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
摘要:本文追溯佛教的傳入及中國化的過程,解讀中國文教對佛教中國化的關鍵作用,并從宗教哲學切入,對禪宗佛學作初步的分析。
關鍵詞:漢傳佛學;中國文教;中國化
文化交流與傳播,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雖然說到禪宗遺史,可以從釋迦牟尼在印度本土不立文字傳他的微妙法門開始,直到他的身后信徒達摩在一個確切的時空點上——南朝梁武帝時代來到中國對其不二法門作教外別傳,這是中國禪宗佛學界僧眾所公認的起點。其實歷史并非如此簡單清晰,但魏晉南北朝時期肯定是這個外來宗教在中國落地生根,并進而被中國化的關鍵時期。佛教傳入中國,在這個時期為我國固有文化所吸收、選擇、繁演的過程,的確是中國思想文化史的一大奇觀。佛教中國化的過程,史記記載不絕于書,在我國中古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看來乃是“一大事因緣”。此事不小,因涉一國國民之思想文化,其從天竺到中國,又是在這個歷史節點上教外別傳,落地生根,絕不是件無緣無故的概率事件。此前,印度的佛教徒已真正地成了無家可歸的“出家”之人,只能到印度以外的國度去做“教外別傳”。來到東土的中國,又是何因緣際會的文化土壤在接納他們呢?
臺灣學者南懷瑾先生在他的《禪宗與道家》一書中,開篇講的就是這個因緣際會。他說的便是印度佛教到中國所著落的這片文化土壤。他指出,在魏晉南北朝之前,中國文化已經走完了兩個重要的發展階段:“第一階段:自三代前后,中國傳統文化淵源以伏羲畫八卦而建立《易經》天人之際的文化基礎是屬于原始的、質樸的、科學而哲學的文化;經過夏、商、周三代的演進,便形成以易、禮為中心的天人思想”。天的概念雖有些原始神秘性,然而實際上指的是自然。“第二階段:由于傳統文化的分化,到周、秦之際,產生諸子百家學術思想互為異同的天下,復經秦、漢前后的演變,漸次形成儒、道、墨三家學說特立獨出的形態。魏晉南北朝,洽至而來的這個佛教便順勢扎入了中國第三個階段的文化嬗變過程之中。基于中華文明歷來有之的夷夏基因相反相成的底色,這種底色迥異于印度次大陸的種族歧視與壓迫,中央王朝始終以君臣關系懾服并善待禮遇諸朝。例如,魏晉南北朝歷史亂局終結之后的唐王朝,一代英主李世民在平定威脅華夏邊患的突厥后,把入降的近萬家突厥人遷入長安定居,給予平等的國民待遇。唐太宗對自己的這份功德頗為自豪,夸耀自己:“朕所以能及此者......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正因為中華文明如此博大胸懷,經魏、晉、南北朝的演變,才會在隋、唐之后出現儒、釋、道三家鼎世,隨時變異互動興衰的局面。”
佛教為什么能在異國他鄉落地生根,筆者認為是在于其為世人弱者的善念,盡管它開出的救治藥方有消極之嫌。凡是以嚴酷階級壓迫為政的國度,古今中外皆不見容于呼喚平等的教義,佛陀之后的波斯摩尼教,命運亦乎如此(創始人摩尼Mani,約公元216-277),甚或比佛教更慘。而中華國度的情況則如寅恪先生所說的那樣是:“中國孔子儒道之正大,有禪于全世界,而佛教亦純正,我輩本此信仰”。這便是佛教在中國這塊土地上落地生根的因緣所在。在世界各大宗教譜系中,應該說佛教是一個獲得正面肯定性評價最高的宗教。對此,南懷瑾先生在他的《禪宗與道家》一書中,對禪宗佛教教義的根本出發點作了這樣的概述:“釋迦成道以后,極力宣揚一切眾生相平等的觀念,不但認為人類是平等的人類,而且認為凡有血肉與具有靈知之性的生物,乃至天人之際,一律稱為眾生,大家在本性的道體上,本來都應該是平等的,人果然不應該以非禮的惡意侵害他人,同時也不應該為自私而殘害他人,同時也不應該為自私殘害一切眾生;人與眾生,如如之性,本自平等,所以人人為善去惡可以成佛,一切眾生與天人,為善去惡,亦可以成佛。”南懷瑾先生認為,佛教的這個根本理念與中國文化的傳統觀念是相通的,如儒家“民吾胞也,物吾與也”的思想,理學家所提倡的“人人可以為堯舜”的觀念;而且佛教要求分清善惡,為善去惡的修養修為,視除惡而揚惡為莫大功德的觀念,亦與儒家所說的“湯武一怒而安天下”的意義,大有殊途而同歸的旨趣。
但是,兩個發生于不同國度的文化,不可能是一個模子里鑄出的坯,歧見與沖突亦在所難免。佛陀是貴族王子出身,卻是一位漠視世間尊榮的圣哲;他還舍家棄國而苦行修道成佛,從而規定了信徒剃度出家摒棄俗姓的法門制度,正是在由此而產生的“沙門不拜俗”和“沙門不敬王者”的僧人人格教義,這在中國文化觀念里,都是不忠不孝的大逆不道之舉。陳寅恪先生認為,這正是佛教融入中國第一個要解決的障礙,但二者之對立形同水火,誰該讓步妥協呢?
佛教經義不是直接從印度梵文翻譯成漢語的,中亞西域諸夷民族發揮了重要的轉移作用,一開始來中土傳教的人多是印度的僧人和這些中間地帶皈依佛門的胡僧。所以魏晉南北朝時期記錄下來的有文獻可查的高僧,要么帶著印度梵語的姓氏,要么帶著西域諸邦以國各為稱的漢字姓氏。為入境隨俗先從姓名稱呼始,凡印度僧人多以“竺”作漢字姓氏,“支”則是大月氏僧人的漢姓,后來不少中國人出家為僧也改姓“竺”或“支”了,而著各佛經原典直譯家鳩摩羅什(一作“句摩羅耆婆”)為天竺人,未見其漢字姓氏稱呼的記載。但從東晉時期開始,棄卻俗姓的僧人,無論中國人、外國人都以“釋”代姓氏了,這便真有點“有教無類”的樣子了。鳩摩羅什便是這個時期在中國從事佛經直譯工作的,也是從此時開始逐漸結束了通過西域諸胡當二傳乎的譯經時代,中國人開始直接師從天竺僧人習梵語直接譯經了。這便是印度宗教與中國思想文化接觸交流的闡釋背景,這在陳寅恪先生看來,一個民族的文化對本土以外的異質文化所具有的融解同化能力,是這種文化成熟與否的標志,也是其生命力的表現。對此,陳先生是信心滿滿的,他說:“蓋天竺佛教傳入中國時,而吾國文化史已達甚高之程度,故必須改造,以蘄適合吾民族、政治、社會傳統之特性。”并由此認為,民族國家之間的接觸和文化交流誰適合誰是一個極重要的問題,如果受傳方具有高度的文化根基,就不能一味地屈己就人。因此,這個宗教從傳入伊始,僧徒便采取了一種“格義”之舉,用內典與外書相互比照,求同去異,即所謂“取外書之義,以釋內典之文”。陳先生例舉了一系列此類舉措的典例:例如用仁、義、禮、智、信比對殺、盜、邪、淫、妄五種禁戒,并作如是解讀:“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淫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南朝宋之后便流行援儒釋,而不僅僅是過去玄學中的引莊說佛了。在忠、孝二義上,佛家也只能妥協,就范于中國禮教的君臣父子二倫之儀了。如此才開通了佛教中國化之路。這是從宗教求善這個倫理維度上著手做起的,這都是文明這個此岸世界的形而下的方面著手的,這樣才會使之在中土有了群眾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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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藝術職業大學 611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