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齋藤百合子在《熟悉事物的美學:日常生活與世界創造》一書中詳細說明了其日常生活美學理論,就日常生活美學的概念范疇、具體應用以及日常生活美學對于現實生活的重要作用進行了說明。齋藤百合子的日常生活美學理論與文化人類學的研究范圍、態度和方法有相似之處,但由于這一理論仍處于發展初期,故而在研究方法上還存在不足,其容納萬物式的研究方法也使得研究領域變得過于龐雜,因此還需要進一步精簡。
關鍵詞:齋藤百合子;日常生活美學;文化人類學
在《熟悉事物的美學:日常生活與世界創造》(Aesthetics of the Familiar: Everyday Life and World-making)(以下簡稱《熟悉事物》)一書中,齋藤百合子針對學界對她的日常生活美學理論提出的一些質疑進行了回答。全書分為三個部分,分別就日常生活美學概念、具體應用實例以及日常生活美學對影響和改造世界的重要作用展開闡述。縱觀全書,可以看出齋藤百合子的研究與文化人類學的研究有許多相似之處。日常生活美學是一種比較年輕的美學理論,在研究對象、方法等方面還存在不足,而文化人類學雖然沒有漫長的學科歷史,但已經具備了較為系統的研究方法。由于日常生活美學與文化人類學在研究范圍、態度、方法上有很多共同點,因此將二者進行比較,可以對日常生活美學的發展有一定的參考作用。本文從齋藤百合子的《熟悉事物》出發,針對其日常生活美學研究的范圍、態度和方法進行分析,希望能夠說明這種日常生活美學理論與研究方法存在的優勢與不足。
一、“日常生活美學”的內容
由于日常生活囊括的范圍過大,并且其自身帶有一種瑣碎性和主觀性,這就給研究帶來許多麻煩。如果要將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和行為作為研究的重點,那么從一方面來說,因為內容龐雜并且處于一種永恒的不斷生發的狀態,使得研究難以面面俱到,不能涵蓋各個內容和對象;從另一方面來說,正如齋藤百合子在著作中提到的,“根據性別、年齡、文化背景、生活方式、家庭、工作環境、職業、興趣愛好等因素,什么能夠被視作‘日常要根據情況而定”[1]10。這樣一來,因為個人習慣、社群文化等因素所造成的極端主觀性,研究形成的理論很可能不具有普遍性,而會顯示為一種以群體或者是個人為單位的審美風尚和審美趣味。
因此,齋藤百合子在敘說其日常生活美學研究理論之前,先為自己的研究劃定了范圍。首先,這一美學理論的研究對象是個人和共享某一文化的社群的日常生活。不同于傳統美學,尤其是藝術中心理論能夠給人提供的具有很大強度、深度的極端體驗,日常生活是日復一日頻繁發生的、顯而易見的、為某一個體或群體所熟知的,同時也正因其重復、平凡、細碎、微妙而極易被人忽略。其次,雖然以日常生活為研究對象,但是齋藤百合子并沒有遵循傳統美學根據某一對象進行研究的方式來展開自己的理論,而是將“體驗”這一動態過程作為日常生活美學的核心,她說:“日常生活美學最重要的目的不在于研究大量的事物和行為,而是一種基于我們對其采取的態度而產生的體驗模式。”[1]10她希望通過自己的理論達到的目的并非用日常物取代藝術,而是通過日常生活納入美學范疇,重申感性經驗的重要性和整體性,倡導人們喚起對于庸常生活所能帶給人的平靜、無言的審美滿足感與對日常生活的氣息的審美感受。再次,除了關注對過程的體驗之外,齋藤百合子同樣提出要考慮日常生活美學對現實世界中個人行為的影響及其塑造社會的功能。在她看來,日常生活美學與傳統美學的一大不同就是,后者有超越世俗的傾向,持有一種靜觀的審美態度;而前者則是要融于世俗之中,感受、體驗并進而改造、創造世界,具有一種積極參與的態度。
總而言之,齋藤百合子的日常生活美學的研究對象是日常生活。其中,她著重關注的是在參與日常生活的過程當中所獲得的由多種感官經驗相互補充、增進從而塑造的整體體驗,并且強調日常生活美學理論對現實的影響效果。
而這與文化人類學的研究范圍有相似之處。首先,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對象是日常生活,突破學科最初的“搶救式研究”,當今的文化人類學不再限制于研究原始部落和少數族群,而是拓展到都市社會,滲透進生活的各個方面,包括對咖啡廳、垃圾桶等的研究。其次,文化人類學與齋藤百合子提出的日常生活美學一樣,同樣關注行為的過程和體驗模式。由于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群體和個體的日常生活以及對日常生活的體驗模式有所不同,因此需要通過關注具體的行為過程來發掘背后的深層架構。最后,二者都重視自身的研究對象以及研究成果影響、改造世界的效果。同時,日常生活美學和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內容也存在區別,最重要的一點是,雖然二者都關注活動過程,但日常生活美學作為美學的一個分支,更加注重感性經驗,它要發掘的是體驗模式,而文化人類學的主要目的則在于發掘生活現象中的行為模式。
二、使日常生活成為審美活動的重要態度
雖然齋藤百合子希望將日常生活納入審美領域,但進入了美學范疇的日常生活畢竟與模式化、程式化了的日常生活存在差別,其差別就在于看待該行為、事物的態度。對于程式化了的日常生活來說,“我們傾向于體驗‘日常的對象和活動,無論它們是什么,主要都是出于務實的考慮。專注于完成某項任務通常會掩蓋這些‘日常對象和活動的美學潛力”[1]10。而美學視角下的日常生活更加注重對過程的體驗,在這一體驗中,雖然不排除務實態度的存在,但主體采取的更多是審美態度,人們活動的動機和對結果的要求都有所降低。根據《熟悉事物》,我們可以從中提取出以下幾點使日常生活成為審美活動的重要方法(態度),即陌生化/注意、對話和參與。
(一)陌生化/注意
“當生活中充滿活動和信息時,我們傾向于打開‘自動駕駛儀,這意味著我們并沒有真正帶著感官接受世界。生活變得平淡無味,但實際上不是應該責怪生活,而是我們對生活的貧乏的看法。”[2]日常生活之所以顯得庸常機械,是因為它的審美特質和驚奇性在重復中被逐漸湮滅,進而淪為一種“背景”。因此,要將日常活動重新召回審美領域,使其從背景中脫身而變成審美對象,“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打破習慣性的方式來體驗過于熟悉的物體、環境和事件”[1]12。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在日常生活上施加更多的注意力,從無意識和條件反射的自動模式中跳脫出來,有意識地去注意、體味事物和行為的每一個細節。其次,可以通過改變熟悉事物的位置、環境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因素來將其陌生化,從而發現看待它的不同視角,探索它潛在的豐富的可能性。
但需要注意的是,陌生化同時可能引發積極或消極的影響。從積極的角度看,陌生化可以重拾日常生活的驚奇感和美感;從消極的角度看,這也可能削弱日常生活帶來的家園感、安全感,也就是“日常感”。因此,陌生化應當針對那些已經淪為機械程序的日常偶爾被運用,作為使日常生活由背景變為審美對象的一種態度和方式,而不應當被用在每時每刻。它的重要作用應當是帶來震撼,“如果我們生命中的每時每刻以及周圍的每個物體都變得特別,它們的特殊性就會受到損害甚至消失”[1]20。
(二)對話
在“新世紀生活美學轉向:東方與西方對話”國際研討會上,“蘇姍·菲根(Susan Louise Feagin)就戲劇談了兩個觀點:一是關注一種現象,即現代戲劇有意或特意設置的觀眾與演員的互動;二是做出一種判斷,她說:‘欣賞戲劇表演不是個人經歷,而是在與他人共享的空間里發生的一種活動”[3]。從她的發言中我們可以看出,日常生活美學具有對話性,其一是與審美對象的對話,其二是與另一審美主體的對話。
就前者來說,日常生活美學與傳統美學在欣賞/體驗方式上是不同的。傳統美學,尤其是藝術中心的美學,需要欣賞者專注于某個被“框架”限定范圍的藝術品,并且經常只是運用一種感官。而日常生活則是一個完全開放的場域,沒有必然的范圍限制。恰恰相反,齋藤百合子希望通過自己的理論引導人們去感受某物/活動與其他事物/活動之間的聯系;同時,“日常生活中的審美欣賞是一種全感官的自由運行……運用某一感官,也并不排斥其它感官的協同”[4]。這樣,我們在進行體驗時需要調動各種感官相互補充、配合,進而形成一種完整的、未被割裂的感覺經驗。從另一方面來說,“每個人都會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審美體驗,因為每個人的審美體驗模式都是獨一無二的。……關于日常生活的審美體驗,并沒有一種固定的模式”[5]。正因為如此,為了使某個體驗獲得更加全面而豐富的內涵,每個主體都需要和另一個主體進行更加密切的交流。同時,不同主體之間的對話也能夠促使日常生活重新從“背景”中突顯出來。由于日常生活的主觀性,在不同主體看來,同一個事物會有不同的審美效果,加強對話不僅能夠幫助我們更加全面、細致地看待事物。同時,對話也使得多元的審美趣味得以被平等地展示和輸出,這對于將美學和道德相結合的愿景來說是一個不可缺失的前提。
(三)參與
齋藤百合子對日常生活美學的體驗者的要求是成為一個積極的參與者,每個審美主體都親身參與對對象的體驗之中。也就是說,在欣賞一個作品的同時,也成為一個創作者。
一方面,這種參與是參與體驗某一事物或活動。例如,商場內部有時會設立一些積木墻,這些積木墻由眾多長方體的木塊累積堆疊而成,其初始狀態是平整的、平平無奇的,但行人用手或其他工具推動、拉動這些木塊,就會改變其整齊劃一的形態,而使其呈現出凹凸不平的形狀。通過這種方式,欣賞者也成為了一個參與者和創造者,他們發揮自己的想像力與創造力共同對這件作品進行各種各樣的改造。從另一方面來看,這種參與也是通過體驗的過程來實時參與對個人和世界的改造。齋藤百合子在《熟悉事物》中以洗衣、晾衣這一活動為例,除了發掘其中的審美特質之外,還嘗試將日常生活和倫理道德、社會風俗、世界創設聯系在一起。透過她的研究,我們可以發現日常生活美學和傳統的藝術中心美學不同,藝術通過欣賞者的靜觀與思考來對世界發問,通過點亮欣賞者的思想來進而試圖改變世界;而日常生活美學本身就是從歷史中繼承發展而來,它是通過行為和活動本身的點滴累積,從直接的參與實踐的過程中,在層累的變化中改變世界。
以上幾點和文化人類學研究既相類似又有所不同。文化人類學家進行田野調查,一般都是以一個“社區新人”的身份進入某個群體當中,體驗他們的生活,通過各種方式參與其中并與當地人進行交流。學者的目的在于調查,那么在一定程度上也就帶有局外人的視角和心態,即使是對日常生活的現象進行研究,這種心態也會使其對每個被熟視無睹的細節抱有充分的好奇心和注意力。這種注意、對話和參與都是日常生活美學所倡導的。但不同點在于,人類學研究畢竟是一種“向外”的研究,而齋藤百合子的日常生活美學卻是“向內”的,研究對象是主體自身的體驗和活動過程。
三、從文化人類學研究中得到的啟發
首先,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齋藤百合子的日常生活美學研究和文化人類學研究在許多方面都存在相似之處。在這些共同點上,日常生活美學可以借鑒人類學的研究方式,例如,在研究過程中如何采用體驗與訪談相結合的方式,從零散的、個人的經驗之中提煉出可書面化的材料,歸納得出一種體驗模式或心理模式,從而使自身的理論話語更加系統化,更有理論性,突破現今較為瑣碎零散的描述式理論寫作。雖然將關注重點放在對對象的體驗上,但日常生活美學要想成為一種得以通過思辨進行傳遞和交流的理論,還是需要探索個體體驗背后蘊含的深意和結構,否則只能發展為一種培養審美能力的美育教程,而非一門美學分支學科。
其次,雖然文化人類學可以成為日常生活美學的參考對象,但后者畢竟是一門獨立的學科,因此研究者不應停留在它們的共同領域,而應該就不同點進行深入研究,如,更多地關注感性經驗而不是日常活動的現象,繼續深入對體驗和體驗模式的研究,等等。從齋藤百合子的《熟悉事物》一書來看,作者還是沒能深入地講述“體驗”的具體感受和過程,對于日常生活經驗的描述更多取材于他人的作品(尤其是一些書面作品)。但是一個問題在于,當經驗進入文本時,它便與即時的、生動的經驗產生了距離,而變成一種回憶性的“再經驗”,這就與日常生活美學對當下體驗的重視形成了一個矛盾。或許參照文化人類學的參與和訪談的研究方法,注重收集口述材料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方式。
總之,只有立足于美學自身的特殊研究對象,發揮美學研究自身的長處,才能使日常生活美學突破風俗史、物質史的寫作,與文化人類學有所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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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胡靈璐,武漢大學美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