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夢少年時

柏顏

001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頻繁夢到過去喜歡的那個男孩。

半夢半醒之間，我看到他站在光影里，像初次見面那樣笑著。

我們開著幼稚的玩笑，他伸手捏我的臉，一切都像發生在昨天。他目光清澈，眉眼溫柔，那是一張被我偏愛的側顏。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體驗，明明已經跟那個人分開好幾年，他時不時還會來你夢里面。

在藍色清晨醒來，你摸到枕頭濕濕的，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太想他了。還是他在地球另一個角落想念你，才會頻頻闖入你的夢里。

002

黃小西離婚了。在他們認識的第12年。

拿到離婚證那天，她坐在星巴克里等我下班。我因為臨時開會，遲了1小時才趕到。她已經喝完兩杯美式，用完一包紙巾。看到我，擠出一個笑容說：有點餓了，吃飯去吧。

只字未提離婚的事，我也沒問。直到她開車送我回家，才輕輕地說，校園戀愛跟成人戀愛，太不一樣了。

她回憶起跟前任在校慶會上的鋼琴演奏，驚艷了不知道多少姑娘的眼睛。難得的是，他從來沒覺得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技能，被人夸贊總會不好意思地撓頭，說這沒什么啦。

這年頭，這么低調謙遜的男孩真的不太多。小西決定追他。跟其他噓寒問暖的姑娘不同，她特別懂得制造“巧合”。

打聽他上的補習班，然后悄悄報名，早早地出現在他座位旁邊，不動聲色等到他那句，你英文這么好，還需要額外加餐？

更絕的是，她咬牙去了他喜歡的野外求生夏令營。隊伍要赤腳淌過一條河。當時小西正好生理期，但還是脫掉鞋襪，勇敢地踩在光滑的鵝卵石上。她說當時都被自己追逐愛情的樣子感動。

也是那天，他回過頭朝顫顫巍巍的柳柳遞出了手。從那往后12年，他們再也沒有分開。

大學四年，他們經常花上三小時坐車去對方學校。在食堂彼此喂過飯，在籃球場追逐打鬧，在游泳館像小朋友一樣比賽。那時候兩人都沒什么錢，但卻很喜歡結伴旅行。

小西說還記得住青旅的某天晚上，一間房住滿12個陌生人，前任一晚上牽著她的手沒敢睡熟。去爬山那次，誰也沒料到會下一場滂沱大雨，也是他脫掉外套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爬在山頂，看見日出那一刻，小西突然很想嫁他。

畢業沒多久，她兩就領了證，靠父母的支持，首付了一套小房子。養了兩只貓一只狗。我還記得有天在她家過夜，她說了四個字，別無所求。

那時他們真好呀，睡醒就能看見對方的臉，無論窗外是晴空還是暴雨。她說，一想到這世間有個人深愛你，就覺得空氣都是草莓香氣。

誰能想到。他們結婚不到5年就分手。小西沒告訴我為什么。她只說，從前，他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站在那，她就會愛他。

可是后來不一樣了。她喜歡他加班，多過他在家打游戲。她喜歡他穿西裝，多過他穿籃球衣。她變成了成熟的大人，而他卻好像還活在象牙塔里。

小西說，成年人的戀愛，變得好復雜。

我覺得也是，少年時我夢見誰，為誰流淚，醒來就會跑去見他。

哪怕他不愿見我，我也會執拗地等在他家門樓下。那時候才不在乎什么面子，只知道吵架了，總要一方先說抱歉。冷戰久了，感情就會變涼。我愿意放棄一部分的自我，去填補兩個人之前的裂縫。

可是過了25歲，有些東西就變了。想見他，但要是太陽太曬，雨下太大，霧霾太重，就會忍不住猶豫了。喜歡一個人，如果加上微信，超過3次都是我主動，也會想要不放棄算了。

不是不喜歡減少，而是不太敢了。年少時迷戀孤注一擲，填跟他相同的志愿，拖著行李登陸他在的城市。長大以后，才發現原來愛情里面夾雜著太多現實考量。

就連咖啡的口味、電影院的座次都要挑選好久，何況是擇一人終老，奔赴一座陌生城市。愛情開始變得沉重，瑣碎到房租網費，都能輕易擊潰一個人的情緒。

離婚后兩個多月，小西還是會習慣性地喊前任的名字，XX，把燈關一下。XX幫我倒杯熱水。常常話說出口，才想起那個人已經抽離了自己的生活。

她說，我們花了12年還沒學會如何相愛，就已經開始了漫長的告別。

003

我一度覺得，世界上根本沒有所謂“好好分手”，不過是忍耐著，從這個清晨到下個黃昏。

前幾天刷到一條視頻，飯桌上朋友問男生，你跟5年的女友分手，真的舍得嗎？男生瀟灑地回答，不就分手嗎？多大點事。睡一覺，發現滿大街都是靚女。

后來三瓶啤酒下肚，男生就泣不成聲，拼命打那個早就被屏蔽的手機號碼。他坐在馬路邊上聲淚俱下握著手機嘶喊：再給我一次機會，重新來過好不好。

可是過了那個崩潰時刻，一覺醒來，他又會滿不在乎：哎呀，喝醉的話怎么能當真。你看，我們就是這么擅長把清醒的自己偽裝成云淡風輕的樣子。

這個時刻，我都很想跨過山海，去到分開了很多年的男孩身邊，揪著他的耳朵問，你偶爾還會想念我嗎？會有片刻沖動，想要回來找我嗎？

可天亮以后，又覺得算啦。時光和你，我都錯過。

004

黃小西的故事，還有一個小小的插曲。

離婚后小半年，她一個人去了一趟上海迪士尼。那曾是她跟前任約好，想要在夏天的尾巴去看一場煙花。于是她在城堡外，拍下一張絢爛煙花圖。

結果3分鐘后，前任也發了同樣的煙花視頻。她當時心里一跳，才知道原來他也在迪士尼。可他沒有聯絡她，她也假裝沒有刷到這條消息。

直到不知情的朋友回復了一句，你兩真浪漫。小西突然就痛哭起來，她在語音消息里說，那一瞬間，覺得兩個人是真的分開了。就算站在同一片煙花下面，也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哭完以后她平靜地回了酒店，把朋友圈改成自己可見。再去翻前任的朋友圈，發現已經變成了一條細細的直線。很顯然，他也已經屏蔽了自己。這大概就是成年人隱晦的告別方式，感情尚有余溫，生活再也不會有交集。

我們可以允許自己偷偷想念，夢中相見，但也知道，有些執念適合埋在心底。

就像很久之后，我終于知道了他也曾托朋友打聽我的消息。當朋友問他，要不要給他聯系方式，他沉默好久，才回了一句，不必。

朋友感慨好可惜，我卻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我仍然喜歡你，哪怕你遠在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