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養老護理人員緊缺下的虐老現象

高榮偉

日本社會老齡化現象日趨嚴重。隨著出生率的快速下降和老年人數量的不斷增長，日本已經成為一個“超級老齡化”國家，65歲以上的老年人超過全國人口的四分之一。在日本，除了居家養老，晚年進入養老院接受專業人員照顧成為不少老人的選擇，不少不能親自照顧老人的兒女們認為，至少在那里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能24小時照顧老人。然而，據厚生勞動省公布的統計數據顯示，近些年來，日本養老院員工虐待入住老人的現象持續增加。

虐待老人案件數量不斷增加

據日本岡山電視臺報道，2020年6月，在日本岡山縣勝央町的特殊養老院“南光莊”發生職員虐待老人事件。據悉，該養老院有22名職員涉嫌虐待老人，將養老院11位老人用繩子綁住并關在房間中，其中有老人被虐待至少長達一年時間。

養老院員工虐待老人絕非個例。據《東京新青年》報道，2019年12月，82歲的黑澤喜八郎在住進養老院的一個月后，突然腦梗死導致死亡。黑澤去世后，警方發現他肋骨骨折，其內臟也有損傷，明顯是遭受了外部暴力。黑澤死前對女兒說的最后的話，也明確說自己被年輕的男性毆打、踢踹。警方調查后證實，對黑澤施暴的不是別人，正是養老院的工作人員28歲的根本智紀。和很多人的想法一樣，黑澤的女兒將父親送到養老院本來是希望父親在這里得到“周全的照顧”，沒想到反而送了命，這讓黑澤喜八郎的女兒異常憤怒，一紙訴狀把根本智紀和這家養老院告上了法庭。事件曝光后，養老院被迫解雇涉事員工，并向家屬鞠躬道歉。

日本養老院員工虐待案件不斷增加

日本厚生勞動省發布數據稱，2018年度護理機構職員虐待老人事件為621起，與2017年度的510起相比，增加21.8%。在621起護理機構人員虐待案中，存在受害者不止1人的情況，受害人數達到927人。其中女性占到約四分之三。從虐待的方式來看，暴力和拘禁等身體虐待最多，達57.5%。之后依次為辱罵等心理虐待達27.1%，明顯減少食物提供量或長時間置之不理等放棄護理的情況達19.2%。此外，還存在不當處置財產等經濟虐待（5.8%）和性虐待（5.4%）。

2015年日本各地政府共認定408件虐待案，受害人數多達778人，為歷史最高。據厚生勞動省調查，778名受害者中身體上遭到暴力傷害的人數最多，為478人，占61.4%;其次為遭受辱罵等心理虐待的人數，為215人，占27.6%;另有100人遭遇不給飯吃、沒人搭理等形式的虐待。這幾類虐待有可能同時發生。除政府部門調查后認定的408件虐待案外，2015年日本各地接到1640件與虐待老人相關的咨詢或舉報，也是歷史最高。

近年來，養老院職員虐待老人案件時常登上日本媒體的社會新聞版塊。據報道，2014年11月—12月期間，神奈川縣一家私營養老院的23歲員工涉嫌把3名老人從養老院高處拋下致死的惡性案件。

虐老現象發生的深層原因

統計結果顯示，虐待產生的原因有65.6%與養老院員工收入、教育程度、知識水平低等因素有關。另有26.9%因員工的精神壓力過大或無法控制情緒造成。

在日本，養老護理員屬于低端職業，是辛苦、危險和臟的代名詞，養老護理員的月平均工資要比日本職工的平均水平少將近10萬日元。因為上述因素的影響，據總務省調查，2007年—2012年的5年間，有48.7萬養老護理員離職。近幾年來，養老院人手日益短缺，為此日本政府給養老護理員每月平均加薪多達1.2萬日元，但仍無法改變養老護理員離職率高的現象。據厚生勞動省測算，至2025年，日本需要237萬至249萬養老護理員，每年需要增加6萬名養老護理員，才能維持各地養老院的正常運轉。

長期以來，在日本針對老年人的兇殺已不少見，甚至在日語里出現了一個新詞“介護殺人”，也就是老人被照料自己的人所殺害。據《朝日新聞》報道，日本每年有近1000起的介護殺人事件，也就是平均每天有3起發生。那么，介護為什么虐待老人甚至殺人呢？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介護人員的工作太累。2014年11月4日凌晨，川崎市一家名叫“Samille川崎幸町”的養老院發生老人墜樓身亡事件，死者是87歲的丑澤民雄。當時警察到現場勘察之后，沒有發現太大的疑點，于是就當成一起普通的事故來處理，并沒有立案調查。

然而，就在當年12月，“Samille川崎幸町”養老院又連續發生了86歲和96歲女性老人從陽臺墜樓死亡的事，這才引起了當地警方的高度重視。警方調查后發現，3位墜樓身亡的老人身高均不到160cm，其中一名女性死者還患有老年癡呆癥，根本不可能輕易跨越120cm高的欄桿。警方推斷，這應該是一起性質相當惡劣的連環殺人案，于是成立專案組對這家養老院的所有員工進行調查。

經過一年多的調查，神奈川縣警方以涉嫌謀殺罪逮捕了這家養老院前工作人員今井隼人，今井隼人承認自己跟兩年前發生在該養老院的3起墜樓事件有關。據今井隼人交代：2014年11月4日凌晨，他親手將丑澤民雄從床上抱到陽臺上，并把他扔了下去。另外兩名女性也是以同樣的手法從陽臺上扔下去的。對于殺人的理由，今井說：“照顧人的工作太累了，壓力太大。我就是想殺了他。”

此事經日本媒體曝光之后，在日本這個老齡化程度相當嚴重的國家引發軒然大波。多家養老院的員工抱怨，一個普通看護人員，時常處于沒有空閑的狀態。一位“Samille川崎幸町”養老院的看護員告訴記者說：“哪怕是到凌晨兩三點的時候，還會有不停的呼叫鈴，有時候剛坐下來打開飯盒想吃兩口飯，呼叫鈴就響了，不得不馬上去應對。”實際上，一個看護員需要照顧多個老人，而看護這份工作又從來不僅僅是照顧老人的日常起居這么簡單，尤其是遇到一些脾氣倔強、不講理的老人，員工難免會情緒失控。

另一個員工抱怨說：“每一個晚上，一個呼叫鈴響已經算是幸運的了，經常會出現三四個呼叫鈴同時響起來的情況。這個時候，一個人要對應三四個老人，再怎么及時也會有延遲，遇到脾氣古怪、蠻橫的老人，我們難免會有一點點小脾氣。那些沒有經驗、剛剛入職的年輕人可能會以暴制暴。”

看護這份工作需要有足夠的精神理念做支撐，如果缺乏愛心、倫理觀和理念，這份工作真的就只剩下無休止的疲倦和疊加起來的怨氣。這樣的后果自然會轉嫁到老人的身上。有介護人員就直言不諱：“入院者大部分是通過導尿管來進行排泄，如果他們不聽話，我們的一些職員就會把導尿管拔掉，讓他們的床布滿屎尿。”在日常管理中，大吼大叫甚至推搡這樣的事情，對職員來說早就見怪不怪。

隨著日本老齡化的加劇，日本政府社保負擔連年增加，每年需增加約1萬億日元支出，才能維持現有社會福利水平。這一問題導致日本養老院維持日常運轉的資金不足與工作人員薪水微薄的矛盾日益突出。日本各地養老院人手普遍不足。日媒報道稱，由于招不到人，日本八成的養老院人手嚴重不足，除一些需照護程度較高的特別養老院的老人與照護人員比例能夠達到5∶1以外，大多數養老院的這一比例都在20∶1—25∶1，養老機構人員緊缺狀況都比較突出。2020年日本厚生勞動省管轄的公益財團法人“看護勞動安定中心”公布了“護理勞動實際情況調查”報告，看護員“嚴重不足”“不足”的企業上升到69.7%。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預測，到2025年，日本養老護理人口的缺口將高達30萬，而一些行業協會甚至預測缺口將達到100萬。

日本專家表示：“由于日本養老院都存在人手不足的問題，在招聘員工時，基本上是來者不拒的狀態。”原本的招聘條件里還要求看護專業的人，現在這個條件幾乎沒有了。一個每月能錄用100人的養老院，其中有三成是完全沒有學習過看護知識，也沒有相關經驗的人。這三成沒有經驗的人，很多都是轉職做看護的，之前的工作有的是在酒店，有的是便利店，基本跟養老院看護完全沒關系。然而，“根據相關規定，護理行業的從業人員必須具備相關資質。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今后虐待老人的事恐怕還會不斷增多”。

鑒于上述現象的發生，解決養老院虐老已經列入了主管部門的議事日程。日本厚生勞動省已經要求各都道府縣發揮社區、保險和醫療機構的作用，及時發現和掌握老人被虐待的情況。

與此同時，日本厚生勞動省工作人員對于有意愿入住養老院的老年人以及他們的兒女提出如下建議：“判斷一所養老院是否可靠，可以參考一些標準，比如是否有很多志愿者，看護員的離職率如何，擁有看護資格證的工作人員有多少，員工是否經過培訓等。”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