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買衣服的這一年

明前茶

經過一年半的體能訓練，宋蓮的體重下降了7公斤，恢復了她18歲時的背影。在大學同學的慫恿下，宋蓮決定買點新衣服犒賞自己，但她整理了一下衣櫥，便打消了這一念頭。因為，相當一部分束之高閣的衣服尚有八九成新。

她很快決定，這一年，她將不再動輒在買衣上一擲千金，穿十年前的衣服，也許會撞上今天的流行。比如當年她穿上字母棒球衫，是為了去球場給暗戀的男神加油，如今男神的面目都記不清了，但棒球衫、收口工裝褲和一雙舊球鞋，就是“心中有火，眼內有光”的代名詞。

她在某個周五以這身打扮去上班，團隊里的95后忽然起立鼓掌，搞得她像領獎人沒想好頒獎致辭一樣不知所措。自從年輕下屬對上“自己人”的暗號，他們開始約她一起吃串串，涮火鍋，告訴她哪里的溜冰場又便宜又過癮，聯機打游戲的時候，取笑她打得臭。關系融洽后，就算宋蓮為催進度擺出一張嚴肅臉，他們抵觸的小情緒伸出來五分鐘，也會乖乖縮回去。

再如，兼顧育兒與上班，為何要像“82年的金智英”一樣滿臉愁苦？何妨在地鐵車站的扶梯上提著裙擺，假裝自己不是去工位，而是名媛舞會現場。八年前的長款西服搭配長紗裙，走起來飄飄冉冉有仙氣，與華倫天奴的壓軸名模，氣場也有八分像。兩件過時的衣裳重新組合后，頗為符合宋蓮當前的生活狀態——前一分鐘還在加急視頻會議中面對鏡頭，像新聞主持人一樣一絲不茍，下一分鐘就可無縫切換遛娃模式。三歲的娃揪著媽媽的裙擺過馬路，安逸又安心，滿臉都是緊緊跟從的歡喜，而宋蓮仍可騰出手來回復工作微信與家長群里的通知。

到了幼兒園家長開放日，宋蓮會在衣櫥里搜尋留學時所買的羊絨開衫、風衣和闊腿褲，打扮得像國王學院優等生或陸家嘴白領。她拎著自己的電腦包，撩起風衣的下擺，端坐在窄小的椅子上，在膝頭打開電腦做筆記。老師果然飛快地注意到了她，私下表揚她以管理公司的態度來認真對待孩子的教育。

這十年，是宋蓮成長最快的十年，那些一去不回的生命體驗，就在她換上壓箱衣服的那一刻鮮明閃回，它有色澤，有肌理，有各種溫柔的、誠樸的、機敏的細節。她偶爾也在某件禮服上觸摸到自己的脆弱與忐忑，好在，這些被露水與月光靜悄悄浸潤的一刻，回想起來，也是動人的，并不令人羞愧。

到了今年11月，在她一年的計劃將要成功之時，她將自己節省下來的這一筆資金，捐贈給了她結對幫扶過的山區小學的孩子們。她給一二年級的小孩子每人買了一副露指手套，這樣，孩子們就不會凍得滿手都是紅紫的凍瘡了。宋蓮承認，只有當了媽媽，她才會留心到每個孩子的手，留心到他們渴望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