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介入環境陶藝的藝術意境

謝葵萍

（南京傳媒學院，南京，211172）

0 引言

信息化時代，在無差異化缺乏個性語言、低情感性的工業材料構筑的城市空間和互聯網鏈接的虛擬世界里，緊張焦慮和壓抑疲倦等問題使得人們回歸自然和詩意棲居的心理訴求日益凸顯。早在上世紀中葉，法國哲學家加斯東·巴什拉就認為空間不只是填充物體的容器，而是人類意識的居所，是棲居的詩學。他說：“大城市的居民們住在層層疊疊的盒子里。除了垂直性方面的內心價值，大城市里的家宅還缺乏宇宙空間性。這些家宅不再處于自然之中。居所和空間之間的關聯成了人為的。在這種關聯中一切都是機械的，內心生活從那里完全消失了。”[1]如何用藝術設計來調和或療愈此類心靈危機成為一個重要話題。近年來，因陶瓷材料的創新，審美觀念的變化，非遺手工藝文化的復興，使得個性化、高品質、手工創作的環境陶藝逐漸在生硬冷漠的金屬、玻璃、鋁塑板和機壓陶瓷等工業化氣息較重的裝飾空間中展露風采。如朱樂耕教授的《生命之綻放》《天水之鏡像》等環境陶藝壁畫是其中給人以心靈和精神洗禮的案例典范。其設計出發點就是讓當代大都市的建筑空間更具人性化，更具詩意的想象力。[2]要在高密度居住的城市空間中營造富有詩意的自然藝境，就要把大自然的景觀進行藝術化加工、提煉、引入。通過對陶藝和植物中所蘊含的傳統文化進行解構和重組，以現代的設計形式進行再生性闡釋，將陶藝的造型、肌理、釉色等裝飾與充滿生命力的自然植物相融，從而形成一種富有東方審美意蘊的藝術化自然。植物和陶藝都具有生態性、藝術性和文化性。較之于獨立的環境陶藝和植物景觀，植物介入環境陶藝或是陶藝介入植物景觀，將達到“雙贏”。陶藝解決了在水泥空間中給植物提供養分的載體問題，而這個載體本身既能保護建筑墻體或地面，也是構建該藝術場域的造型、色彩、肌理和意境等重要的組成部分，因而更具生態性和藝術性，能將二者的功能與審美得以最大化的展現。

1 植物介入環境陶藝的幾種藝術形式

當下，環境陶藝作品按照功能和所處空間大致可分為：建筑陶藝與壁畫（浮雕）、戶外陶藝雕塑與陶藝裝置、園林景觀陶藝和陶藝磚四大類。[3]參照以上分類，植物介入環境陶藝的藝術形式大致可分為陶藝植物組合壁畫、陶藝植物組合雕塑、陶藝盆景或裝置等。陶藝植物組合壁畫。先燒制合適大小、造型、厚度、釉色、肌理、裝飾紋樣、浮雕的手工陶藝層板或陶藝磚裝飾建筑墻，再在合理位置留種植基層，基層內配置營養土和植物。這種藝術形式可以減少機壓瓷磚帶來的工業痕跡，柔化生硬的建筑所產生的壓迫感。陶藝植物組合雕塑。先燒制空心陶藝雕塑，再配置采用修剪、編織、模具、搭架等方法進行造型的植物雕塑。如在動物形態陶藝雕塑的頭部配置植物，隨著植物的生長，造型發生著漸變，是一種具有趣味性的公共藝術。陶藝盆景或裝置。先燒制釉面肌理如巖石般的陶藝裝置，在配置多肉植物，可以模擬高原戈壁等自然界中野生植物交錯生長的狀態。還可以是陶藝造型、水生植物、流水、音樂噴泉以及光影組合的裝置等。或者是在手工制作的陶藝造型中配植虎斑榕、羅漢松、刺柏等植物，再以山石、青苔、菖蒲、栩栩如生的人物、動物陶藝飾品小擺件畫龍點睛，在盆景中再現如詩似畫的自然風貌。

2 植物介入環境陶藝的特性

2.1 生態性

陶瓷與植物都是綠色環保的裝飾材料。陶瓷取材于天然泥土，經過高溫燒制，其性能穩定，防水、防火、防霉、防風化，耐熱、耐光照，無污染、無輻射，陶藝優越的性能為其融入綠色空間提供了必要條件。植物生長于大自然之間，是具有生命的天然裝飾材料。如綠蘿、紅掌、吊蘭、文竹、常春藤等植物可凈化室內空氣，監測污染，調節小氣候，改善環境質量，減少熱島效應；牡丹、月季、玫瑰、繡球、荷花等花卉植物，其色彩斑斕和勃勃生機能誘發樂觀舒暢的心態，增加人情味和生命力，消減城市中彌漫的壓力和不和諧因素，使環境變得舒適宜人。植物介入環境陶藝，替代了對人體有害的裝飾材料，去除了工業材料空間的浮躁，構建了人與自然的“親和”關系，是人居生態環境的最佳搭檔。

2.2 藝術性

陶藝和植物自身的造型、色彩和肌理所呈現的藝術性，具有裝飾與優化環境的作用。陶瓷材料具有優良的可塑性能，容器、雕塑、壁畫、裝置以及用以裝飾建筑表面的瓷磚等豐富的形態體現了這一點。陶藝能模仿石、木、皮、布、金屬、瓜果植物表皮的色澤和肌理，陶藝的“泥味”以及創作者留下的情感痕跡，是其他裝飾材料無法比擬的。陶藝的釉色美、肌理美和材質美使其呈現出強大的藝術表現力。植物具有形態、線條、色彩和質感等自然美，不管是婷婷玉立或婀娜多姿的莖干，瀟灑飄逸和綠意清新的藤蔓，嫩綠、翠綠、墨綠等層次豐富多變的葉片，異彩紛呈和千嬌百媚的花朵，還是那奇特可愛的多肉，植物的干、葉、花、果隨著季節的變化產生不同的藝術效果。充分考慮植物與陶藝二者的造型與色彩的心理聯想及象征性，運用變化與統一，對比與均衡，節奏與韻律等形式美法則合理調配，使其更具文化性與藝術性。如陶藝與植物的雕塑造型相互組合，不同的創意成就不同的藝術形式；色彩斑斕的花卉與陶藝的各種釉色組合呈現出強烈的色彩對比；集各種創作技法的陶瓷壁畫與植物表現出生動或抽象的視覺美學；超然塵外的蘭花、文竹和菖蒲與文人氣息的紫砂器組合成儒雅的盆景；陶藝與流水、噴泉、水培植物、光影設計成生動有趣的藝術裝置等。

2.3 文化性

陶藝和植物都具有文化性。陶藝是國粹，承載著博大精深的工藝文化：“天工而清新”的宋瓷，絢麗斑斕的唐三彩，尚藍尚白的青花，文雅素凈的紫砂，古色古香的五彩，雍艷富麗的粉彩以及具有“窯變之美”的高溫顏色釉陶藝等等。在東方審美中，造景中的植物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內涵：牡丹雍容艷麗，玉蘭白璧無瑕，梅花傲雪怒放，蘭花幽香脫俗，菊花君子之德，荷花出污泥而不染，青苔低調古雅，松柏蒼勁蟠虬，竹子嬋娟挺秀……這些審美文化體現在林逋愛梅、陶淵明愛菊、周敦頤愛蓮、鄭燮愛竹等歷代文人雅客心靈追求的歷史典故中。從宋徽宗鈞窯玫瑰紫花盆和清慈禧御用“大雅齋”花卉粉彩花盆可以想象，奇珍異卉的燦爛芳華與陶藝器皿的釉彩裝飾交相輝印，凸顯了宮廷文化精致奢華的審美意蘊。而在古代插花文化中，唐人重富麗，宋人則偏清雅，明代文人袁宏道甚至認為瓶花以韻致為美，“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高低疏密, 如畫苑布置”，“參差不倫, 意態天然”，[4]追求哲理、詩情和神韻。在當下，多肉植物的萌態可掬成為現代都市人的新寵，被賦予新時代時尚的文化內容。植物介入環境陶藝，充分考慮陶藝和植物的文化象征性，注重造型、色彩、肌理和質地的心理聯想，巧妙設計以達到最佳的表現效果。

3 植物介入環境陶藝的藝術意境

3.1 靜雅之境

陶藝與植物能營造一種舒適、安靜、優雅的環境，是喧囂都市的一種調節劑。在空間設計中，常用蘭花和常春藤以減少懸浮顆粒及微生物，用文竹和吊蘭來調節神經系統等。這些植物配以紫砂等陶藝容器能讓空間充滿恬靜雅致的書卷氣質。相比于油畫、國畫、墻繪等其他形式的壁畫，植物與陶藝組合的壁畫不是圖像化的大自然意向和平面上的觀瞻，而是具象的可觸摸的陶藝釉色肌理和富有生命力的植物，防水防火，減噪隔音，冬暖夏涼，香氛氤氳都可以用來形容它的好處。有些藝術化的陶藝容器造型更加豐富隨性，留下了劃刻、撕裂、戳捏等創作痕跡以及燒成過程中自然天成的釉色效果，獨特的“泥味”和“窯變”去除了工業化痕跡，是一種自然景象的再生。將釉面肌理猶如巖石般的陶藝裝置與品種多樣的多肉花境進行組合配置，能模擬高原戈壁等自然界中野生植物交錯生長的狀態，在這種環境空間中閑暇小坐，品茗聽琴，是一種去除疲憊和洗滌心靈的休息方式。粗糙皸裂干涸肌理的裂紋花釉陶藝壁畫搭配多肉植物能產生戈壁荒原的微縮自然景觀；磚石朽木般釉色肌理的溶洞氣泡花釉陶藝壁畫搭配青苔或菖蒲，體現一種樸素恬靜的侘寂之美；煙雨和彩霞般效果花釉陶藝壁畫搭配長春藤等植物能產生油畫般瑰麗的藝術效果……人處在這種“藝術化自然”中，是一種視覺、觸覺和嗅覺，兼具功能與審美的綜合式體驗。

3.2 詩意之境

在園林造景中，蒔花植木能渲染氣氛，形成詩情畫意的藝境。正如陳從周先生所言：“蘇州園林里的樹木重姿態，不講品種，和盆栽一樣能入畫。拙政園里的楓楊，網師園的古柏，都是一園之勝，左右大局。如果把這些饒有畫意的古木去了，一園景色頓減。”[5]陶藝家干道甫的青花裝置與詩歌、琴聲融為一體，將三者置于綠色園林中，形成一個詩化的藝術空間。在都市空間，窯變釉色的樹樁形陶藝容器植入色彩形狀各異的萌態多肉植物，加上陶藝蘑菇、昆蟲等小配飾，形成詩意化的微縮自然景觀，玩味其中，心靈在喧鬧中得以寧靜，成為一種放空自我和減輕壓力的生活方式。青苔等植物與陶藝組合的壁畫，猶如由土石植物營造出的山水畫卷，表現出返璞歸真的道家藝境和文人心中的東方禪意。

3.3 趣味之境

陶藝雕塑與植物雕塑，在景觀設計中具有主題性和趣味性。二者組合，相映成趣，尤其適合表現具有童話趣味和詩意化的景觀。如在動物形態陶藝椅凳的某些部位配置植物，在觀賞中休息，能滿足功能和審美雙重要求。如在設計成童話生物形態的陶藝雕塑頭部和身體部位配置小灌木或草本植物，植物成了雕塑的發飾或服飾，隨著植物的生長，葉片的色澤和繁茂程度，開花或結果等狀態，“頭發”和“服裝”發生著漸變，在不同的時間點呈現不同的趣味之境。如實用新型專利作品“一種模擬水月空間的沉水植物培養箱”[6]，是由內部盛水的玻璃培養箱體、升降裝置、設有LED燈的陶瓷月盤、沉水植物種植系統組成。該生態裝置能模擬水中月升降，獲得水月交融的微縮景觀效果，其水培植物可增加室內空氣濕度、吸收室內空氣的污染成分，水和光影使得陶藝的釉色肌理更加奇妙明晰，陶藝、水、植物、光影相映成趣，是城市家居觀賞性水生植物栽培系統的一項創新。

植物介入環境陶藝，陶藝之美和植物之美相得益彰，人與自然和諧共融，在不同的空間和時間中，呈現出不同的藝術意境。宗白華先生認為“藝術境界主于美”“藝術的境界，即使心靈和宇宙凈化，又使心靈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脫的胸襟里體味到宇宙的深境。”[7]藝境的感悟是一個“物我交融”的藝術鑒賞過程，人們通過觀賞、觸摸、感受等藝術體驗逐漸舒緩和凈化心靈，將自然的生機與人內在的生命力相互統一，最終起到藝術療愈和提升修養的作用。植物介入環境陶藝，再生出“藝術化自然”，其所營造出的“靜雅、詩意、趣味”之藝術境界將人引入安詳寧靜與超然塵外之思，其美的意境使得人們的生活藝術化和詩意化，契合了數字化時代人們對綠色、健康、美好、品味的高情感化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