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凝愁

文宮鳳華

“那粒粒白霜，皎潔晶瑩，對著太陽的一面，銀光閃爍；背著太陽的一面，透映著紫色的暗影……一眼望去，所見之處，銀光紫影，相映成趣。紫影中仍然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霜，大地簡直成了一塊紫水晶。”日本散文家德富蘆花筆下的霜是清凜、潔凈的。他寫的是細微之物，瞬間即逝的美。

“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秋風逡巡，秋雨浸潤，霜降颯至，大地迎來一場盛大的恩典。清瘦的秋和圣潔的冬美妙邂逅，季節轉換悄然無痕，波瀾不驚。秋末冬初，白露為霜，顯得從容平和，讓人心生豁達與含蓄，溫暖與感動。

霜霰敷地的清晨，一個人背著手，簡衣鶴步，折一束蘆花，走在衰草離離的幽僻小道上，仿佛走進北宋范寬《雪景寒林圖》蕭寒凄清的畫境里。天色純青如宋瓷，飽滿、柔和、暖人。天地恍如一枚巨大的琥珀，有曠古的幽寂，輕夢般虛幻。

屋頂、莊稼、草木上敷了一層青霜，生出空靈與清雋的意味。青霜薄脆、清冷，如青葦女子粉嫩面額，不勝嬌羞。樹木藤蔓上爬滿青霜，大地仿佛在夜間嚶嚶哭過一場。

菜蔬經霜，鳳凰涅槃，像一個人，變得內斂、溫潤、甘美，讓人看著歡悅。院墻上的扁豆和紫蘇，葉片褐黃，容顏憔悴。木槿籬笆上，秋菊著霜，葉片結一層細碎冰晶，清麗柔靡的味道讓人心生清歡。鹵汀河邊蘆荻和水蓼綴了蕾絲花邊，瘦骨嶙峋，如得道高僧，矍鑠且清醒。賣菜的農婦，哈氣成霜，人和菜搭配得天然協調，如妙手偶得的水墨山水。

村莊涂滿銅質陽光，像古代寒士，風神俊朗。場院空曠，鄉愁空闊無邊。屋檐下掛著玉米和紅辣椒，以及新腌的香腸和臘肉。竹匾里晾曬著糯米粉，雪般晶瑩溫潤。寒雀棲霜枝，卿卿我我，猶如幾逗淡墨洇潤白宣，生動了冷寂霜晨。

農家小院里，村婦拍打曬過棉被的嘭嘭聲，鳥音一樣，疏落又飽滿地散開。歲月靜好如一朵清蓮靜靜綻放。冬樹素描般簡潔，魚脊般爽利，貼于幽藍天幕。皤然老翁牽著垂髫稚子，倚墻負暄，陳年往事，如酒甘醇。微塵旋舞，花貓瞇縫著眼，光陰緩慢流淌。陽光輕撫，有一種絲絲入扣的關懷。

鄉村霜夜，月光清如溪水，靜似畫布。屋內，熬山芋粥，燉茨菇咸菜湯，煨羊雜大蒜梗湯，家人閑坐，圍爐嗑嘮，燈火可親。熬一種田園情結，燉一懷暖老溫貧，煨一份清涼古意。此時，一股柔軟的鄉愁倏忽傳遍全身。茨菇溜圓，味道清雋。羊湯滾熱，暖心暖胃，來一碗自家清釀，寒夜客來茶當酒，直喝到打飽嗝為止，窗外一鉤新月天如水。

有時，木格窗外雪花翩躚，風聲颼飗，青霜迷離，聆聽一段蒼涼淮調，亦或幾首經典老歌，傷感與懷舊，感恩與悲憫，棉衣裹身般熨帖。有一種天長地久的邈遠與曠達。不知今夕何夕。

“霜侵黃菊人俱瘦，露下紅闌夢亦寒。”棲居江北小城，憑窗遠眺故園，懷想稼穡農事，鄉愁汩汩流淌。煙火生活中，守一份淡然，伴一縷鄉愁，霜天寥廓而恬然、詩意而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