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壽田
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委員
20世紀90年代初,李澤厚曾概括當時思想文化界的狀態說“思想家淡出,學問家凸顯”,一時傳為名言。李氏所指的是當時學術領域彌漫的保守主義傾向,主張回到乾嘉,“乾嘉才是學問的正統。學術就是考證,其他一律均為狗屁。只有學問家,沒有什么思想家”。
李澤厚后來回憶說:“更正一下,‘思想家淡出,學問家凸顯’是1993年,我給香港《二十一世紀》‘三言兩語’欄目寫的三百字左右中的一句話,并非什么正式文章……我提出這個看法本是對當時現象的一種描述,并沒作價值判斷,沒有說這是好是壞。但我的說法卻被誤讀,認為我反對搞學問。后來王元化先生在上海提出‘要做有思想的學問家和有學問的思想家’。但我認為,這講法意義不大……思想和學問還是顯著不同的。那么,有學問的思想家和有思想的學問家,一下把這種不同拉平了,就沒有什么意思,不同時代,需要不同的人,同一時代也需要不同的人,這樣才有意義。”
李澤厚認為沒有必要在學問思想間論高下,“任何時代都需要這兩種人……但大家也知道。學問家可以有百千,即使一般卻能真正影響人們的思想家也只屈指可數”。
有人認為學問包括史科考據即是一切,而根本不懂史科考證的邏輯與思想文化的邏輯判然有別。思想的價值在于穿越史科,形成問題鏈與宏觀的文化歷史觀念,思想與理論觀念密不可分。沒有理論體系就談不上思想。就中國傳統文化而言,是上升到哲學高度的儒道互補思想文化體系建構,而不是史科考據構成傳統文化的核心部分。唐君毅認為:“中華文化精神至少在一點上,實有至高無上價值。此即仁者之認識,以通天地人格,正人倫,顯人文是者?!倍宋乃枷胧莻鹘y文化宗旨,是民族文化的靈魂。相對而言,乾嘉考據則是將學術工具化,而摒棄學術的人文性、思想性,將考據置于傳統文化精神之上,放逐壓制思想的權利,這是清朝封建專制嚴酷思想統治的必然結果,適成對人文思想的反動。
書法是傳統文化內部的產物,它本身即寄寓著傳統儒道釋文化精神。因而,忽視書法的文化審美價值,而片面在書法研究中將史科考據強調到不適當的高度,以至以考據來取代書法的藝術史、美學、思想觀念研究,則必會失去書法研究中最寶貴和富有價值的內容,而將書法研究引向一個片面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