親好象又記起了什么事，對我說：“只要你好著，我就放心了。也不知道家里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得回家！”望著母親那急切又堅定的神情，我順從地把她送上回家的客車。

返回宿舍后，我又凝視著那包“紅果”，那就好像是一顆顆紅心，是那樣的完美，那樣的圣潔，我實在不忍心因為品嘗而去破壞她。正在這時，幾位舍友歸來，看見了桌上的“紅果”，在得到我默許后，他們便分享了。直到最后，我始終都沒碰一顆，至于她的味道，我更不知道是澀的？是酸的？還是甜的？但她永遠占據(jù)著我記憶中最神圣的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