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沉醉的夜晚（四首）

夜魚

雪 夜

失眠的人在雪夜，嘀嗒逶迤，黑白糾纏

雪越積越多，刷疼眼眸的白，是你在提醒我嗎

風吹散我，吹散最后一根牽系的線

風吹來長路，一路上雪滾燙哭聲滾燙

伴隨著雪，你輕飄飄來

又掠過我飄向空蕩蕩的世外

我竭力辨認碎落在雪地里的足痕

看不見了，雪不停揚撒，一層又一層

我又急又愧，為沒兌現和不在場

跌跌撞撞往前追，惶然間

從江蘇到湖北，已覆上了一世的雪

返灣湖濕地

安靜來自于豐潤

那么厚的綠，很快淹沒分隔一群人

剩下個體的氤氳

在返灣湖公園輕輕濕著

六月，是梅雨將人染成煙粉的季節

而她的腳，是煙粉中的白鷺

踏過植物蔓生的小徑

再踏浮橋，微微的晃動

加劇了她與一叢荷的心照不宣

湖面上的水馬引起了短暫的歡騰

關于童年，很多人有話要說

她愛這轟然而起的人心熱意

愛那寬闊草坪上小小的黃衣女童

腦海里隨之跳出些片段

但更多的時候，她什么也不想

偶爾嗅嗅貼腕香著的小葉梔子

偶爾與一只飛掠湖面的鳥

溫柔地告別

春風沉醉的夜晚

七歲時，我要離開了

滿院香櫞毫無知覺

依然在風中散著寂寂的香味

那么酸。我記得有一年

尚未亡去的人

遞給我一枚，我深嗅，為不能剝皮啖之

而深恨。及至年長，才慢慢悟出

渾圓果實背后的滋味

但牽我離去的人已衰老

如今她躺在床上虛淺地笑

不明白我說的香櫞

為何物？就好像那個護佑了我

整個童年的庭院

皆屬虛構

春風沉醉，夜色昏聵

她最小的女兒竟如此荒謬

在黑漆漆的床頭，如夢如幻

又無比清晰地描述著

另外一個世界的色香味

懸浮記

從口音不難辨出，圍坐者

都是土生土長的湖北佬

屋外雨聲漸大，濕氣撲面

這讓我想起某個靠近東海的小城

春雨淫靡時，青石路粉墻黛瓦

會顯得格外古中國

好多年未回了，如今那里嶄新得讓我無措

唯美食，能勾出故鄉感覺

母親曾說老家屬淮揚菜系

講究刀工火候，細膩本色

我曾試著復原童年味蕾的記憶

將一張豆腐皮切絲，不夠細

底湯似乎缺了一味

那是蚌殼里軟體動物的鮮味

我記得硬殼里的肉順著

姨媽的手指血一起落進瓷盆的場景

好多年未回了，半生以船為家的姨媽

早已安眠于一抔黃土

我有點哀傷，蜷縮在椅子里

也許武漢只是供我懸浮的地方

也許我永遠只能做一名外省人

即使嫁給了湖北佬，又熱愛著好些楚地才子

只有寫出了些許楚地煙火楚人真氣

被介紹成武漢詩人

才讓我有了一點落在實處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