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

文/張弛宇（新余四中）

“美麗的清源村/清風吹拂兩岸樹/傳說中有位河神/護佑著那條神秘的河……”趙水生的名字恰恰與這條河有關。

趙水生常聽母親念叨：“這水啊，清涼中帶著甜哩，多喝，喝了聰明機靈，長命百歲啊。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讀書走出我們村，給村民們帶來好日子。”或是這河水的滋養，水生在校一直品學兼優、名列前茅。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水生大學畢業后在職場上打拼奮斗，有了出息，成了一縣之長。

無數份開發家鄉天河的文件呈了上來。他迅速地簽署上自己的名。引水？同意！開礦？同意！建廠？同意！水生似乎看見清源村村民們感恩的模樣……

“嘩啦”環保局的劉局長顧不得敲門，直接推開了門。“縣長！”劉局長氣喘吁吁地說道，“這建廠文件中只字未談排放問題，開礦也會加劇水土流失，過度引水可能會導致河流斷流……”

“行了行了，”水生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們環保部門的同志就愛耍嘴皮子，張口一個環境閉口一個環境，那清源村不要脫貧致富了？”

“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啊！”

時光荏苒，轉眼間就是三個春秋。“清源村脫貧成功”“學習清源村脫貧經驗”等字樣占據了縣報的頭版頭條，水生高興地猛拍桌子，“走，看看去，看看村民們的富裕生活啊！”

水生的車到了清源村。正值盛夏，烈日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直射在村中心寬闊大氣的廣場上，廣場周圍矗立著鱗次櫛比的小洋房，四五條寬闊的水泥路以廣場為起點向四周延伸，路兩旁是一排排新建的路燈，遠處有高高的煙囪在云端矗立，黑色的煙霧被猛烈的大風刮得亂舞。

“水生！”一個滿臉病態的男子叫道。

“您是……”水生細細打量，只見眼前之人雖有著精致的服裝，卻面黃肌瘦，臉頰深深地凹了下去，兩條腿僵硬地站著，細得不成樣子。

“俺是清川啊！”眼前的男子用虛弱的聲音說道。

“你是清川！你怎么，怎么……這些年發生了什么啊？”水生眼中又浮現出幼年時清川活蹦亂跳的場景。

清川猛烈地咳嗽了幾聲，“三年前……一群人開著小車進了清源村，在天河旁指指點點，拿著圖紙，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幾天后，整個村莊跟沸騰了似的，什么樣的車都來了，挖掘機在天河旁破土動工，鉆機在河旁鉆地，大卡車弄了條長長的管道伸進天河里，還有水泥車……”清川邊說邊比劃著，“俺這輩子就沒見過那樣的大場面。就是咱們村民腦瓜子還沒開竅，不知道是要干啥，只曉得遵守祖訓，堅持天河旁動不得工，特別是你娘，哭天喊地，整晚就睡在河旁，最后他們拿出了縣長您簽署的文件，你娘看到‘趙水生’三個字，才慢慢回家了，口里還念叨著‘水生準的，哦，那就好，水生一定會守好這條河的……’”

水生心里咯噔一聲，顫抖著問“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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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天河開發以來，村里漸漸富起來了，那些工廠還在村里招工人，最低的一天也有80 塊呢！”

水生舒了一口氣，拍了拍清川的肩膀，走，看看那條河去。

未至河旁，一股惡臭就撲鼻而來，水生趕緊捂上了嘴。

“怎么回事？”水生皺了皺眉。

“哦，縣長，您說這條河啊，”清川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了，“自天河開發以來啊，不知怎么回事，河水的顏色漸漸變了，原來的清澈不見了，轉而渾濁起來，河水中的魚也越來越少了，水質也漸漸變酸了。”

“還有啊，”清川咳了兩聲，接著說道，“河流兩旁的稻田也漸漸減產了，原來書中寫的風吹稻田，麥浪滾滾的景象也不見了，那些種田的農民都年年虧本，最后全部去廠里打工了。”

“現在呢？”水生感覺口里異常干澀，吞了吞口水，接著問。

“現在啊，縣長，你不都看到了么，家家戶戶都蓋起了小洋房，每天每家每戶都去廠里打工，那紅紅的鈔票是一張接一張來啊。這不，今年剛摘掉貧困縣的帽子，生活富裕嘍，村民們都對縣長您感恩戴德呢！”

“對我……”水生望著眼前已渾濁不清的河水，看著周邊枯萎的大樹，嗅著空氣中刺鼻的氣味，喃喃地說，“感恩……戴德？”

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灰塵傾瀉在水生的臉上，他頭皮發麻，脊梁骨里涼颼颼的。

“就是這河水喝起來有些不舒服，從前的昆蟲，露珠，青草，白云也都不見嘍！”清川沒有注意到水生的反應，接著說，“對了。縣長，您還記得當年那首村歌么？”清川的眼睛漸漸放出了光彩，長提了一口氣，“美麗的清源村/清風吹拂兩岸樹/傳說中有位河神/護佑著那條神秘的河……”

歌聲如驚雷一般，劈在了水生的心頭，“都是我啊，是我毀了一切啊！”水生顫抖起來，凝視著眼前快速衰老的天河，仿佛感受到了清源村與這天河一起，在快速地燃燒著。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水生好似明白了什么，怔怔地抬起頭，正對上清川的眼神，那眼神中，似乎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在緩緩流淌。

一夜未眠。水生早早來到辦公室，呆呆地望著桌面上他連夜起草的文件：《關于停止天河開發的報告》。終于，他緊緊握著手中的筆，用正楷在簽名處緩慢而莊嚴地簽下了“趙水生”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