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的秘訣

袁越

對于長壽的研究，人們常常陷入一個誤區，那就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長壽本身，希望能找到某個長壽基因，或者發現某種化學分子對壽命的影響，然后發明出一種長壽藥。這方面的一個經典案例就是抗氧化，一直有人相信這就是長壽的秘訣，號召大家購買抗氧化的藥物。但事實證明這個方法不可靠，光憑某種“神奇”藥丸是無法長壽的。

說起來，人類已經是壽命最長的靈長類動物了，同等體重下的平均壽命是其他靈長類動物的2～3倍。一直有人試圖從基因或者飲食上找原因，但收效甚微。這些人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那就是人類是典型的社會性動物。人類壽命之所以那么長，與人類獨有的大規模群居生活有很大關系。

不幸的是，此前常被用于研究長壽問題的模式動物幾乎都是獨居生物，比如大家耳熟能詳的大腸桿菌、線蟲和果蠅等。這些模式動物的共同特點是壽命短、繁殖快、飼養方便。對于一般性的研究工作來說，這些特點顯然是很有利的。但是，如果你想研究長壽或者衰老問題，這幾種模式動物就有點不合適了。比如，遺傳學研究最常用的果蠅最多只能活3個月，是個“短命鬼”，而蜜蜂或者螞蟻等群居昆蟲的壽命往往比果蠅長數倍，以至于瑞士洛桑大學的昆蟲學家勞倫特·凱勒（Laurent Keller）說過一句名言：“如果想知道如何早死的話，那你就去研究果蠅吧。”

凱勒這句俏皮話的背后有著深刻的原因。他認為果蠅是獨居動物，每只果蠅都必須獨自面對嚴酷的大自然，它們的進化壓力非常大，于是果蠅傾向于加快發育和繁殖的速度，這就不可避免地需要犧牲壽命。

相比之下，群居動物可以互相幫助，生存壓力比較小，壽命就會相對長一些。

這個假說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么會飛的動物、生活在地下巢穴中的動物和帶有劇毒的動物往往活得比較長。因為這3種動物具備了很大的生存優勢，進化壓力比同類型的動物小得多。

為了證明這個假說，凱勒和同事們查閱了大量文獻，找到了61個品種的螞蟻、白蟻和蜜蜂的壽命數據，再和另外81種獨居昆蟲的壽命數據進行對比，發現群居昆蟲中蜂王或者蟻后的平均壽命長達5～11年，而獨居昆蟲的平均壽命只有幾個月。相關論文發表在1997年10月30日出版的《自然》雜志上。

這篇論文改變了長壽研究的格局，大家終于意識到群居昆蟲具有獨居昆蟲無法比擬的優勢。雖然蜜蜂和螞蟻的研究難度要比果蠅大得多，但因為人類也是群居動物，所以前者的研究結果應該更容易應用于人類。

更妙的是，大部分群居昆蟲都是同一個克隆的后代，基因型全都是一樣的，只是因為它們所扮演的角色有所不同，導致它們的壽命天差地別。這一點太值得研究了。

2021年3月8日出版的《英國皇家學會哲學會刊B卷》是群居昆蟲長壽專刊，來自世界各地的研究者們紛紛在這本雜志上發表論文，詳細介紹了該領域的最新研究成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篇論文是關于蜜蜂的。工蜂在剛被孵化出來后，要先當一陣子看護蜂，負責照料巢穴中的蜂王。如果想辦法讓看護蜂當一輩子“ 護士”，它們幾乎不會變老。但在正常情況下， 看護蜂工作3周之后就會變成采蜜蜂。這些采蜜蜂整天早出晚歸，獨來獨往，衰老的速度明顯加快。如果想辦法讓采蜜蜂變回看護蜂，它們就會返老還童，健康狀況大為改善。

這個案例充分說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群居生活會以某種方式改變動物的生理結構，從而延緩衰老。比如這篇論文的作者就認為，看護蜂每天都需要和同伴發生大量親密接觸，這一點很有可能改變了看護蜂大腦的發育模式，使之更容易抵抗衰老。

人類大腦之所以進化得如此復雜，很大原因也是為了應對復雜的人際關系，這是群居生活所必備的一項能力。事實上，目前的主流意見認為，人類之所以進化出高級智慧，最初的動力并不是為了應對復雜的自然環境，而是為了應對部落里的其他成員。這些同伴的存在可以幫助人類母親更好地照顧幼兒，這一點對于人類來說至關重要。

眾所周知，人類大腦的相對容量是哺乳動物里最大的。這么大的腦袋自然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發育完全，所以人類的幼兒期非常長，全靠大人照顧。與此同時，人類嬰兒的斷奶時間卻又很早，導致人類母親的生育間隔期相對較短，這樣才能生育更多的孩子。這兩件事合起來導致人類母親沒有能力照顧這么多幼兒，必須要靠家里的長輩或者部落里的其他成員幫忙。換句話說，人類獨有的群居方式正是為了應對高級智慧的出現，人類的長壽和人類的高智商互為因果。

舉例來說，人類是少數幾種更年期之后還會繼續存活很久的哺乳動物，這一點曾經讓人類學家們大惑不解。照理說，當一個動物失去生育能力之后，其價值便會大幅下降，很快就會被自然淘汰。但人類當中的老年人需要照顧族群中的幼兒，他們的存在對于種群的繁衍來說是有好處的。

此外，老人們不但可以幫忙照顧孩子，還可以把自己畢生積累的知識傳遞給第三代。這就是為什么即使在沒有文字的古代，人類的智慧也遠勝于其他靈長類動物。

總之，長壽絕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人類的長壽，與我們的社會屬性密切相關。長壽的秘訣，也許要從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上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