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亞的十年迷茫

唐恬波

2020年11月，“利比亞政治對話論壇”在突尼斯舉辦，該論壇選舉德貝巴為利比亞過渡政府總理，負責為2021年12月的總統和議會大選做準備。

2011年，美國聯合西方多國以空襲政府軍的方式支持利比亞反對派，強行推翻了統治利比亞42年的卡扎菲政權。然而戰后，利比亞人民并沒有獲得西方承諾的所謂“民主和自由”，而是迎來了國家的分崩離析。十年來，利比亞內政過渡“步履蹣跚”，國家整體走入下行軌道。

十年迷茫

“后卡扎菲時代”的利比亞政局大體可被分為兩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嘗試搞“西式民主”的2011～2014年。第二個時期是2014年至今。

在第一個時期之初，利比亞反對派在北約的軍事干預下上臺執政，然而除了共同反對卡扎菲外，他們對利比亞的國家未來缺乏基本共識，導致該國迄今未能產生新憲法確定政治制度。2012年7月，利比亞舉行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的首次選舉，民眾熱情高漲，投票率超過60%。彼時英國《經濟學人》甚至因此宣稱西方的干預“正在被證明是正確的”。然而，由于選舉制度的缺陷，此次選舉產生的200名議員中有120人是獨立人士，隸屬于各政黨的議員合起來僅80人，議會中沒有穩定的多黨聯盟，臨時政府總理亦由缺乏根基的獨立派人士擔任。由于議會和政府缺乏經驗，效率低下，無力整編由反卡扎菲武裝衍生出的無數民兵，因此始終沒有建立統一的國家軍隊，反而采取了雇傭民兵維護治安的做法。因此，民兵集團越發“尾大不掉”且相互攻伐，利比亞國家安全形勢日益惡劣，臨時政府的合法性也“大打折扣”。2014年春，軍閥哈夫塔爾發起“尊嚴運動”，稱應由他接管國家，并占領了包括該國第二大城市班加西在內的大片東部領土。同年6月，新一輪議會選舉在聯合國的力推下得以舉行，但投票率斷崖式下降到18%。民眾對政府的“幻滅情緒”由此可見一斑。

2014年6月選舉后，利比亞政局進入了第二個時期，這一時期以“分裂和內戰”為主。新選舉結束后，老議會拒絕“交權”并自行在首都的黎波里組織“救國政府”。新議會被迫遷至東部辦公，并在哈夫塔爾的支持下成立了自己的政府。利比亞自此出現“兩個政府、兩個議會”，形成了實質上的“東西分裂”。隨后，沖突和戰爭在三條戰線上打響：一是在西部陣營內部，民兵為了爭奪地盤和資源爆發沖突。二是哈夫塔爾為擴充勢力，與東部、南部民兵爭斗。三是“伊斯蘭國”在利比亞建立了在敘利亞與伊拉克之外的第三個據點，并與其“地盤”附近的民兵勢力“大打出手”。

這一系列沖突使利比亞陷入長期動蕩，聯合國和歐美國家的介入力度也隨之上升。2014年后，聯合國以新選舉結果為依據，承認東部議會和政府的合法性，并在2015年12月與東、西陣營的部分代表簽署了《利比亞政治協定》，任命以時任利議員薩拉杰為總理的民族團結政府，負責在一年內組織大選。于是，民族團結政府成了聯合國認證的利比亞合法政府。2016年初，薩拉杰接管了原西部政府。然而，東部議會卻始終拒絕批準薩拉杰的內閣名單，使該國出現了“合法”政府與“合法”議會“一西一東”，但彼此“互不買賬”的魔幻狀況。2019年4月，哈夫塔爾進攻的黎波里，試圖以武力“統一全國”，但在一年后被得到土耳其強力支援的西部陣營擊退，被迫退回東部，雙方在利北部沿海城市蘇爾特與利中部朱夫拉省一帶形成拉鋸。2020年10月，東西陣營在聯合國的斡旋下達成停火協議。11月，聯合國直接挑選了75名利比亞人，在突尼斯組成“利比亞政治對話論壇”（LPDF），該論壇實際上發揮著制定憲法、挑選總理的“準議會”職能。2021年2月，該論壇選舉德貝巴為過渡政府總理，負責在同年12月的總統和議會大選前領導國家。這一次，德貝巴政府獲得了東部議會的承認，但東部議會始終拒絕通過德貝巴政府的預算，甚至一度撤銷對德貝巴政府的信任，這折射出“東西對立”在利比亞內部仍不斷持續。同時，選舉籌備也并不順利， “利比亞政治對話論壇”各方始終未能就該國憲法框架與政治制度選擇達成一致。

在一片混亂中，聯合國和歐美國家仍堅持讓利比亞按期舉行大選。利比亞官方計劃于今年12月舉行第一輪總統選舉，并在2022年1月舉行第二輪總統選舉和議會選舉。雖然強行推進選舉的做法值得商榷，但推遲選舉造成的風險同樣很高。德貝巴政府被一些“不安勢力”接受的唯一理由就是任期有限，一旦他試圖延長任期，新的沖突隨時可能爆發。

黯淡前景

未來，利比亞在安全、政治和經濟方面仍面臨較大不確定性。在安全上，民兵勢力與外國雇傭軍成為痼疾。自2020年10月東西陣營達成停火協議以來，利比亞安全形勢相對好轉，但和平局面仍十分脆弱。兼任國防部長的過渡政府總理德貝巴手中依舊缺乏軍隊，政府仍需依靠民兵和土耳其的保護執政，并繼續受哈夫塔爾武裝威脅，在安全領域的話語權十分有限。此外，根據停火協議，支持雙方的外國雇傭軍應在三個月內撤出利比亞。但由于雙方互信薄弱且缺乏有效監督機制，撤軍落實情況很不理想，雙方在實際上都保留了“動手能力”。

在政治上，地區分裂加劇或將引發新總統“難產”。卡扎菲時代該國主要依靠石油財富和國家強力部門治國，在國家建構和政治制度化方面建樹有限。2011年后，利比亞國內的東西分裂在選舉政治和多輪沖突的催化下日益嚴重。今年12月即將舉行的選舉本意是統一國家，但目前幾位潛在總統候選人都頗具爭議。一是軍閥哈夫塔爾因曾進攻利比亞西部被的黎波里居民視為“劊子手”;二是卡扎菲之子賽義夫也未必能受益于“懷舊情緒”——不少卡扎菲舊部認為，正是賽義夫鼓吹的“自由化改革”埋葬了其父。三是現任過渡政府總理德貝巴雖在國際上左右逢源，但在利國內卻陷入眾多貪腐丑聞，而他曾承諾任期結束后不再競選。四是前內政部長巴沙加雖與民兵集團聯系密切，卻遭到東部陣營的反對。可以說，在東西對立加劇的情況下，強力的領導人恐會遭遇強烈反對，而“籍籍無名”的領導人也很難撐起國家。

在經濟上，利比亞的未來同樣晦暗。利比亞自2014年陷入長期動蕩后，由于國家石油公司仍能大體維持運營并保持中立，在各勢力民兵沒有封鎖油港的間隙該公司仍能賺取收入，并同時向東西陣營提供資金，這才使利比亞得以維持國家最基本運轉。當前，該國的石油產量已恢復至每日130萬桶，但由于過往民兵多次關停油井油港，且當前利政府石油和天然氣部與國家石油公司陷入爭權，該國石油產業缺乏必要投資和維護，后續前景堪憂，更遑論推進經濟多元化與能源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