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琳 / 張瓊
曹正不僅是中國著名的古箏藝術理論家、演奏家,也是長期致力于古箏這一中國傳統樂器改革的先行者。在其古箏藝術生涯歷程中,不斷提出眾多的古箏形制改革思路,科學地提煉出古箏形制改革的觀點,為后期古箏形制改革的方向和古箏的生產加工提供了有益的指導作用。
古箏在中國歷史悠久,是我國寶貴的文化遺產,其產生與發展史長期以來眾說紛紜。曹正自上世紀四十年代始就對古箏作了細致的考究,1946年在徐州廣播月刊發表了《箏話》,對古箏的形制進行了詳盡的介紹,在后期數十年的研究中,他敏銳地指出古箏形制的變遷與人類社會歷史發展是息息相關的。
在中國相當長的社會歷史進程中,禮與樂是并重的,音樂逐漸成為了人們的精神食糧。隨著時代的發展,音樂的功效不斷地增強,大眾對音樂文化的追求日益增長,而器樂在音樂的表達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不同的樂器具有不同的發展規律,但相同的則是所有的樂器或先或后地受到自然的淘汰,曹正在1983年發表在香港《聯合音樂》上與loss先生通信談古箏藝術一文中,講到此點時特地強調:不合時宜的任何事物都要受淘汰,而不是失傳[1]。因此,唯有變革,合應時代的發展,才能經久不衰,樂器中的古箏亦如此。古箏在藝術創作與發展上,每一個時代都涌現出許多符合大眾的樂音。從秦漢之始古樂箏藝即受到了大眾廣泛的追捧、唐朝之時甚至到了“奔車看牡丹,走馬聽秦箏”之景象,宋以后到元明清以至今天都是代代有新聲的。尤其是解放后的新中國,在古箏藝術的發展上,無論是古箏新曲的創作,還是表演技術,以及古箏這件樂器本身的改革,都有很大的發展和成就[2]。無不時時體現出人們對音樂文化的需求與古箏的改革是齊頭并進的,古箏只有不斷地去適應人們的文化生活,成為大家喜聞樂見的樂器,它才不會被淘汰,才能得以流傳而不斷發展。如何達到此目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古箏的形制必須適應不同的時代的要求,不斷地進行變革,奏響出不同時代的音樂,來滿足不同時代的大眾文化的需求。
曹正在闡述古箏形制改革與社會生產力的關系時,主要是以箏弦的變遷作為例證的。他在1959年撰寫的《關于箏的研究》中指出古代的撥彈樂器的弦多是取材于動物身體上的筋、腸、小皮條等,可見所用之物明顯受到當時社會生產力的嚴重制約。到后來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才使農業得以發達的。在“五畝之宅,樹之以桑”的時代里,才會有“繩絲為弦”的出現,而后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時代,由于工業發達才會使金屬弦廣為利用。至于用“尼龍”為弦,何嘗不也是是社會生產力發展所帶來貢獻呢①。他認為從古箏弦的配備變遷的歷程,所帶來的古箏形制的變革,能夠清晰地傳遞出的信息是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是決定事物發展的必然結果;同時他在其它的論文中也分別提到古箏弦孔材質的不斷進步,古箏主體加工材料進一步優化,包括生產廠家生產工具逐漸變得先進,才能有越來越多的形制多樣、各有千秋的古箏得以出現,這些改變無不體現出古箏形制改革是社會生產力持續發展的結果。
音樂是有時代性的,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豐富。由于古代音樂簡單、音域不廣,要求較低,使用五音,一弦一音的五弦箏即可充分地表達曲譜的需求。而隨著社會文化的進步,音樂所賦予的內涵更加豐厚,故曲譜逐漸變得更加復雜,因此樂器必須變革以滿足音樂表達的需要。曹正認為古箏擴充音域滿足曲譜表達的需要也是樂器改革的一部分例證。古箏從五弦不斷變革,出現十弦、十二弦、十三弦、十五弦箏,到了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十六弦箏也廣泛地流傳。從五十年代到今天由于新的音樂曲譜表現的需要,已有十八弦、二十一弦、二十五弦箏出現在中國音樂舞臺上??梢?,僅僅從弦多弦少的變化間接證明了古箏弦的改革是音樂曲譜表達的需求而來的產物。另一方面,古箏演奏者演奏技藝的提升與古箏的改革也不無關系。古箏藝術有著自成體系適合樂器構造特點而形成的獨特的表演技術,在古詩詞中從梁玉臺卿的“促調移輕柱,亂手度繁弦”到唐白居易的“珠聯千拍碎,刀截一聲終”的描述,無不體現出高超的演奏技巧與古箏融為一體的和諧。也說明為了實現音樂表演的精彩,演奏者對樂器得心應手的要求也在不斷的提升。隨著古箏藝術創作的許多新作品的出現,在表演上又體現出更多推陳出新的演奏技巧。如以趙玉齋的《慶豐年》的演奏手法可見,它是在傳統的比較簡單的雙手撥弦技術基礎上,使用了許多以前沒有用過的全新手法,加大左手使用的技巧,極大地強化了古箏的功用。后期的演奏者更是不斷將一些高超復雜的演奏手法運用在新的作品中、把傳統的古箏藝術推向一個新的階段。這些創新必然導致的結果就是:隨著演奏技術的革新,一定會引起對樂器的改革[3]。
曹正上述幾個觀點提示古箏設計制作者和古箏藝術工作者們,古箏的形制必須以滿足不同時代大眾文化生活的需求進行變革,否則走向滅亡;社會生產力的進步是古箏形制改革不斷走向完美的重要保證,所以發展生產力是硬道理;古箏是要主動去適應曲譜和演奏技巧發展的需求而變革,絕不能被動倒置,不斷呈現的時代曲譜和演奏者高超的技藝是讓古箏形制發生改變的重要推手。
樂器是演奏音樂,對曲譜進行表達的工具。如果說演奏者用樂器演奏是為大眾服務的,那毫無疑問樂器是為曲譜和演奏者服務的。而古箏作為樂器之一,那它改革的目的必定是去更好更完整地將曲譜的內涵表達出來,呈現給觀眾;也必須要適合演奏者各種演奏手法與技巧的運用,使其各種操作更便捷、流暢,得心應手。
古箏形制的變革首先肯定是涉及到箏體形狀及構造的改變。從古代東漢應劭在《風俗通義》中給箏定義為:“謹按《禮樂記》箏五弦、筑身樂也,今井涼三州箏形如瑟,不知誰改也?!笨梢姈|漢時期箏形如瑟。關于古箏的長度,魏阮瑀《箏賦》中說:“箏長六尺,應律為也”。這就是說,箏的長度為六尺,是和音律之為相應。曹正認為各個時期出現的古箏形制,無論是形狀、長度都在發生著較大的動態改變。1946年他在徐州時期就自制古箏,在談到古箏構造長度的體會時指出:“古箏的長度有四尺七寸的,有五尺六寸的,五尺八寸的,還有六尺的最長,四尺七寸的最短。據各古箏專家的研討,還是六尺長的合度,音聲也比較正確”②,說明箏的形與音是存在客觀聯系的。經過歷代的箏家們和生產樂器的師傅們的合作對古箏進行改革,形制多樣的古箏不斷涌現。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后古箏形制改革步入快車道,沈陽音樂學院是領頭羊,全國各地紛紛呼應。單從形狀上進行改變的就有沈陽音樂學院趙德全(當時在東北音專)的大三角型箏、上海音樂學院何寶泉(當時在天津音樂學院)的蝶型箏、天津潘氏兄弟的W型轉調箏等等,這些改革在不同時期對古箏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同時曹正也多次強調無論古箏形制如何改變,古箏的音效是關鍵,必須注重形態結構和音響效果相匹配,也就是要應律,達到形與音的和諧。
從古箏形制改革發展的歷史來看,變化最多的莫過于箏弦了。首先在材質上的改變是由動植物物絲弦、金屬銅弦、鋼弦、尼龍包鋼合成弦等,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而不斷前進的。其次是在箏弦粗細規格的搭配方案等方面的改變,但此項并不突出,而箏弦改革變化突出的焦點則是箏弦數目的增減。中國古箏弦數的變革長久以來是一個由少到多的過程,五弦箏、十弦箏、十二弦、十三弦、十四弦、十五弦、十六弦箏;近代十八弦、廿一弦、廿五弦箏……,曹正認為:加弦雖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重大改革,但它卻可以說明,歷代音樂工作者在這方面的進步思想,同時也可看出歷代民樂發展的端倪。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人們在音樂要求上,音域加寬上所需要的改進,所以自然而然的就用增加弦來滿足這樣的需要③??傮w而言,古箏在歷史上加弦的速度是很慢的,這也間接地說明弦并非越多越好,曹正曾以瑟為例:“那么五十弦瑟變成了二十五弦的瑟,傳曰‘二十五弦彈月夜’為什么五十弦,二十五弦都不傳了,為什么獨獨把十三弦箏搬出去流傳到現在呢?我覺得這是發人深思的”④。因此曹正指出:歷代社會的文藝發展,都是根據社會發展的需要,不是根據誰來隨便想的,所以我們不能單純的說“弦越多越科學、越好”⑤,可見弦的增減要符合樂器發展規律,盡管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擴大古箏的音量、加寬音域、改善古箏的音色,但還必須考慮加弦后所引起的弦的改進和樂器本身結構的改良,更要符合曲譜及演奏的需求和演奏者方便與否等,是應符合一個需要設計者,制作者,演奏者等多方面共同探尋的必須遵循的客觀規律。
古箏的轉調長久以來一直是困擾古箏藝術工作者的難題,轉調復雜不便,花費時間長是其主要詬病。吳干伯在談論古箏改革時曾說:“現在人家討厭箏不能轉調,而彈箏人本身又懶于轉調。為什么這么說呢?他并不是不想去轉調,要轉調就非拖著那個‘大木箱’,第一不方便,第二要的功夫去練……這是主客觀的局限性所致”⑥,盡管曹正當時并未完全同意此觀點,但有些事實是的確存在的。其實在新中國成立后,以沈陽音樂學院為首的全國各古箏改革設計組對古箏轉調方式進行了大量的探索。沈陽音院用截節弦長和控制張力兩種原理同時并舉設計改革了兩種機械轉調;延邊歌舞團箏手用偏心輪的原理設計成“小尾巴”升復半音附件;蘇州民族樂器廠七聲音階排律箏的試制……古箏新式轉調方法不斷呈現,曹正對當時古箏轉調改革的進步也作出了極高評價:“我有一點希望,我們的民族樂器改革的同志所付出的代價,不管從哪一方面,什么角度,只要搞出來了,就都是對社會主義音樂文化的添磚加瓦,都是我們要尊重的。我對所有的制作者從我們的專業來講,我們的箏能夠發展到這種程度,從沒有轉調變調裝置,到可以變調轉調這是個最大的改進”⑦。盡管轉調方式的變革還不盡人意,但畢竟逐步向靈巧方便簡捷的方向發展。
這幾個觀點表明,在古箏形制改革的過程中,必須遵循樂器發展的客觀規律,古箏的形制可以形式多樣,但應確保古箏的功用逐漸朝完美的方向發展。另外,還要充分考慮和尊重古箏演奏者的演奏體驗和感受,確保他們應用古箏時方便簡捷、順遂如意。當然,在古箏形制改革中絕不能脫離實際,在創新的同時也要守正,要確保改革的古箏無論音與形依然為箏,而不能成為四不像的不知其名的物件而已。
古箏形制改革的呼聲歷來存在,既有設計者,也有古箏生產加工者,更有演奏者。曹正對古箏形制改革曾僅以箏弦為例發問,為什么在歷史上加弦的改革這樣遲遲不前,到了解放以后,更多弦的箏,卻以躍進的姿態出現。他分析認為是社會制度的影響,認為古箏形制改革靠個人單打獨斗的效率是不行的,必須全方位地參與,因為古箏形制的改革是一個系統性的工程。
歷代的古箏演奏家們為了更好地開發挖掘古箏的作用,也曾處心積慮地進行著古箏的改革;一代又一代樂器生產者們也在這種文化遺產上孜孜不倦地貢獻著他們的力量,正是他們的執著和努力才使古箏得以流傳并不斷的發揚光大。但曹正感覺到:在歷史進程中的古箏改革僅僅是依靠我們一些音樂工作前輩和生產樂器的師傅們的合作來實現的。所以這種器改的進步更多的是屬于自然演變,因此在器改中還存在很多不應該有的缺點……這給各地演奏家們在專業學習上帶來了不少的障礙⑧。此話的含義直指古箏形制改革只有古箏藝術工作者及制造者的參與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器改工作涉及面廣,影響因素眾多,必須多方面多系統團結合作。1980年8月曹正在東北樂改座談會上發言指出:“我們搞民族樂器,搞了這么多年,為什么得不到合理的公正的評價呢?大概就是因為有‘利’,你為了爭發明權,我也為了爭發明權,而搞得不團結,這又何必呢?我認為搞好了改革,是我們中國人民的共同成就”⑨。他這些語重心長的言語其實強調就是古箏藝術工作者、設計者、音響及材料科研工作者、生產制造廠家等部門,既要縱向、也要橫向協作攻關,要團結一致,不能爭名奪利。因為古箏形制改革是通過多方面多部門不斷反饋和改進的實踐過程,唯有彼此默契配合,才能取得改革的成功。
形制改革后的古箏能否被廣泛的應用也是判斷改革成功與否的標準,同時應用也促進改革發展古箏形制的多樣性。古箏改革的各個參與方不能自行其是,閉門造車,因為古箏形制改革是一個設計、制造、應用、反饋、再設計、再制造、再應用、再反饋的多次反復循環的過程。曹正曾在箏改會上指出:“我的想法是設計者有必要和制作者合作;而制作者設計者和演奏者更需要結合起來聯合行動,今天的現實問題,很是說明的這一點,那個制作出來的樂器沒有人來試奏,設計再好也沒用,那就很抱歉;如果有人用、有人表演那就更好的說明了問題”⑩。這種理念說明形制改革的古箏唯有得到廣泛的應用,才能證實其使用價值,經濟化市場對古箏形制的要求也存在著極大的影響,每一個因素必須綜合分析,細致考量。例如曹正受自己制作古陶塤中“套塤”的影響,希望樂器改革的路線要寬闊一些。為提升古箏的音域,建國以來他多次建議設計生產“套箏”,即高音箏、中音箏,低音箏,或者還加上了超低音箏的群箏組,也得到了許多專家的共識,然而幾十年來,群箏改革效果甚微,曹正在分析時也提到古箏樂手在樂團中同臺表演所占比例不多;教學更不可能,除非專業的古箏樂團,而此需求量并不多,生產者又受市場經濟調節進行生產制造,其結果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古箏形制改革涉及面廣,應用市場也是檢驗古箏形制改革是否成功的標準之一。
從古箏形制改革的發展史來看,其實也是體現科技進步史。無論古箏加工材料的變遷、箏弦種類的改變,還是箏栓及飾品等配件的改進,無不體現出科技水平對古箏形制改革產生的巨大影響。曹正談到箏弦在古代受手工業條件所限制,只能是動物筋、腸,到后來用到蠶絲,工業革命開始后,銅弦、鋼弦、尼龍包鋼弦等科技含量元素逐漸地運用到古箏的形制中。故能加工成粗細不等的弦,改用這些弦之后,各弦張力有較大差異,又兼弦細,故無法再用“握拳結”來拴弦了。在這種情況下,設軸絞弦成了客觀需要,于是乎,箏在結構上便由“刳桐為體”變成“匣式拼合,由無弦軸變為有弦軸[4]。這只是一客觀的事例,但從中可以發現一個科技元素的加入,帶動古箏結構一系列的變革,這些變革中又有新的元素融入,結果必定是帶來古箏形制改革的飛躍。如果對待古箏形制不去加入新的元素,不思進取,故步自封,那古箏也就沒有什么前途和希望了。所以長期以來曹正一直強調樂器改革一定要和科研相結合,過去古箏生產加工是民間的,是小作坊化,而現在則有正式的生產工業,有科研設計團隊的支撐,那就應該開發出更多根據科學方法制成合律的樂器,只有這樣的改革才能使箏這種古老的民族樂器逐漸走向科學化、現代化。
上述幾點表明,古箏的形制改革離不開各部門、各方面的團結與協作,要廣泛征求意見,集體攻關。積極開拓形制多樣的古箏應用市場,為古箏生產創造經濟條件,這是要靠各系統的共同努力。在推進古箏形制改革過程中要充分應用科技創新,加入高科技新元素,如可在古箏上設置箏弦張力及音調電子顯示屏、制造納米智能張力記憶箏弦,在演奏的過程當中實現一鍵轉調的電子鍵等科學設想,這也不是不能作為此系統性工程的努力方向。
曹正以古箏發展的歷史為出發點,在致力于古箏形制改革中,提出的古箏形制改革是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古箏形制改革要有益于曲譜的表達和演奏者的順遂;古箏形制改革是一個系統性的工程等觀點,是他數十年來古箏藝術實踐的結晶。對這些觀點進行細致分析和評估,一定能夠為今后古箏形制改革的思路、設計、加工生產等提供較積極的指導作用,才能確保古箏形制改革不斷朝完美的方向發展,有利于中國古箏事業經久不衰。■
注釋:
①③ 曹正.關于箏的研究(手稿),1959,04.
② 郭緝光.箏話(連載).《廣播月刊》,徐州,1946,09.
④⑤⑦⑨⑩ 曹正.1980年8月19日在東北旅社樂器改革座談會上的發言(手稿).
⑥ 曹正.與吳干伯論古箏改革(手稿).
⑧ 曹正.關于箏的歷史問題的商榷(手稿),195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