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特別的富養(yǎng)

◎文/劉小念

1

爸媽離婚那年，我8歲。媽媽沒要我的撫養(yǎng)權(quán)，她跟一個發(fā)達(dá)的同鄉(xiāng)私奔去了深圳。

就這樣，我開始了與爸爸相依為命的日子。爺爺奶奶去世早，爸爸初中畢業(yè)后就四處打工養(yǎng)活自己。他早晨送報紙，白天送快遞，每天五點就起床。那會正值暑假，我無處托管，就每天陪他一起出工，坐在他的自行車橫梁上，和他一起跑遍城市的大街小巷。車上坡時，他會站起來，用力蹬，嘴里還喊著號子。而等到下坡時，他并不通知我，突然加速，從高高的坡頂，穩(wěn)穩(wěn)地沖下去。我尖叫著，歡呼著。那樣的日子，雖然沒有媽媽，但也沒有了爭吵，挺好。

白天，爸爸載著我送快遞時，小件的東西，他就讓我送上樓去，他則在樓下掐表。我小學(xué)百米打破校紀(jì)錄的成績，就是這么被訓(xùn)練出來的。而他呢，每次從樓道走出來，手里總會提著幾袋垃圾。那是他看到別人留在門口的垃圾，順手幫忙帶下來的。我問他：“爸，這不是你該干的呀？有這功夫，可以多送一個件?！笨伤f：“舉手之勞的事，與人方便，才能與已方便?！?/p>

日子久了，附近片區(qū)的居民幾乎都認(rèn)識他。一看到他，就喊“大于”，再親切地喊我“小于兒”。

大家知道我們的日子緊張，便時不時塞給我一些吃的、玩的，可爸爸死活不肯收。他說：“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孩子就慣壞了?！庇谑牵蠹乙簿筒辉賵猿?。只不過，我慢慢發(fā)現(xiàn)，每家每戶留給爸爸的“垃圾”越來越多，而且還做了分類，紙盒、報紙類的捆在一起，礦泉水瓶、易拉罐踩扁了，放在袋子里。還有很多人，明明需要在單位寄出的快遞，卻特意拿回家，讓爸爸上門取件。大家在了解了“大于”的自尊后，用這樣的方式，幫助著我們父女。

2

我上三年級后，爸爸開始讓我做飯。他用大礦泉水桶給我自制了一個面罩，防止油濺到臉上。對于我做的飯，他百般挑剔：咸了淡了，湯多湯少，生了熟了，總能雞蛋里挑出骨頭來。我不耐煩地說：“爸，你去打聽打聽，全校有幾個像我這樣會做飯的孩子？”他卻說：“爸爸沒錢送你上特長班，這就是你的特長啊，師傅把你領(lǐng)進(jìn)門，你自己得上進(jìn)用心。”

每天不管快遞送到多晚，爸爸都會在晚上5點30分準(zhǔn)時回家，跟我一起吃飯。每次一進(jìn)門，他就往廚房鉆，一會說米飯真香；一會又說，看著豆腐在鍋里吸飽了湯汁，累了一天的自己立馬滿血復(fù)活。

餐桌上，我們邊吃邊聊。爸爸會給我講送快遞時，遇到的各種人和事，順便聽聽我在學(xué)校都發(fā)生了什么。他記得班上每個同學(xué)的名字。但凡我跟他說過的事情，他過耳不忘。

我爸的至理名言是：“昕昕，今天有點不開心，做點好吃的，安慰一下自己；昕昕，如果開心了，就做點好吃的，獎勵一下自己?！蔽乙惶焯扉L大，慢慢明白，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成了，唯愛與美食不可辜負(fù)。不管發(fā)生的多大的事情，吃好喝好睡好，就沒有什么能把你打倒。

有一次，爸爸請幾個朋友回家吃飯，讓我掌勺。看著我站在小板凳上炒出一桌子菜，他那幾個朋友羨慕得不得了。你猜我爸說什么？他說，不管閨女以后遇到什么困難，只要能好好吃飯，就能挺過去。原來，爸爸不是逼我學(xué)做飯，而是在教我面對人生。那天，迎著那些叔叔羨慕的眼神，再看爸爸臉上那驕傲的表情，我的成就感滿滿。感覺未來的人生沒什么難事能輕易擊垮自己。

3

爸爸對我的廚藝要求很高，可對我的學(xué)習(xí)，卻無比寬松。他說：“爸一個初中生，幫不上你忙，你能及格就已經(jīng)是光宗耀祖了?！辈恢獮槭裁?，他越是這樣說，我越想好好學(xué)習(xí)。從小學(xué)到高中，我的成績始終處在前十名。有人夸我時，爸爸就特別謙虛地說：“昕昕這一點隨她媽。”

事實上，自從離婚后，媽媽很少回來看我。但我初二那年暑假，媽媽突然回來，想要回我的撫養(yǎng)權(quán)。她說如果我跟她去深圳，那她現(xiàn)任丈夫的未來家業(yè)就都是我的了。我一口拒絕?？蓻]想到，爸爸竟然極力說服我跟媽媽走。平時對我言聽計從的爸爸，在那一刻表現(xiàn)得無比強硬：“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這事關(guān)乎你的前途命運，沒得商量?！?/p>

我們走的那天，爸爸早早出門上班了。飛機(jī)騰空而起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洗劫了一樣，空曠而麻木。

媽媽在深圳的家很大很漂亮。她和叔叔帶我去高檔飯店吃飯，給我買了很多衣服，還帶我去參觀他們的工廠。晚上，叔叔出門應(yīng)酬，媽媽全程給我“上課”：“你過幾天找個機(jī)會，改口叫他爸，他沒生育能力，白撿這么大一個閨女，肯定會感動得要死?！薄八募覙I(yè)讓你這輩子不用奮斗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我很慶幸自己14歲了，在三觀已經(jīng)被爸爸塑造好時，見到了那樣的世面。如果當(dāng)初我跟媽媽生活，可能也會像她一樣，變成一個見風(fēng)使舵、逢場作戲、嫌貧愛富的人吧。

我只在深圳待了不到半個月，就不顧媽媽的哭罵和挽留執(zhí)意回了家。

爸爸看到我時，一把將我摟在懷里，說：“我知道你會回來，但沒想到這么快?！蔽覇査骸澳憔筒慌挛艺娴囊蝗ゲ换貑?？”他紅著眼睛說：“敢賭才會贏，不讓你去見見榮華富貴，萬一你將來有一天怨我呢？不過，我從心底相信，你會回來的。”而后，爸爸眼睛更紅了：“閨女，你不在家的日子，爸的心比丟了快遞還慌，每天回到家，心里空落落的?！蔽冶П?，說：“爸，對我媽說‘不’的時候，我心里那個輕快??！我還是最像你，我也最希望自己一輩子都像你一樣有骨氣。”

4

我大三那年，爸爸再一次戀愛了。對方姓劉，離異，帶著一個9歲的女孩。爸爸在新開拓的街道送快遞，不小心弄丟了劉阿姨的包裹。在電話里商量賠償時，劉阿姨拒絕了。她說：“就一箱孩子的零食，誰吃都一樣。”單身多年的爸爸先是被這份人品折服，接著又被電話里那溫柔的聲音擊倒。他堅持新買了一箱零食給劉阿姨送去。以后，爸爸每次做了好吃的，都會給她們娘倆送去一份。慢慢地，劉阿姨接受了爸爸的追求。

爸爸生命中的第二個春天就這樣來了。他問我：“閨女，你有什么意見？”我說：“老于，恭喜你，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p>

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那個夏天，爸爸結(jié)婚了。他和劉阿姨很合拍，很幸福，而阿姨家的小妹妹也非常喜歡這位后爸。如今，47歲的爸爸依然在送快遞，幾乎成了這個行業(yè)里的元老。我的單位就在他所轄的片區(qū)。他到我們單位送件時，總是順路給我?guī)c劉阿姨包的餃子、一袋水果或者一杯咖啡。

父親節(jié)那天，我想給爸爸送份禮物，就去做了一面錦旗。上面寫著：你是整個江漢路最靚的仔。

那些天，只要有時間，我就會像當(dāng)年陪爸爸送快遞那樣，尋找這條街上的老熟人，讓他們在錦旗上簽名。我收獲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爸是個難得的好人?！?/p>

是啊，他也是這世界上難得的好爸爸，雖然我們家條件不好，但他用自己的方式教會我獨立，給了我最特別的富養(yǎng)。我愛他。愿上蒼保佑我的爸爸，讓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看我出嫁，等我生娃，給我更多時光好好孝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