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道歉

夏飛雄

上初一時，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魏老師成了我的語文老師。那時，博學多才的他是我們這群山區(qū)學生的偶像。上語文課時，他常常手捧課本，一處處抑揚頓挫，一段段婉轉(zhuǎn)有聲。他在黑板上留下的飄逸行書，甚至引來無數(shù)同學的模仿。

記得學校門外橫著一條河，河水清且泛起漣漪，向北潺湲流去。校門口栽種有許多挺拔、蒼勁的杉樹，古色古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教法靈活的魏老師向?qū)W校申請并取得同意后，便時常帶班上同學到美麗的杉樹林進行晨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白云，照亮杉樹林，陽光好像許多閃閃發(fā)光的金子灑落下來。抬眼看，樹干筆直，樹形優(yōu)美；諦聽，水聲潺潺，鳥兒啁啾。一群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在老師的引導下，尋得一處清凈的所在，書聲瑯瑯。那學子們于樹蔭下齊聲早讀的場景，成了校園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一直以來，我和同學們都對魏老師崇拜有加。然而，當年少不更事的我因為一次頂撞，差點釀成大錯。在一次晚自習上，魏老師聲情并茂地講起了劉關(guān)張?zhí)覉@結(jié)義的故事，多少風云逸事，江湖傳說，經(jīng)由魏老師的口中傳遞而來，我和同學們聽得如癡如醉。快下課時，他開始總結(jié)《三國演義》這本巨著的影響力，然后板書“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幾個大字，讓我們課后繼續(xù)探討這本書的魅力。魏老師離開教室后，按照要求，我和部分住校生還要堅持上20分鐘的晚課。也許是太年輕，急于表現(xiàn)自己的我見老師不在，便擦掉了“疑義相與析”，并想當然地聯(lián)系起曹雪芹寫在《紅樓夢》開篇第一回中的詩句“滿紙荒唐言”。將這幾個字寫在黑板上后，我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第二天，上語文早自習時，魏老師進教室后，先是好奇地盯著黑板上的文字，隨后，他的臉上漸漸布滿烏云。得知是我的杰作后，他將我叫了出去。我那時面對魏老師的問詢，大氣都不敢出。他見我低頭不語，不做解釋，誤認為我是在消極抵抗。于是，一通電話之后，正在田間地里忙碌的父親急匆匆地趕過來了。

魏老師為了保護我的自尊，便把父親拉到一邊，然后仔細說明事情的原委。父親先是道歉，隨著對話的深入，魏老師不僅怨氣大消，而且和父親相談甚歡。辦公室門外的一角，躊躇不安的我聽見他倆不斷發(fā)出的飄揚于風中的笑聲，這讓我感到莫名其妙。過了很久，聽到魏老師點我的名，我懷著幾分忐忑和疑惑見到了他。只見他笑容可掬地摸摸我的頭，說道：“小鬼，你要多向你爸學習，要不是他啊，我一定饒不了你！”

父親笑著和魏老師道別，然后將我拉到一旁，語重心長地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為人粗魯就意味著忘記了自己的尊嚴，對他人不尊敬的人，首先就是對自己的不尊重，如此又豈會贏得別人的尊重？還有，以后別自作聰明，這樣的人最沒出息！”我連連點頭稱是。

回到教室后，魏老師為我解開了我心中的謎底。原來，因我父親曾上過函授大學，也當過幾年村支書，他不俗的談吐讓魏老師頓然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所謂“人生所貴在知己”，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便不難解釋了。

父親教導的一席話，讓我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從此，我在廣漠的人海中行走，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有幸被周遭的人認定懂得尊重和體諒他人——那必須得感謝我的父親。

（編輯 高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