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芯竹

【人物簡介】
王正乾,1930 年1月生,昆明人,中共黨員,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新聞漫畫研究會理事。先后擔任過小學校長、報刊編輯等職務。數十年來發表了大量書畫作品,先后登載于國內多個媒體。部分書畫作品曾摘得全國性美展桂冠。代表作有漫畫《牛角掛書》《大肚彌勒》《秀才入學》《正點有罪》等,作品集《王正乾漫畫作品選》《王正乾老昆明漫畫集》受到社會好評,部分云南風情系列漫畫被云南省檔案館永久收藏。
【編者按】
“人生七十古來稀,八十才是中年期;九十出頭可稱老,活足百歲才稀奇。”3 月16 日,王正乾老先生像往日一樣6 點起床,用筆寫下了一段人生感悟。
今年91 歲的王正乾,已如他在人生感悟中所說的那樣,有了稱“老”的資格。雖然已跨進鮐背之年,但王老依然老驥伏櫪,每天都在堅持寫字作畫。從可歌可泣的滇西抗戰,到如今的抗疫防疫,70 多年來,他所創作的作品多不勝數。其中最為世人所關注和稱道的,是他在退休之后陸續創作的上百幅云南風情主題漫畫。
這些作品主要以民國時期昆明的社會百態為題材,涉及山水、街道、名勝、人物等眾多內容,所繪均是王老親歷親見親聞。對于年輕人來說,可以穿越時空看到許多“消逝的風景”。不久前,王老將2020 年新創作的上百幅抗疫防疫主題漫畫集結成冊,并在兒孫的協助下完成了個人自傳《不辱畫魂》。日前,《今日民族》記者走訪了王老。
《今日民族》:
是什么樣的機緣,讓您與書畫結下了不解之緣?王正乾:
我與書畫結緣其實很早,與時代大背景有關。一方面,由于家中長輩有作詩作畫練字的傳統,耳濡目染之下,我對書畫漸漸產生了興趣。另一方面,我出生于1930 年1 月,在“省立昆華小學”讀書時,正值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昆明的大街上經常可以看到一些宣傳抗日救國的宣傳畫。受這些畫的影響,我常常會和同學撿老師沒用完的粉筆頭在地上畫飛機、坦克打日本人的畫,希望中國軍隊能早日將日寇趕出中國。1938 年9 月28 日,日軍飛機開始轟炸昆明,春城頓時化作人間地獄。當時的潘家灣化作一片火海,無辜遇難的百姓血肉橫飛。雖然我今年已經91 歲,但當日恐怖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為了躲避日機轟炸,我們舉家投奔遠嫁滇西龍陵的大姐。到龍陵后,在父親等長輩的指導下,我開始正式練習寫毛筆字,打下了一些書法基礎。
1942 年,日寇開始從緬甸入侵滇西,龍陵、騰沖等地相繼淪陷,我們家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在逃難時,我和弟弟與家人走散,被日軍強擄到松山之上。日本獸兵當著我們這些孩子的面血腥屠殺中國俘虜。這讓我在心底埋下了抗日的種子,打算長大后一定要殺敵衛國。后來在當地游擊隊員的營救下,我和弟弟成功逃脫了日軍魔爪。翻山越嶺尋找家人時,沿途還得到當地少數民族同胞的照顧。雖然言語不通,但他們主動把自己本不多的食物分給我們吃,給我們帶路,讓我切身感受到了同胞的溫暖。


學習

《貨幣與禍幣》王正乾作于1955 年

剃頭匠

官渡餌塊

趕街子
不久,我和弟弟在難民隊伍中與家人奇跡般重逢,又一起返回昆明。在昆明求實中學(今昆明市第十中學)讀書期間,老師讓我負責編輯本班的“松濤”壁報,我開始試著畫一些抗日宣傳畫。假期中我報名參加了在“昆華民眾教育館”(今文廟)開辦的美術班,得到當時西南聯大學生熊秉明(著名留法畫家)和劉文清(著名青年國畫家)的指導,學會了用炭條作畫。
昆明解放初期,當時的云南省文化局在武成路(今五華區人民中路中段)設有一個創作室,里面擺著一些石膏像,袁曉岑、關山月(東北人)、陳蜀堯等一些知名專業畫家常在此作畫。我也冒昧進去畫素描,曾得到他們的指點。特別是關山月先生,對我的引導和啟發特別大,激勵著我朝專業美術的道路發展,我的繪畫技能也有了較大提升。
《今日民族》:
您的繪畫作品中,漫畫占了絕大部分,請問為什么選擇將漫畫作為主要創作方向?王正乾:
說來很巧。因為讀書時我畫壁報,同學們都知道我有一點繪畫特長。有同學請我幫她做生意的姐姐畫一幅招貼畫,事后回送了我一本《子愷漫畫集》作為答謝。豐子愷先生的作品畫面簡練、畫中有詩、涂色單純,深深震撼了我,讓我如獲至寶、愛不釋手,我開始模仿豐先生的畫風,并一發不可收拾。昆明是抗戰期間著名的“民主堡壘”,受西南聯大傳播的民主進步思想影響,我和許多青少年學生一樣,走上了反對國民黨反動統治的道路。我加入了“民主青年同盟”“民主工人同盟”兩個黨的外圍組織,并參加過“一二·一”“七一五”等歷次學運。學運中,上級組織派我到設于云南大學的“昆明學聯宣傳部”負責美工,每日作畫供同學們街頭宣傳。這一時期,我的繪畫特長得到了充分發揮。漫畫比油畫、國畫更適合革命宣傳工作的需要,它用料簡單、省時省力,只要有紙筆就可以工作,一天能畫上很多幅。缺乏水彩,我們用染布的顏料一樣可以畫,不至于面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窘境。
新中國成立初期,我被昆明鐵路局臨時黨委任命為扶輪小學(今南站小學前身)校長。最讓我感到驕傲的是,為迎接1950 年2 月20 日解放軍進入昆明,鐵路局領導將局機關(位于今官渡區塘雙路)大門上的宣傳畫繪制工作交給了我。這里是軍隊入城的必經路段,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既有偉大歷史意義,又有重大現實意義的工作。我目睹過積貧積弱、飽受列強欺凌的舊中國,新中國的成立讓人民群眾看到了國家和民族復興的希望,對共產黨和解放軍發自內心地擁護和歡迎。
20 世紀50 年代,我繪制了一系列反映新中國建設成就的宣傳畫,供重大節慶期間的游行隊伍使用。此外,應《云南日報》《群眾文藝》等報刊雜志之約,我創作發表了《中蘇人民團結緊》《在食堂里》《美國“洲際導彈”》《金圓券,見閻君》等一些宣傳中蘇友好、“三反”運動,以及揭露美帝國主義丑惡面目、國民黨政府反動統治的漫畫,部分作品曾送京展覽并獲獎。反復的鍛煉與實踐,讓我的漫畫創作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漫畫也成為了我一生的“伴侶”。我創作的《牛角掛書》《金庫》《大肚能容》等部分針砭時弊的漫畫,曾在20 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一些全國性美展中名列前茅,并被《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工人日報》等報刊雜志使用。
《今日民族》:
大家認識您,更多的是通過您所創作的上百幅民國云南風情漫畫。請問您是從何時開始有了“畫盡老昆明市井百態”的設想的?王正乾:
正式開始動筆是2011 年,當年我80 歲,退休已經20 年。20 年來,我陸續去過一些地方旅游,一路上看到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在各方面所取得的偉大成就。能親歷并見證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整個過程,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我內心感到無比激動和自豪,我們青年時代的理想和期盼,在今天全部變作了現實。事實證明,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夠團結各民族,發展各民族,繁榮各民族,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離不開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我一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昆明度過的。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昆明城市面貌日新月異,很多舊風景已經消失無存。我就想著怎么把這些變化呈現出來,讓今天的年輕人可以進一步了解歷史,知道今天幸福生活的珍貴。
文字雖然能夠書寫歷史,但有時略顯局限。比如,我們用“貌勝潘安”來形容一個人長相俊俏便太抽象了,因為我們不知道真實的潘安長什么樣子,僅憑文字無法領略他的美貌,不如照片、繪畫和影像直觀。現在雖然有一些民國的老照片陸續面世,但數量有限,還需要知情人來解讀它,不能深層次地反映當時百姓的生產生活狀態。這讓我想到將文字與漫畫相結合,把我腦海中的老昆明畫出來。“構思為骨、畫面為膚、配詩為魂”是我確立的三位一體創作風格,讓人能通過畫面讀懂文字,又能借助文字進一步了解畫面的深層內涵。
比如,在民國時期,昆明寺觀公園內有磚砌的“敬惜字紙爐”,大家會把地上的紙張撿起來,放到爐子里燒掉。你要按現在的觀念去倒推說當時的昆明人環保意識強,便不符合實際。為什么有這個爐子?在古代,紙張金貴,大多用來印“四書五經”等經典,大家認為寫過字的紙上有“圣人之言”,隨意丟棄是對先賢的不敬,“有辱斯文”。于是搞個爐子來把廢紙燒掉,算是一種“妥善處理”。這種風俗在清末民國很流行,但今天看不到了。雖然燒廢紙的做法不值得推崇,但這一舉動有助于今天的人認識到,中華民族是一個尊重文化、尊師重道的民族。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認同是最深層次的認同”。中華民族綿延五千年而不衰,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最終形成,靠的不是武力征服而是文化認同,中華文化是各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園,將各民族緊緊團結在了一起,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夯實了思想基石。
又如,餌塊是昆明的傳統美食,逢年過節必不可少。幼時,母親每年會在春節前帶著我從城里步行十多公里到官渡古鎮,用家里的米去換當地農民舂好的同等重量的餌塊。在官渡,用家里各種物資前來交換餌塊的各族百姓絡繹不絕,僅僅是一個節日和一種飲食文化就促進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華文化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實在是太強了,我們今天說文化自信是有足夠底氣的。
《今日民族》:
歷史是復雜且多面的,您在創作老昆明風情系列漫畫時,在取材方面有什么考慮?
中國追夢人
王正乾:
“真實第一”是取材的主要原則。所有題材都是我親歷親見親聞,容不得半點虛假,細節上要經得起歷史的檢驗,給后人留一份信史。不是親歷親見親聞的內容,我不納入創作的范圍。老昆明的風情千千萬,我畫的不過是滄海一粟。比如,我畫過一幅《迎親人》,反映的是1950 年解放軍經川滇鐵路進入云南追殲國民黨殘匪途中,受到昆明市民熱烈歡迎的場景。我作為“昆明市工聯會”代表之一參加了這次迎接活動。我清楚記得這列火車名叫“解放號”,車頭整個漆成紅色,解放軍戰士身穿淺黃色軍裝,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與八一軍旗分別插在車頭兩端,中間懸掛著毛主席像。這些細節可以為將來的影視劇拍攝提供參考。再如,抗日戰爭勝利70 周年之際,我與老伴楊瓊華受當地政府邀請,重返龍陵,百感交集。我創作了《滇西大逃亡》(已捐贈給騰沖滇西抗戰紀念館),這是我近年來所畫的最大一幅漫畫,是對當年我逃亡路上所見的真實反映,可補史料、照片等文獻的不足。除了真實性之外,我還注意“平衡取材”。老昆明的市井風貌有好也有壞,不能只畫正面的內容,以偏概全。比如,龍云的三兒子龍繩曾倚仗父親權勢作惡多端,在民間臭名昭彰。我畫過一些反映街痞無賴游手好閑,以及舊式包辦婚姻等內容的漫畫,力求較為全面地反映舊時代的社會百態。
從2015 年開始,我陸續創作的上百幅反映老昆明市井風情和數十幅云南各地風情的漫畫在昆明的馬家大院等地多次展出,并編印成書公開出版,受到社會各界歡迎,算是為家鄉的文化建設貢獻了一份微薄之力。
《今日民族》:
除了老昆明市井風情系列漫畫作品之外,您在退休后還創作了哪些題材的作品?王正乾:
20 世紀90 年代退休之初,我在昆明鐵路局的組織下,創作了以鐵路交通安全為主題的漫畫上百幅,有的被制成“安全漫畫撲克牌”分發到沿線班、組、工區、站、段,以寓教于樂的方式幫助鐵路沿線工人做好交通安全工作。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大力推進反腐敗工作,取得偉大成果。在昆明鐵路局紀委、昆明市人民檢察院宣傳部等相關部門的邀約下,我陸續創作了多幅以反腐倡廉為主題的漫畫,有的參加展覽,有的載于報刊,有的被彩印成大幅招貼畫張貼在高鐵等處。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全國各族人民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下,全面深入持久開展抗疫防疫工作,中國變成全世界最為安全的地區之一。我在激動之余,也用手中的畫筆記錄下了中華民族所取得的這一偉大勝利,創作了上百幅抗疫防疫主題漫畫。
《今日民族》:
作為一位九旬老人,您每天仍堅持創作,這種不斷攀登的精神令人動容。王正乾:
在85 歲之前,除了一段時間內因為接受白內障手術,不得不擱下畫筆之外,我基本沒有停止過創作。隨著年紀的增長,目前的精力已大不如前,不能久坐,但每天不畫上兩筆,總覺得生活中少了些什么。目前,我主要是在A4 紙上畫一些小型的作品,內容包括當下全球動態和云南風情。我是一名共產黨員,多年來在黨的指引下堅持創作,取得了一些小小的成績。在有生之年,我仍將審時度勢,努力發揮專長,以“水筆不塞,硯臺不干,磨礪筆鋒,不辱畫魂”自勉,將創作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