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平塚雷鳥是日本女性解放運動的重要推動者,也是“青鞜”運動的領導者。青年時代的平塚雷鳥逐漸感受到女性受封建家庭制度的壓迫與打擊,“自我意識”逐步形成。經歷“鹽原事件”后,她深刻認識到女性人格、權利解放的問題,開始主張女性在社會與家庭中尋找自我,反對舊道德與傳統社會秩序,向封建式家庭制度發起挑戰。平塚雷鳥與當時具有先進思想的新女性們一起開展“青鞜”運動,從而為日本近代女性解放運動做出了重要貢獻。
關鍵詞:平塚雷鳥;“青鞜社”;女性解放思想
中圖分類號:K313.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21-0100-03
平塚雷鳥(1886—1971年),原名平塚明,也稱平塚明子,是一位歷經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日本近代女性評論家、思想家、作家、女權主義者。她創立了日本近代第一個女性團體“青鞜社”及《青鞜》雜志,發表了《元始,女性是太陽》等文章。《青鞜》從創刊到停刊,共出版52冊,高舉女性權利解放旗幟,關注女性的價值,給追求自由的年輕女性新的希望。平塚雷鳥從青年起即開始致力于女性解放事業,最終成為日本近代女性解放運動的先驅者和推動者。她青年時創建的“青鞜社”在日本女性史與女性解放運動歷程中起著不可動搖的作用。本文旨在論述平塚雷鳥青年時期的思想軌跡以及“青鞜”運動的開展與影響。
一、青年時代的平塚雷鳥及其“自我覺醒”
平塚早年對于女性解放思想的認識,與其歐化較早的家教氛圍關系密切,但很大程度上基于她對父親權力的逆反心態。平塚的父親是日本政府中的高級官員,曾去歐洲訪學,回國后深受西方文化影響,家具風格與飾品等都具備“西洋”特征。其母飯島光是一名漢醫世家貴族出身的大小姐,是當時“賢妻良母”形象的傳統女性,出身名門的母親十分重視子女教育。因此,平塚早年深受其父母影響,對西方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并大量閱讀與女性解放有關的書籍。隨著平塚的成長,她開始對周圍事物做出自己的是非判斷,逐漸認識到封建家族制度與國家體制對女性權利的壓迫。此外,她父親的官僚氣息和男權特質使處于青春期的她內心漸生反感和叛逆。
平塚青年時代對父權和男權體系的叛逆還與當時社會歷史背景緊密相關。1890年,《教育赦語》重新確立天皇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力以及封建家族制度的合法性,其中第四條第一款規定:現役及有待召集的預備役陸海軍軍人、警察官、學生、未成年者以及婦女,一律不得參加政壇集會;第二十五條規定:婦女及未獲公民權的男性不得加入政治組織。女子再次被日本官方強制排斥在政治活動領域之外。1900年頒布的《治安警察法》以法律手段強制性地廢除女性加入政治社團的權利,變本加厲地將女性從一切結社和政治活動中排除出去,從而幾乎將女性的基本政治權利剝奪殆盡。在平塚青年時代的社會氛圍中,日本女性受到封建家庭制度和日本國家體制的深刻壓迫。平塚的父親參加過《大日本帝國憲法》的起草工作,因而認同帝國憲法所確立的天皇專制主義和封建家族制度。隨著平塚“自我意識”的逐漸形成,她與父親的沖突愈演愈烈。平塚認為女性在家庭中處于從屬地位,深刻阻礙了女性才能的挖掘與個性的發展。
平塚與其父親矛盾的導火索是關于登山計劃的爭議。她16歲時想去攀登富士山,但這一計劃遭到她父親的堅決反對。父親認為:“那種地方不是女人和小孩的去處。”[1]120他之所以反對女兒登山是由于“女人禁制”的傳統觀念。該傳統風俗認定女性是不潔的,認為婦女進入深山等道場會妨礙僧人修行,因此禁止女性進山。父親的反對使平塚的情緒和思想遭到沉重打擊,繼而加深了她與父親之間的矛盾。從更深層次看,“女人禁制”等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體現了日本文化和國家體制對女性社會地位的壓迫和正當權利的剝奪,是對女性人格的否定。1903年,平塚不顧父親反對,在母親的幫助下進入日本女子大學深造。大學期間,平塚經常受強制參加各類整齊統一的集體活動,導致其反叛意識和不滿情緒進一步高漲。平塚認為,校長所倡導的“新式教育理念”只不過是改頭換面的“賢妻良母主義”。她并不滿足于學校灌輸的知識理念,大量閱讀西方書籍,學習西方近代哲學思想。此外,她還接觸到禪學,在東西方文化的共同熏陶下開始探索人生。與叛逆的思想、行為相對,平塚始終將自我內部探求、自我完善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她曾在回憶過往經歷時說:“在我身上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引導我的是自我內心的要求,我的思想仍然是基于自我內在的要求,是內部經驗的直接間接告白。”[2]1101907年,平塚懷揣對自由的強烈向往,加入了面向年輕女子創辦的講座式研究會——閨秀文學會,這成為她步入社會的第一站。
二、“鹽原事件”與“青鞜”運動
閨秀文學會見證了平塚的叛逆行為,從家庭走向學校,再由學校步入社會的升級歷程。1907年6月,平塚觸發了轟動整個社會的“鹽原事件”。該事件的另一位當事人是生田長江的好友,閨秀文學會的講師森田草坪。他在讀過平塚生平第一篇小說《愛的末日》后,給平塚寫了一封長信,對其作品進行了鞭辟入里的評價,從此兩人開始書信來往并逐漸萌生情愫。森田草坪甚至向平塚表示他將殺了她,并認為除了殺死平塚之外,更沒有其他愛她的方式。但是他不能死,因為他是作家,他渴望明確自己在殺人之后的心理變化,并表示自己將竭盡所能地逃生[1]231。在這種情況下,二人在交往中各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說著往往僅自己聽得懂的情話,猶如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交匯到一起[2]62。然而,墜入愛河的平塚常以禪宗話語回應森田草坪,直至表示愿意完成森田的心愿,與他一同“赴死”。
1908年3月21日夜,平塚和森田草坪兩人搭乘前往鹽原方向的電車以期殉情。但在途中,森田草坪因心理發生變化而反悔,故其殺死愛人后殉情的企圖未能得逞。隨后,平塚被母親平安帶回家中。這起草率的殉情事件被稱為“鹽原事件”,造成社會輿論嘩然。各類報刊開始捕風捉影大肆渲染,還頻頻刊登平塚的照片。在當時,人們大多關注的是當事人的貞操與名節等問題。雖然平塚在此段戀情中并未失去處女之身,但是當時的社會仍然極其抵觸孤男寡女共同過夜的現象。社會各界對平塚頻頻進行抨擊,尤其著重指摘她的“貞操”問題,將她批判為一個不貞、放蕩的女性。甚至連平塚的家人也受到了批判——其父平定二郎被要求辭官謝罪。然而事發之后,森田草坪卻以此為題材創作發表了長篇小說《煤煙》,并藉此成名。“鹽原事件”中男女當事人所受天壤之別的待遇,深刻揭示了當時日本社會性別不平等的現實。自此,平塚切身感受到了父權家長制下令人絕望的男尊女卑現象,并積極關注性別歧視和女性解放問題。在生田長江的支持下,平塚集結了保持研子、物集和子等人,醞釀創建日本近代史上第一本女性文學雜志《青鞜》。1911年9月,完全由女性創辦的文學團體“青鞜社”成立,其成員多畢業于東京女子大學。《青鞜》提倡發揮女性天賦和創造能力,認為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消除阻礙女性發展的障礙。平塚在《青鞜》創刊號上以“雷鳥”為筆名發表了《原始,女性是太陽》,這一時期也通常被稱為“青鞜”時期。
“青鞜”時期,日本社會正處于一個急劇變革的“脫亞入歐”時代,各類新思想異常活躍。歐洲近代思想文化紛紛傳入日本,翻譯文學作品和模仿創作的現象蔚然成風,其中男女平等的思想也對日本產生了重要的啟蒙和促進作用。事實上,從十九世紀九十年代起,日本的報紙、雜志等已經開始偶爾發表關于女性解放、女性權利的文章,此后日本民眾逐漸開始關注女性解放運動。《青鞜》是具有先導性的女性解放專題刊物,而引領時代的“青鞜”運動,也是在時代浪潮中不斷成長的。“賢妻良母”觀念長期是日本社會對女性的苛刻要求,也是對女性自由與個性的束縛,近代以來,日本雖然進行了教育改革,但事實是,政府試圖通過教育“整編”,將女性納入新型的賢妻良母主義中,并對女性的自由保持限制。“青鞜”運動中的新女性們在追求自我與獨立的過程中深深體會到“賢妻良母”教育對自己的束縛,因此,她們試圖通過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角色所表現出來的女性特征,來展現“青鞜”時期新女性們對這一社會現象的抵抗。事實上,“青鞜”是當時社會對這些標新立異、違背傳統形象的新潮女性們富有嘲諷意味的稱呼,卻成為她們自我標榜的身份象征。“青鞜”運動初期,這些新女性們常被稱為“日本的娜拉”。她們在《青鞜》上積極做回應,忠實地記錄日本女性當時面臨的苦惱、對現實男女不公平待遇的抗爭以及對自我價值的追求。平塚通過《青鞜》雜志對賢妻良母主義、婚姻制度等不合理現象進行了批判。她甚至以身作則,為了表達對日本婚姻制度與社會偏見的不滿,拋開世俗的偏見,與丈夫在未登記結婚的情況下長期同居,拒絕踐行當時社會的制度[3]。她通過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并向其夫表達了她的愛情觀。可見,“青鞜”時期的平塚進一步貫徹她青年時代的叛逆精神,在社會與家庭中尋找自我,以女性自我解放為主張,反抗舊道德與社會秩序,公然向傳統家庭制度發起挑戰。
此外,“青鞜”時期很多其他女性作家們在實際生活中也扮演父權制反叛者的角色。例如,青鞜雜志編輯、著名戲劇家岡田八千,她于1906年與三郎助結婚,因丈夫用自己的原型作畫產生矛盾,對丈夫的行為極其不滿,造成夫妻不和,于1926年離家獨自生活。巖野清水子于1904年因與有婦之夫的孽緣而跳樓自殺未果,后來她結識了意氣相投的泡鳴,并與他同居但拒絕發生肉體關系[1]134。岡本加乃子1901年與一平結婚,后因兩人個性突出與生活混亂,時常發生沖突,長女的夭折更加深了她對丈夫的忿恨,在征得丈夫同意后,她將自己崇拜的男性招致家中,開始一女二男同居生活,建立一種獨特的婚戀關系[4]。在這樣的時代中,在平塚的激勵和引導下,“青鞜”運動中的新女性們普遍以思想、文學為契機,在內心世界謀求自由,期待可以找到真正的自我,找到生命價值所在,繼而通過自身行為貫徹獨立解放的信條。
三、平塚雷鳥與“青鞜”運動的影響及局限性
平塚的女性解放思想是在傳統文化與西方思想相對峙的時代背景以及其反叛的成長經歷下萌生的。她提倡的女性解放是實現女性作為個體的解放,強調將女性與男性平等對待,實質是解決女性“內部問題”即實現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從而掙脫“賢妻良母”的束縛,發掘自我潛能并進行自我完善。“青鞜”時期是平塚女性解放思想形成期[5]127。她開始關注社會女性問題,提倡破除舊道德、舊法律,挑戰傳統的婚煙觀,做戀愛與婚自由的“新女性”,并提出“母性保護”主張,呼吁社會對女性這一特殊群體進行保護,喚醒了沉睡幾百年的日本女性,給她們帶來了春的氣息[5]127。平塚作為婦女解放運動不屈的戰士,作為青鞜時代女性解放運動的中心人物,對日本近代女性解放運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日本近代女性史上有著重要的歷史意義。
新女性們在“青鞜”運動中具有廣泛的代表性和影響力,成員來自不同的地區,她們在《青鞜》雜志中表達思想、開展活動,再到后來關注女性社會問題。她們始終通過小說評論等方式來展現自我的追求,確立女性的社會地位[6]。“青鞜”運動的出現,反映出這一時期日本女性對社會性別歧視與不公的對抗精神。同時,揭開了日本女性解放運動的序幕。“青鞜”運動后期,新女性們通過《青鞜》雜志,對于女性問題的討論明顯加強,圍繞“貞操”“墮胎”“廢娼”這些尖銳的社會問題進行爭論,因此該雜志三次被禁,并于1916年禁刊。由此可見,以男權為中心的封建家族制度對與女性利益密切相關的《青鞜》的束縛和壓制。雖然如此,《青鞜》的功績不小,不僅培養了宮本百合子、野上彌生子等女性作家,而且鼓勵廣大女性開始發現自己的天賦與才能,幫助女性反抗先前的迂腐傳統。雖然“青鞜”的歷史是短暫的,但是它喚醒了一個時代。
但平塚并沒有提出可以解決女性所處社會狀況問題,只是強調“自我內部”的解放,通過“青鞜”女性的自我認同追求對女性解放問題進行探究,而不是訴于直接的政治性言論。平塚堅信每個女性都具備潛在的天賦,她在自傳中寫道“說起‘青鞜運動,社會上會立刻想到婦女解放,但并不是主張女性在政治上、社會上的解放,女性作為人的覺醒,如果不從全方位的精神做起,那么女性解放就是空話”。在“青鞜”運動發展過程中,已經在政治、經濟、社會等方面有著女性對自由與獨立的要求。雖然“青鞜”運動得到文學家、評論家們的認可與支持,但是,從政府來看,他們不僅采取壓制手段,而且強調賢妻良母式的女子教育模式,即必須以培養溫良嫻熟的婦女為主,且教育子女一定要讓她們成長、嫁人,出嫁后才可成為賢惠妻、成為良母,即“培養內剛外柔,能進賢內助之功的女子”。由此來看,“青鞜”運動與當時政府執行的教育方針嚴重脫節。“青鞜”時期新女性的愿望不僅得不到重視,反而受到政府的強烈壓制。
四、結語
將日本“青鞜”運動與歐洲婦女解放運動作對比,可以看出日本“新女性”的覺醒剛剛處于萌芽狀態,她們在《青鞜》雜志上的呼喊幾乎無關痛癢。她們的主張是空想,沒有觸及女性社會生活的實際性問題。可見,“青鞜”運動使女性的解放運動只停留在藝術方面,要想從根本上改變社會對女性的偏見,必須對社會制度進行改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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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宋慶麗(1993—),女,漢族,黑龍江鶴崗人,單位為哈爾濱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日本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