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梵新詩選

春

春風下，浪花都豎起了耳朵

聽——云間的雷聲有無新的思想？

一顆顆石子，把它們的指甲

深深摳進我腳下的泥土

還有什么驚訝的表情

還沒被路邊的春花用完？

當微寒的風，鉆進林子小聲咳嗽

滿林的梅花，是它咳出的點點血斑

我沙沙沙的踏青腳步聲

是中年的低咽聲？

它想找到那些下落不明的愛情？

我試著穿過林子，陽光用它的亮斧

為我劈出一條路

但我幻想的踏青終點，究竟在哪里呢？

前方似乎還有更多春天的邀請

我走了很遠，直到山間的炊煙

帶來兒時的氣味

直到我看見，起舞的炊煙

正打著父親的太極拳

夏

夏天的蚊子，是空中的葉子

不會凋零，它幫我找到了回家的感覺

——沒有哪個家人，比我更招蚊子

蚊子，興許已嘗出我血中的心情

太陽是舞臺的聚光燈，讓我有了演戲的感覺

我站著時，演照看思想的老師

坐著時，演對書說恭維話的學生

躺著時，演夢見讀者的詩人

夜，是一只熏黑了的肺

我是它肺里再也咳不出去的灰嗎？

我在肺里的漫游，讓它感到了痛嗎？

看哪，白云也向我舉起投降的白旗

我走的夜路，會在黎明前繼續徘徊嗎？

此刻，滿地月光就是滿地白繃帶

也來包扎秦淮河這道傷口

當船把馬達的噴嚏，打向河里的傳說

我能像浪一樣，說一聲臭嗎？

秋

滿地是落葉的墳場

當我趕路的腳，踩出“庫庫”的樂聲

我擔心，兩只彈奏大地的腳

會不會對落葉不恭敬？

如果秋天是分離的季節

柳枝彎下的長腰，足以替秋天謝罪么？

我聽見一個彈古琴的人

用樂曲，借來古人的夜坐、失眠

我看見秋天的蝴蝶，在給樹木戴上蝴蝶結

此刻，我早已不嫌棄秋天的滿口黃牙

幾棵銀杏，把它們的金黃

夾入香客的祈福聲里

原本平庸的一刻，有了來自金秋的喝彩！

多少年了，我追逐金秋

年年見證它用黃金，兌換糖一樣的白雪

冬

雪是天上落下的浮云么？

雪到底想蒙住什么？

蒙住泥土的無數只黑眼珠？

我還沒來得及向雪致敬

它就和流水私奔了，忘了作為雪的傲然

也許它積攢了太多的哀思

要靠流淚，才能看清人類

我走在雪地里，仿佛是趕往明年的春天

但冬天，讓我的愿望慢慢慢下來

我摸著屋檐下的冰凌

就是摸著冬天的骨頭么？

屋頂的雪，就是傳說中的純潔么？

躲不開的冷，是冬天塞給我的禮物

當風開始用南京話，向我提問

我用腳印，一一踩出了我的回答：

我愿意披著雪的白色風衣，繼續迷路

彎月

它是誰的眼白，一直在斜眼看人類？

是它把寒冷的眼神，留在了我的初戀里？

它是神不舍得吃完的餅干，擔心人類會陷入

饑饉？

它瞥向黑夜的白眼，是黎明打給我的白條？

也許它是露出皓齒的嘴

想把嘴角的微笑，送回我的家鄉

也許它是插在黑發上的銀簪，想要迎合我的

眼光

也許它是天空的一捧白鹽，等著撒向我淡而

無味的生活

夜是多么盡職的鐵匠啊，把它敲打成了一把

彎刀

讓它為眾生行俠仗義？

也許，它只是蓋住夜空的殘破的灰瓦

它無能為力的憂傷，成了我夜行的燈盞

酒

酒里有莫測的風景

每一滴都是跳板，讓你躍入高潮

那些已逝的歲月，酒為它們找到了歌詞

你酒后的胡言歡唱，是你生活的補丁啊

它要為你挽回活下去的希望

我早已不要酒的安慰了

我把每一天，都過成了補丁

你細說的職場爭斗，走向落日的沉默

都是我無法道盡的活著

我寫下的每個字，都跳著活著之舞

過去的酒，沒有白喝

今日的酒，就留給更需要的你

我渴望的撫摸，來自星光垂下的素手

我坐看夜云，擺好了黑夜的五線譜

邀請風來試音

我脫口而出的新年祝詞

吾鄉與異鄉的哭聲

都是配合著五線譜的合唱

帶著釀了半世的酒勁

責任編輯 黑 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