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動物，也有高光時刻

李青松

猴怒

太行山腹地，某林場。山高坡陡，森林廣袤，有獼猴、野豬、狍子出沒。森林里的主要樹種是油松，松果滿枝，顆顆飽滿。松果是好東西，籽兒可以育苗，也可以熟食。

每年松果成熟的季節(jié)一到，天剛放亮，林場職工就上山采摘了。出售松果是林場的大宗經(jīng)濟收入，林場上百號人口主要靠松果養(yǎng)活著呢。然而，令林場場長頭痛的是，每年采摘松果都要發(fā)生一些事故。因為人工采摘必須爬樹，稍不留神，就有人從樹上摔下來。前前后后，已經(jīng)摔傷二十余人，摔死的也有七八個了。斷腿斷臂的職工越來越多，沒了男人的寡婦也越來越多。

在其位，謀其政。場長寢食難安——必須得改變采摘方式了。可是，怎么改呢？有人給場長出主意說，不妨讓猴子上樹去采摘，人在樹下?lián)焓凹纯伞鲩L一聽樂了，說，這主意好。于是，弄來一批猴子簡單訓(xùn)練幾天，就上樹采摘松果。果然效果很好，甚至松果產(chǎn)量還多于往年。

場長走路也哼哼幾句小曲了：“天上星星千萬顆，樹上猴子多又多；樹上猴子干什么？它把松果拋小哥。”

某日，一個外號叫“癟嘴”的職工跟場長神秘地報告說：“山上發(fā)現(xiàn)寶石。”

“什么寶石？”

“臘八蒜寶石。價格很俏！”

“臘八蒜？”

“不是臘八蒜，是像臘八蒜的寶石。”“癟嘴”從兜里掏出一塊寶石遞給場長，場長接過寶石朝太陽看了看。

“嗯，還真有點像臘八蒜的顏色。哪座山上發(fā)現(xiàn)的？”

“斷頭崖。”

場長一驚，說：“那上面可是沒人能上去。”

“不一定吧！”“癟嘴”說，“今年松果是怎么采摘的？”

“斷頭崖上有猴子嗎？”

“有，二十余只，是一個家族。這顆寶石就是猴子從崖上拋下來的。”

“問題是怎么讓它們把寶石拋下來呢？”

“逮一只猴子，折磨它，激怒崖上的猴子，它們就會往下拋石頭，這樣連寶石也拋下來了。”

“就依你計。”

次日，場長及“癟嘴”等眾人，縛猴子一只，來到斷頭崖下。仰視之，果然崖上樹林里有猴子簌簌竄動。“癟嘴”大叫幾聲，故意引起猴子注意。不多時，崖頂一排棕色的腦袋，齊刷刷向下看。

場長說：“動手！”“癟嘴”折磨之，猴子疼痛難忍，哇哇亂叫。崖頂群猴見之，一片喧囂。隨之，有零星石塊投下來。

少頃，“癟嘴”又再度動手，故意給崖頂?shù)娜汉锟础＿@時，崖頂?shù)娜汉锉粡氐准づ耍鹇暼绯保缬晗隆?/p>

崖下，場長等一干人未及拾起寶石，就抱頭鼠竄。慌亂中，“癟嘴”躲閃不及，被一枚石塊擊中了嘴巴，滿口牙齒，只剩下一顆。

從此，“癟嘴”的嘴便真的癟了。

斗鷹

人人知道龜兔賽跑的故事——龜兔賽跑的結(jié)果：烏龜贏了，兔子輸了。就速度而言，無疑應(yīng)該是兔子贏，但它中途睡了一覺，疏忽大意了，烏龜慢慢趕上來反超了它。烏龜取勝的法寶，在于三個字——不停頓。

烏龜屬于雜食動物，也食菜蔬，也食谷物，也食肉類。烏龜最愛吃的肉，是腐肉。嘴里寡淡的時候，就在河邊曬太陽。烏龜曬太陽，跟別的動物不同。別的動物是趴在地上曬后背，它是把自己搞反了——四腳朝天曬肚皮。其實，這樣曬太陽是非常危險的，天敵來襲之時，且不說翻個身不容易，就是把自己搞正了也要耗費一定時間，即便全速逃遁，恐怕也來不及了。

是呀，這個天敵往往就是鷹。

烏龜曬肚皮時，會反射出白亮亮的光，很容易就被空中覓食的鷹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鷹于是閃電一般俯沖下來，叼住烏龜?shù)念^。瞬間，烏龜?shù)念^就縮進盔甲里。鷹嘴就被烏龜?shù)逆z甲鉗住了，疼痛難忍。然而，到嘴的肉是絕對不能放棄的。鷹抖動翅膀叼著烏龜起飛了。空中，鷹的翅膀下，烏龜悠蕩悠蕩。烏龜慢慢調(diào)整自己，將藏在鎧甲里的尾巴伸張出來，卷曲著，用尾尖一下一下刺鷹的腹部，然后用側(cè)面，咔哧咔哧，鋸鷹脖子上的肉。原來，烏龜?shù)奈舶褪怯袖忼X的，那分明是一把鋼鋸呀。

烏龜會算好時間，在落地那一刻把鷹脖子上的氣管鋸斷。鷹，一命嗚呼了，烏龜也在瞬間安全著陸了。烏龜伸出頭來，眨眨眼睛， 一眼四周，張開嘴巴不緊不慢地開始享用美味了。

臭鼬

臭鼬以臭著名，臭是它的防身武器，也是它的生存本領(lǐng)。長著黑白斑紋的臭鼬，即便獅子、豹子也離它遠遠的，不去惹麻煩。一般來說，臭鼬白天睡覺，晚上外出覓食。它吃昆蟲吃青蛙，也吃鳥和鳥蛋。

其實，臭鼬從不主動發(fā)起攻擊。當(dāng)它判定對方靠近自己有一定危險的時候，就會伏下身子低下頭，豎起尾巴，用前爪跺地，“啪啪”，發(fā)出警告。警告未被理睬，它會很生氣。接著，它就呼呼喘著粗氣掉轉(zhuǎn)身子，翹起尾巴，噴出刺鼻的臭屁氣液。

此臭，可造成對方眼睛短時間失明，甚至昏厥。

好家伙，距離五米內(nèi)，它的臭屁氣液可以準確擊中目標(biāo)，鮮有失手。厲害！

有一種說法認為，臭鼬只有前面雙爪蹬地時，才能噴出臭屁氣液，一旦前面雙爪懸空，它就噴不出臭屁氣液了。一位動物學(xué)家做了一個實驗，他趁臭鼬不注意時，猛地一下把臭鼬倒提起來，使其前后四爪都處于懸空狀態(tài)，可臭鼬照樣“噗”的一聲噴出臭屁氣液。

一般來說，臭鼬只在森林、荒漠和草原活動。不過，饑餓難耐之時，臭鼬也會竄到公路覓食，但后果往往是悲慘的。面對駛來的汽車，它也是用先警告后噴臭屁氣液的套路，希望把汽車嚇走。可是，蠻橫的汽車哪里吃它這一套呢，一腳油門沖過去， 它就成了肉餅。

臭，不是萬能的。在所謂的現(xiàn)代文明面前，臭鼬的臭救不了自己。

然而， 話說回來， 把它碾成肉餅的汽車基本上也就不能要了。因為汽車前蓋上是臭鼬的臭，前燈上是臭鼬的臭，車輪上是臭鼬的臭，擋風(fēng)玻璃上是臭鼬的臭，后視鏡上是臭鼬的臭，車門上是臭鼬的臭。

臭鼬的臭，瞬間親吻并吞噬了汽車的一切。洗不掉，漂不掉，擦不掉，刮不掉，剜不掉。

汽車成了臭車。

（摘自《人民文學(xué)》2021 年第9 期，馬建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