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抱柳（外一首）

胡丘陵

張壁古堡，一棵千年古槐

抱住百年楊柳

一生一世，相依為命

在我的老家，只剩一條腿的

二伯

娶了李家坳雙目失明的大姑

生了三個牛犢一樣壯實的漢子

我的爺爺奶奶，一生

都未見過高樓和電梯

他們擁抱了，八十多年

天天關注小橋流水

這些年，我日夜奔波

大大小小的公章

蓋完了身上所有的血

如今，我枯萎的手

又一次長出藤蔓

緊緊抱住古樹皺紋里的詩行

死亡之前，決不放開

倒著走

醫生建議我，倒著走路

可以治好幾種病

走著走著

從碩果累累的園子，走到

雜草叢生的荒地

從一棵皺皮老樹，走到

一粒小鳥糞便拉出的種子

從一根銹鐵，走到

锃亮的針尖

走著走著

從老淚縱橫，走到

鼻涕流進自己嘴里

從唯唯諾諾，走到

小學教室，大鬧天宮

從口若懸河，走到

老師面前，啞口無言

走著走著

從主席臺上，走到

主席臺下

從躺在轎車里，走到

赤著腳丫在田野上奔跑

從穩穩當當，走到

常常踏空摔跤

從滿腹經綸，走到

一無所知

從照本宣科念別人準備的稿

子，走到

通宵達旦，給領導趕寫稿子

從交杯換盞，走到

掬一捧溪水解渴

走著走著

從高樓，走到故鄉那幢

只住著遺像和老鼠的土磚房

從破拆機聲轟轟隆隆，走到

小燕子，輕輕呢喃

從一個小時的高鐵見面，走到

連續幾個黃昏，漫長的等待

從給妻子微信幾個字，走到

一封長長的鋼筆寫的書信

走著走著，無論怎么走

也走不到，母親身上

那溫暖的宮殿

責任編輯 黑 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