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永 戴寧熙


摘? 要:《易經·謙卦》語篇獨具特色,卦名、卦象、卦辭、爻辭是其基本組成部分。由于譯者所處時代不同、翻譯目的不同,他們所采用的翻譯策略、實際呈現出的譯文也各有特點。從影響《謙卦》語篇翻譯的內、外因素出發,對理雅各、貝恩斯、汪榕培、傅惠生等四個譯本進行了比較分析和綜合考量。就語篇翻譯這一維度而言,貝恩斯的譯本是最佳譯作樣例。同時,譯者行為批評理論作為國內新生翻譯理論,能為譯界提供更加客觀可行的翻譯研究路徑。
關鍵詞:《易經·謙卦》;語篇翻譯;譯者行為批評理論
一、譯者行為批評理論
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是中國本土原創的一種翻譯理論,為翻譯研究“開辟了一個新的領域”,為翻譯實踐提供了新的理論指導方向。翻譯批評研究曾深受文本批評視域和文化批評視域的影響,現在已正式進入了行為批評視域[1](P57)。同時,它也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前兩者的不足,具有適切的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從哲學上講,譯者行為批評性研究(簡稱“譯者行為研究”)沖破了客觀主義設置的研究瓶頸,否定了形而上學的二元論,吸收了認知科學和體驗哲學的相關成果,強調主客觀的互動,把翻譯研究看作是一個漸變的連續統。
揚州大學的周領順教授是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建構者,引領國內翻譯批評研究進行了一場范式革命,使之從規范性研究走向描寫解釋性研究,并超越了翻譯批評的忠實觀,形成了“描寫—解釋—(重構)—應用”的完整研究鏈[2](P117)。譯者行為研究自2008年初現雛形以來,歷經十余年的現實檢驗,吸引了國內外大批的翻譯研究愛好者。與其他本土原創翻譯理論相比,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研究成果頗豐,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認可,起到了“領頭兵”的作用。
曾有學者對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核心理念進行了概括,并將其予以公式化表達:譯者兩屬性(語言性和社會性)+視野兩分明(翻譯內和翻譯外)+身份行為分內外(內部社會性和外部社會化)+一條主線貫始終(意志—行為—痕跡—規律+應用)+描寫“連續統”(比如“求真—務實”連續統,可最大限度地確保客觀和公正)[3](P123)。也就是說,譯者要把握住翻譯中的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管好譯內行為和譯外行為,協調好譯者的語言人身份和社會角色間的關系,注重理論和實踐的結合,在“求真”“務實”連續統中把捏住合理度,以達到良好的翻譯傳播交際效果、促進文化間的交流。由此可以看出,該理論也是一種評價性的工具。本文亦將譯者行為批評作為評價工具,具體分析《易經·謙卦》的語篇翻譯特征,探究各個譯者翻譯風格形成的原因。
二、《易經·謙卦》翻譯及研究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國內學界開始關注《易經》英譯的研究,時至今日,其研究成果僅過百篇(包括會議論文和碩士、博士學位論文)。雖然研究成果較少,但質量整體頗高,有關《易經》英譯的論文屢見于各類核心期刊中,其中,發表在《周易研究》期刊上的最多。這一領域的突出專家有李貽蔭、傅惠生、汪榕培、岳峰、吳鈞、任運忠、李偉榮、王曉農等,這些學者大多是從理論的角度(如美學、譯介學、傳播學、符號學、認知語言學等)對《易經》的各個譯本進行了或宏觀或微觀的探討,唯有汪榕培和傅惠生是從實踐的角度對《易經》進行復譯,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輸出作出了貢獻。在選取語料時,本文主要是立足于國外的兩個經典譯本:理雅各譯本[4](下文簡稱“理本”)、貝恩斯譯本[5](下文簡稱“貝本”)及國內的兩個英譯本:汪榕培、任秀樺譯本[6](下文簡稱“汪本”)、傅惠生譯本[7](下文簡稱“傅本”)。其中,理本于1882年初版,此后不斷重印(本文依據的是秦穎、秦穗校注本);衛本于1950年初版,此后多次再版(本文依據的是第三版的重印本);汪本于1993年初版(本文依據的是2007年版)。
《謙卦》是六十四卦中唯一的純吉之卦,歷來受到人們的推崇和青睞。就目前的研究現狀來看,只有李貽蔭曾對《謙卦》的四種英譯本(理雅各本、貝恩斯本、汪榕培本、Da Liu本)進行了對比分析[8](P42-43),而對此卦進行整體語篇分析的尚未見到。有鑒于此,本文主要是以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為指導,從語篇分析的角度,對《謙卦》的英譯進行探討,以便從中發現《易經》語篇翻譯的共同特征,從而有益于《易經》復譯的后續研究。在探討的過程中,我們主要關注的是影響四個譯本生成的內、外因素。其中,翻譯的內部因素涉及語言文字的轉換和意義的再現等翻譯本身的因素,包括微觀上的風格、語氣、情態、詞彩、詞性、標點、句法結構、語篇、詞匯及其聯想意義、韻律和意象等從內容到形式的再現,以及策略和方法、翻譯標準、翻譯單位和意群的具體運用等;翻譯的外部因素則是一些關于翻譯活動但又超出翻譯本身的因素,比如宏觀上有關翻譯史、翻譯性質、翻譯標準、翻譯單位和意群的劃分、文本選擇、個人譯風、接受人群和環境、翻譯效果、歷史和時代、審美以及個人和團體目標等因素[9](P77)。
三、《易經·謙卦》四個譯本的比較
整體來看,學界對《易經》詞匯層面的英漢互譯探討得最多,因為這是最常見的一個切入點,而對其句法、語篇層面的研究則相對較少,因為這需要從宏觀層面對每一卦的卦名、卦象、卦爻辭、乃至解釋本卦的《彖傳》《象傳》進行綜合性的比較分析。鑒于篇幅所限,本文只選取每個譯本中謙卦的卦名、卦象和卦爻辭,從語篇整體建構的角度,來對比分析四個譯本的語篇特征。
原文:
《謙卦第十五》
謙:亨,君子有終。
初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
理雅各譯本:
15.Qian (Modesty)
Qian indicates progress and success. The superior man, (being humble as it implies), will have a (good) issue (to his undertakings).
The first line, divided, shows us the superior man who adds humility to humility. (Even) the great stream may be crossed with this, and there will be good fortune.[4](P63)
……
貝恩斯譯本:
15.Chien / Modesty
above KUN THE RECEPTIVE, EARTH
below KEN KEEPING STILL, MOUNTAIN
THE JUDGMENT
Modesty creates success.
The superior man carries things through.
THE LINES
Six at the beginning means:
A superior man modest about his modesty
May cross the great water.
Good fortune.[5](P75)
……
汪榕培譯本:
The Qian Hexagram 15
The qian hexagram (the symbol of modesty) predicates success. The gentleman is modest all his life.
-- 1.A truly modest gentleman
Can overcome all difficulties;
He will have good fortune.[6](P31)
……
傅惠生譯本:
The Qian Hexagram, the Fifteenth
The Qian hexagram symbolizes modesty. The future is smooth. Superior men treat others in modesty from beginning to end.
Six at the bottom line, the extremely modest superior man can cross great rivers. There is good fortune.[7](P97)
……
以上是《謙卦》原文和四個英譯本的部分內容。下面,我們將從卦名、卦象、卦辭、爻辭四個方面對此進行分析,然后從整體上(即語篇統一體的角度)加以概括評價。
(一)卦名
《易經》共有64卦,384爻,其中,謙卦在64卦中排名第15。“15”這一數字在四個譯本中都保留下來,除傅本用的是英文序數詞“the Fifteenth”之外,其他三個譯本都直接使用了阿拉伯數字。對《謙卦》卦名的翻譯則頗有意味,國內兩個譯本(汪本、傅本)皆采用了異化手段,均譯為“The Qian Hexagram”;而國外兩個譯本(理本、貝本)均采用深度翻譯策略,即“拼音+內涵”這一模式,略有不同的是:理本的文內釋義“(Modesty)”是用加括號的方式,貝本的文內釋義“/Modesty”則是用加分隔號的方式,與威妥瑪式拼音并列備選(讀者如果不明白“Chien”所指,可直接跳到“Modesty”)。我們認為,《易經》譯文在面對普通大眾時,兩位西方譯者的翻譯策略無疑更為合適,它既尊重了原作的語言形式,又方便了讀者的閱讀理解。
(二)卦象
《謙卦》由艮下坤上兩部分構成,其中,艮代指“山”,坤代指“地”,山本高大,卻甘處地下,“謙虛”的美德不言而喻。理本、汪本、傅本均直接把卦象引入正文內,未作任何處理。唯有貝本對卦象作了文內標注,其中,“below(下卦)”和“above(上卦)”指示的是卦的方向,“KUN(坤)”和“KEN(艮)”則指出了本卦的構成,“THE RECEPTIVE, ERATH”和“KEEPING STILL, MOUNTAIN”又進一步闡明了“KUN”和“KEN”的內涵和象征意義。就此而言,貝本能夠引導讀者釋解卦象本身,厘清問題的來龍去脈,從而使接受者獲得更多的啟發。我們認為,貝恩斯這種為異域讀者著想的精神是值得充分肯定的。就卦象來說,貝本可以充當很長時期內的最佳樣例,此本不僅考慮到讀者的認知需求,而且成功傳達出中國特有的文化意象。
(三)卦辭
所謂“卦辭”,指的是說明卦義的文辭。謙卦卦辭的意思是“亨通,君子能夠保持謙德至終”[10](P95)。理本省略了對“有終”的翻譯,略顯不足。汪本雖然采取文內釋義“(the symbol of modesty)”的方法,以補充卦名處“The Qian Hexagram 15”闡釋的不足,但“gentleman”一詞不如其他三個譯本所使用的“superior man”,盡管譯界對文化特色名詞“君子”的英譯尚無定論。傅本“Superior men treat others in modesty from beginning to end”和貝本“The superior man carries things through”則明顯縮小了原文“君子有終”的范圍,也存在著一定缺陷。因此,卦辭的四個英譯本均有待改進、完善,“語言內”和“語言外”的因素需要進一步探索,直至出現更為滿意的譯文。
(四)爻辭
如果說卦辭是一卦的主旨,那么爻辭則是對卦辭的論證闡述,兩者又同時與卦象相聯系,密不可分。《謙卦》除了九三爻為陽爻之外,其余五爻均是陰爻,四個譯本對每一爻的處理也是各具特色。貝本和傅本采用易界通用的“六九標注”法,“六”表示陰爻,“九”表示陽爻。理本則從陽爻、陰爻的外在形態來加以區分:陽爻“……line,undivided”,陰爻“……line,divided”。唯獨汪本采用了零翻譯策略,陽爻為“—”,陰爻為“--”。我們認為,四個譯本對陽爻、陰爻的處理并無高下之分,讀者結合卦象即可明白。
值得注意的是,《易經》廣泛運用了復沓、押韻等手法,使爻辭節奏明快,瑯瑯上口。這在《謙卦》中體現得尤為突出。比如,該卦對復沓的使用就相當精彩,它以三條“線”來貫穿爻辭全篇:第一條是詞匯串“謙”,爻辭中共出現6次;第二條是詞匯串“吉”,在爻辭中出現3次;第三條是詞匯串“利”,在爻辭中出現3次。對“吉”的英譯,四個譯本高度一致,都是“good fortune”;對“利”的英譯,理本選用“advantage/advantageous”,貝本選用“favorable”,傅本選用“beneficial/appropriate”,汪本則轉換成了句型“it is time to do sth”。盡管英語中不太贊同詞匯或句型的重復,譯者們卻在讀者盡可能可以接受的范圍內順應了原文的復沓形式,保留了異域文化特色。不過,從爻辭的整體效果上來看,貝本與汪本更加接近詩質般的語言,能吸引更多的受眾。特別是貝本,卦辭單獨用“THE JUDGMENT”標出,爻辭單獨用“THE LINES”標出,使得卦辭、爻辭的語篇特色鮮明,獨具一格,同時,此本對卦象的標記也十分獨特,這些因素都使貝本從四個譯本中脫穎而出,堪稱最佳譯作樣板。
以上對《謙卦》卦名、卦象、卦辭、爻辭的語篇分析,大多屬于“翻譯內”范疇,“翻譯外”范疇則無法直接體現,但可以從這些譯者所處時代背景、翻譯目的、社會需求、出版機構要求、讀者審美等角度加以探析。眾所周知,理雅各翻譯中國經典是帶著強烈的傳教目的的,試圖在《易經》等古籍中尋求到與基督教相通的一些理據,比如,理雅各往往將儒家經典中的“帝”譯為“God”,實際上“God”和我國先民信仰的“天帝”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同時,他在翻譯時還注重文字訓詁和校勘考證[11](P927),使得整個譯本顯得“拖沓、僵化和乏味”[12](P11)。貝恩斯則是在其師榮格的鼓勵下,把衛禮賢的《易經》德譯本轉譯為英文本,“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西方社會對傳統的工具理性和技術文明產生了質疑,迫切需要吸收東方神秘文化,貝恩斯順應了這一時代潮流,譯本“簡潔、自由和富有想象力,成功地抓住了原著的精神和意義”[12](P11)。國內的兩個譯本均出現在改革開放之后,由中國人自己翻譯自己的作品,讓世界民眾閱讀“原滋原味”的中國古籍譯本。同時,這兩個譯本的風格也略有差別,汪本只譯“經”不譯“傳”,譯文如同詩歌,簡潔精煉;傅本則采用深度翻譯法,全面展示了《易經》的整體風貌。可以說,這四個譯本各有千秋,都為中華優秀文化的輸出與傳播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如果是結合“翻譯內”和“翻譯外”兩個維度進行綜合考量的話,僅就《易經·謙卦》語篇翻譯的總體效果而言,應該說是貝本最為突出,尤其是在卦名和卦象的處理方面,其他譯者要么繞開要么忽視,而貝本則體現出高超的技巧,成功地傳達出中國特有的文化意象,也便于西方讀者的順利接受。
四、余論
本文立足于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從微觀角度探討了影響《易經·謙卦》語篇翻譯的“語言內”和“語言外”因素。所謂“語言內”,主要是指翻譯的內部因素。從這一角度來看,在《謙卦》語篇翻譯中,譯者往往會對卦名、卦象有所忽視,貝恩斯在這一方面的處理最為成功,其他三個譯本均不及貝本翻譯得全面、周密;同時,貝本不僅語言簡潔得體,又對原文有所考究,在語義透明度上也超過其他三個譯本。不過,在對“君子”等文化負載詞的內涵傳達上,四個譯本均不夠完善,需要復譯。所謂“語言外”,主要是指翻譯的外部因素。從這一角度來看,這些譯者處于不同的時代背景和文化背景,翻譯宗旨、翻譯目的也不盡一致,由此體現出的翻譯策略、呈現出的翻譯效果也有所不同。理本或多或少地帶有基督教神學氣質,貝本則有意無意間透露出榮格心理分析學說的影響,汪本和傅本是國內知名教授所復譯,雖然具有原語理解優勢,但翻譯的實際效果也并非盡如人意。通過對《易經·謙卦》語篇翻譯的整體分析,可以看出,貝本的翻譯質量最高,它充分地考慮到西方讀者的接受度,對每卦的語篇結構進行了有效翻譯。同時,我們還發現,譯者行為批評理論從翻譯的內外因素來評價譯本的質量和譯者的行為,要比單一的文本批評或文化批評顯得更加客觀全面,它能夠綜合務實地探究譯文所產生的原因,因而對當下的翻譯具有現實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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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Textual Translation of the Qian(Modesty) Hexagra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Fu Yong1,Dai Ningxi2
(1.Business College of Gui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Huishui 550600;
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Gui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Guiyang 550004, China)
Abstract:With basic elements of hexagram, hexagram name, hexagram judgment and linear judgment, the Qian(Modesty) Hexagram, the Fifteenth, is imbued with distinctive textual features. Owing to different translation purposes, different times when translators live, their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nd works also have their own characteristics. Judging from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factors which contribute to the completion of the translation works, contrasting the overall qualities of four translation works, it is found that Cary F. Baynes version is the best exemplar in view of textual translation.
Key words:the Qian(Modesty) Hexagram;textual translation;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