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尚往來

顧敬堂

大金和老鐵是發小，又是初中同學，兩人曾經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老鐵初中畢業就走上了社會，跟著父親學針灸拔罐;大金卻一直讀到大學畢業，還考上了公務員，走上從政的道路。

圈子不同，兩人的接觸慢慢少了很多，但每年也要找機會在一起坐幾回，喝點小酒，回憶往事，吐槽一下各自家庭的煩惱。

大金的兒子比老鐵的兒子大兩歲，因為家庭條件優越，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老鐵家的日子雖然過得相對拮據，可他對兒子也差不到哪兒去。

這天，大金看到老鐵發朋友圈，知道他兒子生日到了，于是對老婆麗華說道：“老鐵兒子今天生日，咱給他買套衣服送去，表示一下祝福吧?！?/p>

麗華有些不情愿，覺得老公都已經是個局長了，還和販夫走卒套哪門子近乎！于是她敷衍道：“咱兒子好多衣服都沒穿幾次，跟新的一樣，而且都是名牌，不如劃拉劃拉送去?！贝蠼鹩行┆q豫：“這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孩子長得快，新買的衣服穿一年就嫌小了。咱兒子穿過的，要不是老鐵和你關系好，我還不給呢！”

大金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讓老婆收拾了一大包，親自開車送到老鐵家樓下，打電話讓他出來拿。

老鐵得知大金的來意，雖然表示了感謝，也接過了包裹，但大金還是敏感地覺察到老鐵的臉上有一絲勉強。他不由得有點后悔，現在不是困難時期了，誰家孩子也不缺穿的，拿舊衣服送人，確實有些欠妥。大金連忙補充道：“大侄兒要是嫌棄，就把衣服送捐贈箱去。”

老鐵擺擺手說：“哪能那么不知好歹呢？回去替我謝謝嫂子?！?/p>

大金從尷尬中解脫出來，心里松了口氣，和老鐵揮手告別后，去單位上班了。

晚飯時，大金一家人在桌上聊起了這件事。兒子忽然拍了下腦門：“我那件藍色夾克里面好像有錢?。　?/p>

麗華連忙問道：“什么錢？多少？”

兒子猶猶豫豫地說道：“爺爺春節來串門時，給了我一千塊壓歲錢，我記得揣在夾克口袋里了?！?/p>

麗華頓時急了：“哎呀，這可咋辦？大金，你趕緊去找找，把錢要回來！”

大金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這點錢兒子都沒當回事，你至于跟火燎屁股似的嗎？”

麗華還是不甘心：“一千塊錢也是錢，就算不要了，也得讓他們知道是咋回事呀！”

大金想想也是，于是掏出電話撥了過去：“老鐵呀，今天大侄兒生日，我在藍夾克里塞了一千塊錢，怕你不要，沒當面告訴你。”

麗華在旁邊豎起了大拇指，小聲說道：“太有才了！”

老鐵在電話里似乎愣了一下，又馬上調整了情緒：“哎呀大金，貓貓狗狗都有生日，一個小破孩過啥生日呀？我這個朋友圈發得不合適，讓你破費了！”

事情過去了，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這天麗華后背疼，單位同事推薦了一個做理療的地方，說效果特別好。麗華開車循著地址找過去，一進門，她就忍不住笑了：“喲，老鐵，原來這家店是你們兩口子開的呀！”

老鐵立刻熱情地迎上來，得知麗華后背疼，立刻把媳婦喊過來：“老婆，你給嫂子拔一罐。”

老鐵媳婦沒說話，拉上簾，默默地操作著。

麗華感覺不錯，于是隔著簾子和老鐵說道：“這個罐挺好的，不用火，自己在家也能拔?！?/p>

老鐵笑著說道：“是呀，這是我新代理的一個產品，科技含量很高，好多顧客在這兒體驗完都會買一套回家用?！?/p>

“多少錢一套呀？”麗華問道。

“兩千。”老鐵回答。

麗華有些吃驚：“這么貴？我還尋思著給你金哥買一套呢。”

這時，隔壁的一位顧客接話了：“開始我也覺得有些貴，可是體驗了幾次之后，感覺太神奇了，用完身上熱熱的，頸椎病腰疼病都好了，我不但自己買了一套，還介紹好多親戚朋友買了呢！”

老鐵笑著說道：“嫂子，走的時候讓你弟妹拿一套最好的，咱自己家的東西，別提錢的事兒。”

麗華聽了特別高興，假意推脫了幾句就接受了。等她走的時候，老鐵媳婦磨磨蹭蹭地將裝著罐子的手提包遞到了她的手里。

麗華看出老鐵媳婦不太情愿，心里忍不住鄙夷：這東西的成本頂多一千塊錢，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有啥不高興的？到底是家庭婦女，格局太小了。

晚上，大金回來后，麗華把事情和大金說了。大金責怪她道：“他們兩口子掙錢不容易，你何必去占人家那點小便宜？還說人家格局小，我看你格局也不大！”

麗華翻了個白眼，轉移話題道：“你不是總說腰疼嗎？來，我給你拔一罐試試。”麗華邊說邊打開了盒子，看著里面黑乎乎的一堆罐子，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和我用的那個也不一樣呀，分明就是最原始的火罐，都包漿了！他們兩口子可真行，拿舊東西送人！”

這句話一出口，夫妻倆同時愣了，想起了送老鐵兒子舊衣服的事情。

大金嘆了口氣，感覺特別扭，衣服雖舊，不是還有一千塊錢嘛！至于這樣以牙還牙嗎？

麗華看出老公不高興，立刻將罐子裝好，氣沖沖地說：“咱不要這廉價的人情，我給他們送回去！”

大金不想和老鐵撕破臉，勸老婆道：“算了算了，別往回送，直接扔了吧！”

麗華也是個急性子，拎起罐子就下了樓，很快就空著手回來了。

麗華剛進屋，大金的電話就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沖老婆使了個眼色，按下免提鍵，老鐵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大金，嫂子拿回去的那套罐你看到了吧？這是清朝宮里的東西，我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你留著玩吧。要是用著不方便，我再送你一套不用火的?！?/p>

大金聽到這里，頓時傻眼了，這東西太貴重了，自己接不接受先不說，關鍵是麗華剛剛把它扔到垃圾箱了！

他顧不上寒暄，立刻掛斷電話，拉著麗華匆匆下樓，直奔垃圾箱。兩口子用手機照著翻了半天，罐子卻不見蹤影。

他們正懊悔呢，旁邊停著的車上忽然下來兩個人，正是老鐵夫婦。老鐵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笑瞇瞇地說：“大金，別找了，東西在我這兒呢！”

大金臊得滿臉通紅：“你這家伙，存心看我出丑是吧？幸好沒丟，這是你的傳家寶，我可不能要?！?/p>

老鐵“哈哈”一笑：“都是你弟妹的主意。不瞞哥嫂，當時她也把你們送的衣服扔到衣物捐贈箱去了，后來在捐贈箱前守了兩天才找回來。”

大金一愣，淡淡地笑了：“原來你們一直在垃圾箱旁蹲守著，真是有心了。現在物歸原主，咱們就當扯平了。太晚了，我就不請你們上去坐了?！?/p>

老鐵怔了怔：“啥意思？你這是惱了？”

大金沒回話，和麗華扭身就走，只聽身后的老鐵對自己喊了句什么，但大金還是沒搭理。

回到家里，兒子也放學回來了，麗華憤憤不平地說道：“什么玩意兒，兒子的一千塊錢就當扶貧了！”

兒子奇怪地問道：“什么一千塊錢？”

麗華道：“你爺爺給你的壓歲錢呀，不是放在藍夾克里送人了嗎？”兒子一拍腦袋：“那個呀……忘記告訴你們了，爺爺的壓歲錢被我隨手夾在課外書里了，前幾天才發現，沒在夾克口袋里。”

兩口子頓時傻眼了，大金懊悔地跺了跺腳，拔腿向樓下跑去，他的腦子里傳來老鐵剛剛的喊聲：“我用你對我的方式對你，你怎么就生氣了？”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孫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