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紅秀

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以下簡稱《決議》)強調,必須實現創新成為第一動力、協調成為內生特點、綠色成為普遍形態、開放成為必由之路、共享成為根本目的的高質量發展,推動經濟發展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近日,劉鶴副總理在《人民日報》上發表《必須實現高質量發展》一文,就實現質量發展問題進行深刻闡述,指出“高質量發展需要強化市場機制,形成良性競爭,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建立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高標準市場體系”。
進入2021年以來,因市場秩序整治和宏觀經濟治理中出現幾起熱點事件,引發廣泛關注:一是幾家網絡平臺企業被監管部門處罰或約談;二是教育培訓行業經受了一次清理整治;三是幾家長期高杠桿狂飆突進的企業債務暴雷,有的仍在自救當中,加之8月17日中央財經委員會關于共同富裕議題的研究,各方紛紛深入解讀。其中有些認識令人疑惑甚至引發尖銳爭議:如有人把上述舉措解讀為“對于私有財產保護政策有變”,國家將要“限制民營經濟發展”。對于個別大型民營企業(家)出資捐助公益慈善活動,也有人解讀為“要從做大蛋糕為主轉向切蛋糕為主的時期了”。進而,還有人提出這是“從經濟領域、金融領域、文化領域到政治領域”的“一場深刻的革命”,“中國經濟發展的底層邏輯正在發生深刻變化”,還說中國“正處于大變革的前夜”,已出現了“標志性的大轉折”。在此,有必要明辨幾個問題:一是怎樣理解“保護私有財產”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的關系;二是加強市場監管、規范和引導民營企業行為能不能理解為對民營經濟“限制和打壓”,中央提出的“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其中對“高水平”應如何理解。首先是如何看待所謂中國經濟發展的“底層邏輯”之說。
如何認識中國經濟發展的所謂“底層邏輯”
早在2019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上,“兩個毫不動搖”(即毫不動搖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即作為理論和實踐的創新正式納入“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范疇。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決議》第四部分“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中再次指出,“黨毫不動搖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對于民營經濟屬性和定位,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民營經濟是我國經濟制度的內在要素,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是我們自己人”。見到一些階段性的政策調整,甚至針對一時一事的突出問題整治,就上綱上線地解讀,實在大可不必。
所謂“底層邏輯”這樣的表述,本身就令人不明就里,卻極易形成誤導。本質上,這與如何深入學習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精神,深刻領會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有關,與如何正確理解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黨的基本路線有關。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如果說有“底層邏輯”的話,那就是兩點:一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認識,是對社會發展階段判斷;二是基于這一判斷而對社會主要矛盾的認識,由此確定下來黨的基本路線,即“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這一基本路線早已寫入憲法,寫入黨章,寫在黨中央的一系列文件里。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決議》明確指出,“必須堅持黨的基本理論、基本路線、基本方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思想、黨的十八大以來的各項重大理論創新和戰略部署,都是對黨的基本路線的不斷強化、細化與持續探索、創造。只要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沒有變,黨的基本路線就不可能變,按照小平同志當年說的叫“堅持一百年不動搖”。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沒有變,變化的只是因不同發展階段、發展條件和國內外形勢出現新的因素,為應對新的挑戰需要進行新的戰略應對。正如《決議》深刻指出的:“必須清醒認識到,我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我國仍然是世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離開黨的基本理論、基本路線、基本方略,另搬一套諸如“底層邏輯”之類的詞匯, 雖然煞有介事,實則聳人聽聞。
要明晰保護私有財產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之間的關系
從性質上看,資本代表一種社會關系,是財產的一種,不斷增殖、積累和擴張,是其與生俱來的傾向,馬克思對此有深刻的揭示。從功能上看,資本也是生產力的組成因素——勞動力、技術、信息、管理和各種生產資料與基礎條件的組織和動員工具, 被稱為要素。現代經濟學、現代金融理論對此有豐富的認識。財產不一定是資本,資本卻一定是財產。資本是一種有增殖能力、發揮著動員組織各要素形成生產力作用的財產。抑制資本、傷害企業家的行為,只能帶來生產力的落后和社會的貧困。對此,中國共產黨有著深刻的認識,屢次在黨的文件中肯定資本作為促進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要素”的地位。憲法和法律都有關于私有財產受平等保護的條款,黨中央一再重申不同所有制依法平等保護、共同發展。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決議》明確指出“構建親清政商關系,促進非公有制經濟健康發展和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健康成長”。大家應該記得黨的十六大報告就提出、十八屆三中全會還重申過的一句表述,“讓一切勞動、知識、技術、管理、資本的活力競相迸發,讓一切創造社會財富的源泉充分涌流”, 十八屆三中全會又加了“讓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 的表述。近期中央領導講話重申堅持“兩個毫不動搖”,重申堅決保護產權和知識產權,并特別表示支持民營經濟發展的方針政策沒有變,現在沒有改變,將來也不會改變!
資本擴張是推動技術進步和生產力發展的最堅實、最持續的動力。從世界市場范圍看,來自中國的資本競爭力還遠遠不夠,更談不上什么擴張。尤其是現代信息產業以及傳統的金融、能源、軍工等領域,中國資本學會參與全球市場競爭還要走很長的路。但這并不意味著在國內放任資本擴張對社會帶來任何不利后果而不管不顧。資本擴張過程同時也是激烈的市場競爭過程, 由資本推動的技術創新常常帶來熊彼特所稱的“創造性破壞”, 但有時這種破壞需要一個社會逐步消化或轉化,如蒸汽機、汽車對馬車的替代以及紡織機對手工紡織的替代,都曾引發原有生產生活方式下的人的福利損失。今天網購、快遞、約車等互聯網平臺,極大地提高了全社會的交易效率、極大地方便了全社會參與網絡的生產者和消費者,同時也對原有商業模式上的就業者和投資者進行大規模淘汰。與“以資為本”的社會不同,一個“以人為本”的社會,一方面鼓勵市場競爭,另一方面還要兼顧競爭不利方有足夠的信心、應有的機會或能力繼續參與競爭,以免出現技術進步加速、生產力快速提高的同時,一部分人不能或拒絕參與現代化進程。在經濟全球化和新技術迅猛發展的今天,一些發達國家出現了社會混亂、對立甚至撕裂,就是因為一部分競爭不利者無法分享經濟發展帶來的福利增進,失去信心,有人沉迷于網游,有人宅家“躺平”,有人走上了街頭。此類教訓,我們不可不察。
當然,歷史上資本帶來的破壞也越來越被認識到。有的需要及時發現和引導,甚至堅決禁止,如金融投機與泡沫,曾引發一國甚至世界性的金融危機,嚴重損害甚至破壞了生產力的發展。還有資本推動的資源掠奪式開采和環境的嚴重破壞,勞資關系沖突、社會保障不足,等等。20世紀以來,各國都加強了對資本擴張的規范和約束,至少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市場經濟的各種法律法規,以及一個時期的治理政策,構成企業安身立命的底線;二是企業利益相關者參與、或所在行業形成的各種規范,影響著企業的區域或行業地位;三是基于社會認同的價值觀而形成的公眾輿論,以形成企業的社會形象。高水平市場經濟體制的要義是,資本之所以擴張,企業之所以壯大,是因為它們真正推動了社會進步、真正提高了人類的福利,從而得到市場的“獎賞”。正如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決議》指出的:“強化市場監管和反壟斷規制,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維護市場秩序,激發各類市場主體特別是中小微企業活力,保護廣大勞動者和消費者權益。”那些依靠投機尋租、逃避稅收、腐蝕公權力、損害消費者、制造泡沫、引發金融危機、“有錢便任性”以及“不講武德”的行為,早晚會使社會發展不可持續,自己也會走向絕境和深淵。從這個意義上講,為資本立規矩、為市場建秩序,與保護私有財產、鼓勵人們干事創業致富,一點也不矛盾。
要區分對民營企業規范引導和限制打壓的本質不同
近年來為整治行業亂象,監管部門連續出手,本來是規范市場秩序的正常努力,絕不可理解為“限制和打壓民營企業”。
從歷史上看,人類工業化以來生產力的發展一直是以企業為最有效的微觀組織形式來推動的。我國要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首要任務是從激發企業市場主體的活力開始。對此我們黨有著深刻認識。黨的十九大以來,包括十九屆四中全會、五中全會和六中全會,都指出要促進非公有制經濟健康發展和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健康成長,依法平等保護民營企業產權和企業家權益。
從全球形勢看,國與國之間的力量比拼越來越體現為企業和資本的較量。面對發達國家強大的技術、產業和規則的競爭,甚至刻意的圍堵打壓,我國剛剛成長起來的行業頭部企業無論是技術實力還是市場地位都還相當弱小。它們在激烈的全球競爭中好不容易嶄露頭角,即遭遇發達國家政府的制裁,一下子開始艱難求生。我國新興產業面臨被“卡脖子”的危險。中國經濟要真正強大起來,形成對世界市場的支配地位,迫切需要培育眾多像華為、中芯國際、阿里、騰訊等這樣的一大批企業壯大起來,迫切需要成千上萬的世界一流企業家成長起來。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弘揚企業家精神,加快建設世界一流企業,企業家也要認識到黨和政府為什么如此定位企業家精神,社會上對自己的群體有著怎樣的期許,反思自己企業生涯為國家的強大和人類生產生活方式帶來的變革,究竟做了什么樣的實質性貢獻。
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要表現,就是“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更好結合。所謂有為政府,除了完善的宏觀經濟治理之外,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還要堅持平等準入、公正監管、開放有序、誠信守法,形成高效規范、公平競爭的國內統一市場。破除制約民營企業發展的各種壁壘,完善促進中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發展的法律環境和政策體系。因此,政府職能部門對于微觀經濟主體的行為監測、違規識別、違法查處,非但不是對企業的限制和打壓,恰恰是為了幫助企業參與公平競爭和健康發展營造良好的市場環境。而且,在行使職能的方式上,從約談、指導到查證、制裁,逐漸形成菜單式的政策工具體系,更非簡單刻板、粗暴打擊。把有為政府的主動作為,規范引導企業,以為企業營造良好發展環境,看成是限制打壓企業,也是完全錯誤的。
要分清粗放的市場經濟和高水平市場經濟的不同要求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的第六部分,提出“全面深化改革,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其中的第23條,明確要“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旨在“健全市場體系基礎制度,堅持平等準入、公正監管、開放有序、誠信守法,形成高效規范、公平競爭的國內統一市場”。其中還提出“實施高標準市場體系建設行動”,包括“健全市場體系基礎制度”“健全產權執法司法保護制度”“實施統一的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以及“繼續放寬準入限制”。尤其是針對市場秩序的規范化和法治化,提出要“健全公平競爭審查機制,加強反壟斷和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司法,提升市場綜合監管能力”。這些部署表明,我們對市場經濟體制有了更深刻的認知,對這種體制的質量與標準有了更高的期待。這有利于今后全面深化改革的目標更明晰、信心更篤定、節奏更穩健。
經濟發展有高低質量之分,作為資源配置方式的市場經濟體制同樣有高低水平之別。實施高標準市場體系建設行動,就是為實現高質量發展提供體制支撐。我國市場化改革之初曾經有兩個特征很明顯:一是由一線實踐不斷探索為主,即所謂的“摸著石頭過河”;二是以傳統體制機制為主的非市場因素不時反復。這一階段的市場化改革往往以“放權讓利”為基調。我們的發展質量就是伴隨著同時期的市場經濟體制形成的,雖然在速度和規模上取得了輝煌成就,進入新發展階段,亟待轉型升級,實現高質量發展。既然要讓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就必須推動它自身的提質升級。實踐表明,一個持續運行并且運轉良好的市場經濟體制,不僅離不開政府作用,也需要同樣精心設計和高效靈活的政府監管和健全的宏觀治理作支撐。一味地“一放了之”的市場經濟體制只能是“粗放的”,不僅無法促進資源的高效配置,反而會出現極大的資源浪費、環境破壞和社會混亂,也會敗壞市場經濟的聲譽。不少國家在市場經濟探索過程中出現所謂“壞的市場經濟”,就是深刻教訓。那種把推動市場經濟體制本身由粗放向更高水平提升的舉措,理解為對全面深化改革的背離甚或是對市場化改革的回退,是完全錯誤的。
完善治理、穩定預期,持續實施高標準市場體系建設行動
按照黨中央的部署,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實現高質量發展,當前依然要抓住難得的戰略機遇期,排除各種內外部干擾和羈絆,統一思想,穩定預期,動員各方面有利因素,勁往一處使。為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完善市場監管和加強行業整治,需要注意如下四點。
“師出有名”。即政府動用公權力一定要于法有據,出手整治時必須講清道理。無論是準入許可還是過程監測,無論是約談通報還是行為查處,都要明確引用具體的法律條款,不可僅依靠意識形態爭論甚至一時輿情行事。如有民意基礎,則可通過立法修法程序,根據法律授權出臺應對措施。這是全面依法治國的真正體現,黨和政府一直是這方面的表率。唯此方可穩定預期,排除疑慮。
“法治透明”。每一次整治事件,每一個案例都是對社會進行現代市場經濟和現代法治建設的知識普及和教育機會。對企業的查處過程和結果,都要事后公之于眾,以儆效尤。健全產權執法司法保護制度,加強反壟斷和反不正當競爭執法司法,應推動政府監管方式和監管程序的法治化改革,啟動監管者向法院提起行政、民事和刑事的起訴機制,而非監管機構自行認定和自行裁判。要建立給被監管對象行政復議和司法救濟的機制,提倡當庭抗辯,鼓勵公開辯論,以法治手段將市場經濟的規矩確立起來,讓眾多企業家引以為戒。
“賞罰分明”。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亦或是外商投資企業,任何違規違法行為都必須受到應有的查處,付出相應的代價。凡在重大技術突破、重大民生改善和重大戰略實施方面作出顯著貢獻者,無論企業性質,也無論前期是否受到過其他獎罰,該表揚的表揚,該獎勵的獎勵。要讓全社會都看到在一個公平競爭的市場上,是與非的應有結果。
積極探索。關于反壟斷和市場監管的制度,都是工業化進程中隨著技術進步和產業演化,各國長期爭論歸納而形成的。隨著新技術、新產業的不斷涌現,有些認識還需要深化,如對于云計算、大數據、互聯網等新產業中新型市場集中度與壟斷的重新認識,這些行業競爭方式和不正當競爭行為的準確識別和判斷,對這些新技術和新業態可能帶來的全新問題,都亟待深入研究,取得共識。
中國人經歷幾千年以自然經濟為主的農業文明熏陶,也實行過計劃經濟體制,進入到現代工業文明,對于如何對待財富,如何打理這些財富,需要不斷地適應和學習。對于如何對待資本,如何駕馭市場,更需要深化認識和持續探索。當前中國經濟總量穩居全球第二,人均收入也即將邁入高收入國家門檻,二戰以來不少發展中國家經歷的“中等收入陷阱”也是我們的前車之鑒。從黨的百年奮斗史上的經驗和教訓看,無論東教條還是西教條,凡是教條的都要反。既要防止各種來自右的對我制度、理論、道路的質疑詆毀,更要防止“左”教條的沉渣泛起。一些把個別企業(家)不正當競爭行為視同整體“資本的罪惡”的觀點,把個別糾正資本的不當行為當作“反資本”“打壓企業(家)”,從而得出我們經濟發展的“底層邏輯深刻變化”的認識,輕則嘩眾取寵、博取眼球,重則危言聳聽,掀起折騰,甚至動搖人們對我國改革開放大局的信心。
進入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是實現兩個一百年目標的根本路徑。各方面思想認識應統一到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上來,正如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決議》指出的,要“從偉大勝利中激發奮進力量,從彎路挫折中吸取歷史教訓,不為任何風險所懼,不為任何干擾所惑,決不在根本性問題上出現顛覆性錯誤,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執著奮力實現既定目標,以行百里者半九十的清醒不懈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