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的虎口，我脫離了危險

賀朗年

又活過了一關

我是個極其害怕過馬路的人。

我曾經在廣州的一所學校教書，學校地處北郊，后門口是一條日夜車流不息的公路，回到當年，那是一條從廣州市區通往花都乃至韶關乃至湖南乃至更遠的中國腹地的繁忙道路。在路邊，我們目睹過太多的大型貨車在并不寬闊的路面上轟隆隆飛馳而過，摧枯拉朽地碾壓各種微小動物。每天早間上課中，外面會定時飄來一陣動物的凄慘嚎叫聲，大家心中明亮：此刻正在行進的，是從湖南開過來拯救廣州人民菜籃子生活的運豬車方隊。

每每這時，師生就會心領神會地靜默一會子，為飛馳而過的即將消失的豬生。

學校后門口路邊擺了一溜買水果的小攤子。廣州的夏天太陽大，出門經常戴了帽子又戴墨鏡，那天我就是裝備了帽子墨鏡，準備去到馬路的另一邊去等郊線車進市區。就在我橫穿馬路的時候，一輛重型貨車轟隆隆從我背后開過去。

我毫無知覺地踱到水果攤前問價錢。水果攤阿姨卻臉色都變了，指著我，停頓了好幾秒才說出話來：“好險……剛才那輛大貨車，就擦著你背后開過去！”

那一天我記住了一個成語：面色如土。

自那以后，我每次過馬路，哪怕是一條小巷子，也都會恪守行人規則：有燈的地方看燈，絕不逾越一秒一步；沒燈的地方，先看左，后看右，沒有車，趕快走。

馬路如虎口。這不是官方交通宣傳，是我永恒不變的內心OS。

所以，常常，每過一個路口，我就會在心里比個剪刀手：歐耶，又活過了一關。

逃過暗流洶涌的感情

我們能活到現在不容易。

人生處處是虎口，你也知道要多么小心提防才能保全自己。

你小學時從樓梯滾下來摔破了頭，高中時野炊中了一次毒，大學時生了一場病住了半年醫院，在職場被競爭對手暗算了一把，創業后公司遭遇了一次嚴重危機，在海外旅游遇上大地震衣不蔽體逃出旅館，或者就像我一樣，某天過馬路時渾渾噩噩毫無知覺躲過了一輛大貨車……你命大，活下來，劫后余生，然后，這一刻，你才機緣巧合地看到我寫的字。

你不知道，你逃過的，或許還有一段或很多段暗流洶涌的感情。

非常年輕的時候，人人有舍身飼虎的勇氣，有些彼此不合適的愛情是血盆虎口，你還是奮不顧身地闖進去。

比如，你在錯誤的時間，遇到錯誤的人，你們相愛。明知不合適，還是忍不住要相愛。因為真相愛。

然后你們開始出問題，鬧各種不愉快。你們親密，哭泣，吵鬧，廝纏，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然后裂隙越來越大，分合次數越來越多。

愛情走到終局，唯有忍痛分手。

分手的你們，也許會在多年后扼腕錯過了一份終生不渝的愛情和一場幸福美滿的婚姻，但也許，你們其實是在毫無知覺中逃過了一場兇險，避免了雙方在一段茍全的婚姻里終生不快樂，更或許，你們在毫無知覺中拯救了一個少女或者少年，她或者他，一度因為父母婚姻破裂而郁郁寡歡很多年。

也見過克制典范

年歲漸長之后，虎口脫險更有了另一層意義：某些感情，不是不合適，而是不可以。

這是更兇險的虎口。

我在做媒體編輯的很多年里，看過太多那種稍一不慎就葬身虎口的案例。在那些故事里，男女主角多半不會一出場就自覺已經身臨虎口，他們人人都以為自己是弗朗西斯卡和羅伯特金凱，或者人人都以為自己能夠把控事情的走向和態勢。遺憾的是，很多故事走到終局卻無一例外地變成了庸俗對白——想想毛姆的《面紗》，就大致能心領這故事的本質。

也有真愛，日劇《晝顏》就是。但也兩散告終。

不是不相愛，而是周圍人等都認為不可以，所以要使出吃奶的力氣讓這件事變成不可能。

在主持情感Q&A欄目的那些年里，我也見過克制典范。

讀者花梨在一次旅途中遇上了男人A，兩個人不是一般的有得聊。那時還沒有微信，旅行結束時他們互加QQ，斷續有來有往地聊天。有一段時間，花梨的生活遇上一些動蕩，她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下去，A給了她很多心理支持，花梨對A的依賴愈發深重，她甚至覺得自己就要愛上他。無奈A是有家室的人，而花梨自己的寶寶剛滿三歲。

花梨寫郵件問，怎么辦。她愛她的丈夫，可是跟A聊天會感覺意氣相投火花四濺。

我沒法告訴她怎么辦，我只是幫她分析了種種可能。在幾個回合的郵件往來后，花梨自己做了決定。她和對方約定：做朋友，但不要發生男女感情。在這個前提下，可以聊任何話題。

有情義，是知己，但畫出界線，永不逾越。

花梨至今和我斷續通郵件，她和A也至今是好友。她說，每當想起A，總是心生暖意。

就這樣，就很好。

武松只得那一個

虎口脫險，辦法有兩種。

一種是既知山有虎，繞著山腳走。規避風險，遠離虎口，珍惜生命。

一種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把老虎打死，贏得最后的勝利。

可惜啊，千百年來，武松只得那一個。更多的人，是山下村莊里聞虎色變的百姓，以及聞虎并不色變反倒連喝三碗酒去上山打虎最終卻葬身虎口有去無回的莽夫。

說到底，凡事量力而行是最好。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人生就是一次接一次的脫險。每一天都要謹小慎微。

而規則和底線，永遠是讓人免于身陷險境的絕佳防身利器。

動物園獅虎山女游客無視規則，結果你也看到了。不要看別人頻頻犯規不被捉就去學。你自己去試，很可能就不行。

我自己的另一次驚魂一刻發生在某年的曼谷。一天早晨，我從便利店買了東西，拎著走回酒店去。那是一條并不寬闊的小街，沒有紅綠燈，斑馬線離酒店門口很遠。從酒店出來的時候道路空曠，回去的時候我就放松了警惕，看看四下無車經過，就放心地過馬路了。

就在跨至街道中心的一瞬間，眼角余光瞥見右邊一輛車瘋也似的開過來。我受了驚嚇，退回去也不可能了，唯有往前狂奔。狂奔中右腳踩到馬路中間不知是用來隔離還是減速的金屬半球狀物體，疼痛觸電般傳來。腳崴了！我在心里喊了一聲，但還是沒停下腳步，保命的本能讓我沒有停下來。

我踉蹌著沖過了馬路。右邊的來車沒有減速，繼續瘋也似的從我身后開過去。

那個場景，偶爾在半夢半醒時想起，仍會冷不丁激出一身熱汗。

大概就是自那以后，每一次過馬路，我會更加謹守規則。與其在車流瘋狂的路口以身犯險，我寧愿繞很遠的路，去過天橋。

在任何時候，先看左，后看右，沒有車，趕快走。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一個虎口和一個虎口之間

回首往事，你該慶幸有些大雨及時將煙花撲毀，才沒有釀成人生的火災。

至于那些在內心里揪扯回放卻說不出口的劇情，激烈喧囂也罷，溫柔寂靜也罷，總歸有劇終，總歸要過去。漫長一生中誰沒有經歷過一兩場撕心裂肺的內心戲呢？還好你可以呼喚時間的大雨，它聽命前來，為你沖刷硝煙血痕，幫你放下舊日種種，讓你鼓起勇氣，面色如初，繼續你的一歲一枯榮。

一次危險和一次危險之間，就是日常。

一個虎口和一個虎口之間，就是余生。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愛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