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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管理資本主義”方案是否可行?
——評法國左翼學者迪梅尼爾和萊維的新自由主義危機解決方案*

2021-11-27 22:09:28武海寶
教學與研究 2021年11期
關鍵詞:金融

劉 慧, 武海寶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不僅是當代金融資本主義制度發展的重要轉折點,同時也是金融資本主導的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由盛轉衰的重要轉折點。資本主義發展的這些新變化大大激發了西方左翼學者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和對未來社會秩序的構想。其中,有一種代表性的觀點值得我們關注。該觀點認為,全球金融危機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放縱金融資本積累的必然產物。金融資本家是社會的寄生階層,它的過度膨脹必然會把整個社會引向毀滅。在金融資本的這種寄生性反動本質面前,產業資本(工業資本)的生產性反而獲得了某種“進步性”,因而為了走出金融危機的泥潭,超越新自由主義秩序,必須利用國家力量,遏制資本主義的金融化趨勢,推動金融資本主義重返產業資本主義。職能資本家階級(管理者階級)因而也成為推動社會變革、代表社會進步的主要力量。這一理論傾向的主要代表人物是法國著名左翼學者熱拉爾·迪梅尼爾 (Gerard Dumenil)和多米尼克·萊維(Dominique Levy)。本文即嘗試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階級斗爭理論的視域下,對他們的上述論點做一簡要評析。

一、迪梅尼爾和萊維的“三大階級”論和“新管理資本主義”變革方案

迪梅尼爾是法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國際馬克思大會主席。他與另一名法國經濟學家萊維長期關注利潤率、金融危機和新自由主義方面的研究,曾合著《新自由主義的危機》《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等書,深刻分析了20世紀以來資本主義發展不同階段的特點,并對金融危機之后世界秩序的走向做出了預測。

(一)“三大階級”論

迪梅尼爾和萊維對后新自由主義秩序的探索建立在他們獨創的“三大階級”論基礎之上。在他們看來,20世紀以來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結構不再像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所表述的那樣,只有資本家與雇傭工人兩大階級,而是一個三級結構:資本家階級——管理者階級——大眾階級。所謂資本家階級主要指資本占有者階級,主要包括股份制下脫離企業實際管理和運營的資本所有者階級,因而也被稱為“食利者資產階級”(1)或金融資本家階級;另外也包括擁有自有資本的中小工商業資本家階級;管理者階級主要指負責企業實際管理和運營的高級經理層,也被稱為“能動資本家”或“企業家”(2)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新自由主義的危機》,魏怡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14、14頁。(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中被稱為“職能資本家”),同時也包括國家的行政管理人員;大眾階級則包括工人群體和普通雇員。這樣,迪梅尼爾和萊維就在經典馬克思主義勞資對立二元論的基礎上,把管理者階級也納入階級斗爭的分析范圍之內,并認為這是他們的主要貢獻。

迪梅尼爾和萊維認為,管理者階級是隨著股份公司在20世紀的普遍發展,由資本主義企業的所有權與經營權相分離的產物。這場由股份公司發展引發的資本主義企業管理制度的革命,被稱為“管理革命”。(3)在這場革命中,享受高薪的企業管理層作為一個新興的階級逐步成長起來。除了企業的高級管理人員,管理者階級還包括國家行政部門的管理者,其職責主要是對經濟發展給予各種控制和調節,比如制定宏觀的經濟政策、產業政策;調節貨幣的發行等。管理者階級不像資本家階級那樣,具有財產占有權,但他們是“掌握管理技能和知識的權能者”,既負責組織社會生產,又承擔著國家公共管理職責,因而像資本家階級那樣,屬于社會的統治階級。如果說資本家階級代表財產的力量,那么,管理者階級則代表組織的力量。前者屬于占有權力或財產權力,而后者屬于認知(知識)權力。這樣,對社會的統治權力就不再單一地被掌握在資本家階級的手中,而是被管理者階級得以分享。迪梅尼爾和萊維認為,這是20世紀資本主義區別于19世紀資本主義的核心特征。對此,他們曾形象地指出:當代資本主義更像是一只雙頭怪物,“一頭是資本主義,一頭是管理主義”。(4)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 《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13、20頁。與迪梅尼爾持基本相同觀點的法國馬克思主義學者雅克·比岱有一段更為形象的話闡述了相同的觀點:“現代社會統治不是僅由吸血鬼形象所能完全代表的。它是一個雙頭怪:(兩個頭分別是) 資本家和經理人-權能者。如果不依賴經理人,資本家就不能進行剝削。他們可以撤換經理人,但是他們不能沒有經理人:后者是依靠不同于財產的東西而被招募的——‘權能’。而且,組織遍及整個社會:從生產到文化。因此有兩個統治的極,兩者既彼此交織又相互分離。”(5)雅克·比岱:《馬克思的資本論、階級結構、世界體系和世界-國家》,《哲學動態》2013年第2期。由于無論在企業層面還是在國家層面,都呈現出社會化、組織化程度不斷提升的趨勢,因此,由管理者階級代表的組織性權力變得越來越重要,所以迪梅尼爾和萊維也把20世紀的資本主義稱為“管理資本主義”“有組織的資本主義”。

雖然在“有組織的資本主義”中包含掌握社會統治權力的兩大階級——資本家階級和管理者階級,但是,迪梅尼爾和萊維對這兩大階級性質的判斷是迥然相異的。在他們看來,資本家階級由于資本主義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不再介入直接的企業管理,從而越來越被整個社會生產排斥在外,日益成為一個寄生蟲階級,因而越來越反動。相反,管理者階級順應生產日益社會化的趨勢,承擔著組織社會生產和管理經濟、管理社會的職能,因而是社會發展和進步不可或缺的主導力量。(6)“當街頭上演階級斗爭的大場面之時,他們(管理者)并沒有身處一線,而是在企業、行政部門和政黨的高層位置發號施令,在那里,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影響著歷史的進程。”參見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2頁。社會發展可以沒有作為寄生者的資本家階級,但卻不能缺少從事具體生產組織和社會組織的管理者階級。管理者階級是統治階級中的左翼,與作為統治階級右翼的資本家階級相對立。因此,管理者階級對于資本主義制度的自我變革意義重大,因為它表明了社會具有“消滅資產階級的可能性”,“為一種在企業內部和全社會范圍內以民主方式協調和計劃的生產形式即社會主義創造了前提”。(7)王喆:《組織與管理新階層——雅克·比岱與熱拉爾·迪梅尼爾對新階級關系的分析》,《哲學動態》2014年第3期。管理主義源于資本主義,但會超越資本主義。后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不一定還需要資本家階級,但卻肯定需要管理者階級。(8)迪梅尼爾認為:“生產關系中個人的地位是由管理關系設置的。在資本主義中,大企業的所有制已經失去了個人或家庭的屬性,干部集體行使生產方式的決定權,從而使所有制具有一種社會性質,不管這種所有制表面上屬于國家還是私人所有。”參見王喆:《組織與管理新階層——雅克·比岱與熱拉爾·迪梅尼爾對新階級關系的分析》,《哲學動態》2014年第3期。

(二)后新自由主義秩序的探索

在三大階級論的基礎上,迪梅尼爾和萊維創造性地分析了20世紀資本主義發展的三大階段,分別是“第一次金融霸權”“戰后妥協”和“新自由主義”。所謂“第一次金融霸權”階段是指,在19世紀末股份公司大發展的背景下,以銀行為代表的金融機構以出資持股的方式對產業發展的統治,在這種統治下,金融資本家階級與管理者階級結盟,并掌握著聯盟的領導權。所謂“戰后妥協”階段是指二戰后,在工人運動所造成的社會政治條件下,管理者階級與大眾階級結盟,共同向資本家階級尤其是金融資本家階級施壓,剝奪其在經濟社會層面的特權地位,終結了“第一次金融霸權”(金融家被迫妥協)。“戰后妥協”的先聲是羅斯福新政。羅斯福新政開創了國家對金融特權階級鎮壓的先河,其背后的階級基礎是管理者階級與大眾階級的聯盟。所謂“新自由主義”階段是指戰后妥協僅僅維持了三十年之后,在滯脹危機的壓力下,管理者階級為了提高自身收入又與金融資本家階級結成聯盟來對抗大眾階級,從而使金融資本家階級重新奪回它失去的權力,實現其第二次霸權,即“金融復辟”。(9)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27頁。這個金融霸權階段以新自由主義為主要意識形態,因此也被稱為新自由主義階段。

迪梅尼爾和萊維認為,在“第一次金融霸權”時期,金融機構與工業企業結成的是一個利益相對緊密的共同體,那時,金融的存在還主要是為工業發展服務。但到了新自由主義的“金融復辟”階段,金融業與制造業不再是相對平等的關系,金融資本家投資工業不再以促進工業增長為目標,而主要是為了對工業企業的股票進行投機以榨取利潤。在上述兩個階段,大眾階級都處于弱勢地位,社會不平等現象比較突出。只有在大眾階級與管理者階級結盟的“戰后妥協”時期,金融資本家的權力才得到壓制,管理層和工人的工資才獲得了一個較長時期的增長,因而整個社會也相對比較平等。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新自由主義遭遇了重大危機。那么,一種超越新自由主義的秩序該如何規劃呢?迪梅尼爾和萊維在總結20世紀資本主義三個發展階段歷史經驗的基礎上,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他們認為,在資本家階級、管理者階級和大眾階級三者兩兩相互結盟的可能性中,還有一種可能性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就是管理者階級與資本家階級結盟,但是,管理者階級掌握聯盟的領導權。這種秩序是新自由主義危機之后最有可能出現的一種秩序。在這種秩序下,“經濟活動將得到中央的強勢引導;資本家的權力和收入則將受到限制”,(10)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1、31、31頁。尤其是金融資本家階級將受到管制和鎮壓,新自由主義的金融化傾向將得到“撥亂反正”,社會經濟將重返工業化主導時代。這一秩序也被他們稱為“新管理資本主義”。(11)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1、31、31頁。之所以冠之以新,意在強調“回歸管理者掌權的戰后時期”。(12)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1、31、31頁。但新管理資本主義與戰后妥協時期還有本質的不同,因為前者是一種中右翼性質的結盟,結盟雙方是管理者階級與資本家階級;而后者是一種中左翼性質的結盟,結盟雙方是管理者階級與大眾階級,而二者唯一的共性是管理者階級掌握著聯盟的領導權。當然,迪梅尼爾和萊維也指出,在管理者階級與大眾階級的結盟中,大眾階級也可以掌握領導權,這將是一種對新自由主義危機的真正社會主義性質的解決方案。大眾階級應該打破新自由主義下資本家階級與管理者階級的聯盟,以強有力的階級斗爭爭取管理者階級“向左轉”,從而開啟一條對資本主義制度的真正超越之路。綜上所述,迪梅尼爾和萊維對后新自由主義秩序的探索最后呈現出來的是兩條道路:一條是“新管理資本主義”之路,一條是社會主義之路。但他們論證最多的還是“新管理資本主義”之路,因為在他們看來,大眾階級的力量目前非常弱小,社會主義方案還屬于一個更為遙遠的未來,當下實現的可能性很小。因此,他們判斷:“新管理資本主義戰略似乎是未來數十年里新自由主義危機最有可能的結果。”(13)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新自由主義的危機》,魏怡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76頁。

二、對迪梅尼爾和萊維“新管理資本主義”理論的評析

迪梅尼爾和萊維的“三大階級論”和“新管理資本主義”理論是當下西方左翼對20世紀資本主義的新變化以及后新自由主義秩序探索的一種極具代表性的觀點。他們所使用的很多關鍵概念諸如“管理革命”“管理者(權能者)階級”“組織-市場”“金融化”等概念在西方左翼學界非常流行。前文提到的法國著名馬克思主義學者雅克·比岱就與迪梅尼爾在階級劃分和新自由主義危機等話題的探討中擁有諸多一致觀點,而且彼此互為贊賞。因此,對迪梅尼爾和萊維理論的討論實際上也是對西方左翼學界中流行的后新自由主義觀的一次清理。

(一)迪梅尼爾和萊維以金融資本為核心的批判一定程度上繼承了馬克思和列寧的金融資本理論。

在迪梅尼爾和萊維的三大階級論中,金融資本家階級被定義為新自由主義時代的最高統治階級,是阻礙資本主義社會發展和進步的主要力量,也是他們對資本主義制度進行批判的主要目標。應該說,把金融資本家階級與中小工商業資本家階級、資本占有者階級與職能資本家階級(管理者階級)區分開來,是迪梅尼爾和萊維理論中的精華所在。在這一點上,他們繼承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對資本主義制度批判的精髓。我們知道,馬克思的《資本論》雖然主要以產業資本為分析對象,但是,隨著辯證邏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的不斷展開,在馬克思資本批判邏輯頂端所呈現的并不是產業資本,而是銀行資本。以銀行資本為基礎,馬克思深入闡述了他的生息資本理論,論證了產業資本如何在自己的發展中一步步地從屬于銀行資本。在馬克思看來,從銀行資本而非產業資本出發,將使資本主義制度這個“具體總體”在邏輯上得到更加科學具體的再現。列寧和希法亭正是在馬克思所奠定的生息資本理論基礎之上,結合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的新特點,創立了科學的金融資本理論。如果說,在馬克思那個時代,產業資本對銀行資本的從屬還只是形式上的,那么,到了列寧和希法亭時代,產業資本對銀行資本的從屬則最終發展為實質上的,從而最終確立了銀行資本對整個社會生產的統治地位。用列寧的話說,銀行最后“由中介人的普通角色發展成為勢力極大的壟斷者”,(14)《列寧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97頁。自由競爭的產業資本主義最終發展為金融壟斷資本主義。自此,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就從以產業資本為中心轉變到以金融資本為中心。這也成為后來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是否堅持馬克思主義的一個試金石。也就是說,資本主義發展到壟斷階段,凡是以產業資本及其自由競爭模型來分析資本主義制度的,都是非馬克思主義甚至反馬克思主義的。這種理論傾向我們可以在西方主流經濟學甚至很多西方左翼學者的理論中經常看到。比如,美國著名馬克思主義學者布倫納(Robert Brenner)對當代資本主義的分析就仍以馬克思從產業資本積累中總結出來的“利潤率趨于下降”規律為核心。(15)參見羅伯特·布倫納:《全球動蕩的經濟學》,鄭吉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羅伯特·布倫納:《生產能力過剩才是世界金融危機的根本原因》,《國外理論動態》2009年第5期。從上述意義上看,迪梅尼爾和萊維把金融資本這個阻礙社會發展進步的最主要和最兇惡的敵人從統治階級集團中分離出來,是非常難能可貴的。而他們在新自由主義危機之后提出“反對金融、監管金融、鎮壓金融”的解決方案也確實抓住了批判和超越資本主義制度的關鍵環節。

另外,迪梅尼爾和萊維把金融資本家也即資本的所有者稱為真正的資本家階級,而不再把馬克思所謂的作為職能資本家的管理者階層視為資本家階級,也是很有深意的,不過他們并沒有對此展開論述。實際上,金融資本家只承認自己是資本家階級的唯一代表所反映的乃是全球化時代中占據統治地位的金融資本的“自我意識”。對于這一點,馬克思有著天才的預見。他在《1857—1858經濟學手稿》曾指出:“財富本身越是遠離直接生產,越是又對兩個各自就其本身來看已表現為經濟的形式關系的方面起中介作用,它就表現得越是明確和廣泛。貨幣從手段變成目的,較高級的中介形式到處都作為資本把較低級的中介形式又表現為勞動,單純表現為剩余價值的源泉。例如,拿票據經紀人或銀行家等等同工廠主和農場主的關系來說,后者對于前者相對地處在勞動(使用價值)的規定上,而前者對于后者則表現為資本,表現為剩余價值的創造。這種情況在金融家身上表現為最瘋狂的形式。”(1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4頁。在此,馬克思深刻地闡述了作為較高級中介形式的金融資本與較低級中介形式的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等職能資本的辯證關系。在他看來,金融資本到處都把產業資本表現在勞動(使用價值)的規定上,而金融資本自身則單純地表現在資本(交換價值)的規定上,也就是說,在金融家眼里,真正承擔資本職能(組織生產、指揮監督勞動等)的資本家似乎不再是資本家,而是勞動者(迪梅尼爾和萊維在界定管理者階級時曾說,管理者階級的收入實際上是工資,只不過這種工資屬于高薪,比普通雇員高得多),而金融家自己才是真正的資本家,是剩余價值的真正創造者。因此,從金融資本的自我意識看,只有它自己才配得上是真正的資本家階級,其他資本家固然也是存在的,但在金融家眼里是不存在的,這實際上是馬克思所謂的資本拜物教在金融資本中的徹底完成。

(二)迪梅尼爾和萊維對金融資本概念的理解不夠深刻

迪梅尼爾和萊維雖然敏銳地抓住了金融寄生者這個階級展開批判,但是,他們對金融資本這個概念的理解是有失偏頗的。

首先,他們的金融資本概念沒有系統地建立在壟斷的基礎上。馬克思主義的金融資本概念是與產業資本從自由競爭向壟斷的過渡緊緊聯系在一起的。在馬克思所處的時代,雖然仍以產業資本的自由競爭為主,但是,馬克思已經敏銳地看到了資本不斷集中最后必然發展到壟斷的趨勢,并在此基礎上論證了銀行資本逐步超越產業資本占據社會統治地位的內在趨勢。到了列寧時代,壟斷已經發展為現實,因此,列寧和希法亭都明確把壟斷納入金融資本的本質規定當中。在他們看來,金融資本是銀行資本與工業資本在壟斷基礎之上的融合。銀行資本不走向壟斷,工業資本不走向壟斷,二者不在壟斷基礎上融合,也就不會有現代的金融資本。誠如列寧所說,沒有壟斷,資本的占有同資本在生產中的運用就不可能實現結構性的分離,貨幣資本也不可能同工業資本實現結構性的分離,金融資本也就不可能超越產業資本,成為資本形態最高級的表現形式。但是,迪梅尼爾和萊維對金融資本概念的理解卻很少提及它的壟斷基礎。對此,美國左翼學者福斯特曾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世紀以來對壟斷資本增長的左派分析明顯消失了”,“各種各樣的思想家們——比如喬萬尼·阿瑞吉、大衛·哈維、羅伯特·布倫納、熱拉爾·迪梅尼爾和多米尼克·萊維——所寫的有關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大論文,都沒有系統地提及經濟集中和壟斷的問題,不管是國家層面還是國際層面的——將他們的著作在這方面和前代馬克思政治經濟學家鮮明地區分開來。”(17)而這種不以壟斷為基礎的金融批判,在福斯特看來,“幾乎都是在隔靴搔癢”。(18)約翰·貝拉米·福斯特:《21世紀資本主義的壟斷和競爭(下)》,《國外理論動態》2011年第10期。

第二,迪梅尼爾和萊維對金融資本的寄生性認識不足。金融資本之所以成為新管理資本主義理論批判的最主要對象,根源在于它的寄生性本質。但是,金融資本具體的寄生機制是什么,它與社會生產之間的深層關系是什么,這些問題迪梅尼爾和萊維并沒有展開論證。這是他們理論體系的一個弱項,因為在沒有深刻理解金融資本寄生性本質及其產生機制的情況下,很難科學制定一個反對金融資本的理論。實際上,對于金融資本的寄生性,馬克思在他的生息資本理論中已經有深刻闡述。這些分析緊緊聯系產業資本積累和信用制度的發展而展開。馬克思認為,信用制度的發展在促進產業資本積累的同時,又產生了一種作為中介的信用提供者通過壟斷信用進而支配生產的可能性,這就是銀行資本對產業資本的統治。“在商業信用的基礎上,一個人會把貨幣貸給在再生產過程中需用貨幣的另一個人。但現在這一點是采取這樣的形式:一部分進行再生產的資本家把貨幣貸給銀行家,這個銀行家又把貨幣貸給另一部分進行再生產的資本家,因此,銀行家就表現為恩賜者了;同時,對這種資本的支配權,就完全落到作為中介人的銀行家手里了。”(19)正是在信用制度下,貨幣資本實現了高度集中,也就是說,“全部信用,都被他們當做自己的私有資本來利用。”(20)銀行作為貨幣資本供給者和貸放者的集中代表而與產業資本相對立。而這種集中“給予這個寄生者階級一種神話般的權力,使他們不僅能周期地消滅一部分產業資本家,而且能用一種非常危險的方法來干涉現實生產——而這伙匪幫既不懂生產,又同生產沒有關系。”(21)馬克思:《資本論》,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72、541、618頁。馬克思所說的這個“匪幫”,就是在資本家集團內部,從產業資本的運動中所分化出來的一個新的權力實體,就是金融寄生者階級,他們占據金字塔的頂端,統治并不斷剝奪著各類中小資本。在馬克思之后,列寧結合壟斷資本主義的新發展,深入論述了金融資本通過壟斷高價、壟斷高新技術和知識產權、創業利潤、利息和股息、國債投機、地租收入甚至暴力劫掠等方式實現的寄生性積累。通過這些機制,列寧把金融資本樹立為寄居在整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之上并統治和支配整個社會生產的主體。因此,金融資本對社會生產的滲透是全方位的,在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中都能看到它的影響。金融資本的壟斷當然是寄生性的,但同時它也有推動社會生產進步的一面,而且正是在推動社會生產形成源源不斷的利潤的情況下,它的寄生欲望才得以不斷滿足的。迪梅尼爾和萊維把金融資本家階級簡單理解為處于生產過程之外的食利者階級,實際上并沒有深刻把握住金融資本與社會生產之間的上述辯證關系,這就導致他們既看不到金融資本有推動社會生產進步的一面,又看不到金融資本必然從工業資本的運動和信用制度的發展中自然生長出來,因而才天真地提出“要工業資本主義而不要金融資本主義”的變革訴求。

第三,迪梅尼爾和萊維對管理者階級的性質存在重大誤判。他們認為,管理者階級應該成為分析當代資本主義制度的基本出發點,對管理者階級的重視也是新管理資本主義理論的最大特色。為此,他們還責備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過度關注了市場而忽視了組織,從而把管理者這個既不是資本家又不是雇傭工人的階級排除在對資本主義的考察之外,從而弱化了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解釋力。

在他們的筆下,管理者階級是一個具有二重性的階級:一方面,它服從和服務于資本家階級尤其是金融資本家階級對雇傭勞動的剝削,是資本家階級的仆從;但另一方面,他們又具有一定的相對獨立性,因為它所承擔的企業管理職能對生產方式具有一定的決定權,可以決定生產關系中個人的地位,“從而使所有制具有一種社會性質”。(22)王喆:《組織與管理新階層——雅克·比岱與熱拉爾·迪梅尼爾對新階級關系的分析》,《哲學動態》2014年第3期。從這個意義上說,管理者階級比起資本家階級更適合充當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代表,更適合充當社會發展和進步的代表。由于這種二重性,管理者階級與資本家階級也就處在一種既相互一致又相互對立的關系中。正如他們所說:“資產所有者給予約束,而管理者的組織職能令其在行事上具有潛在的獨立性,處在等級體系上層的這兩個階級之間也因此產生了或合作或對立的關系。”(23)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20頁。但比起二者的合作來,迪梅尼爾和萊維更強調二者的對立和矛盾。因為正是在二者的內部矛盾中,他們看到了社會變革的希望:管理者階級乃是社會各階級中唯一可以遏制乃至推翻資本家階級統治的領導力量。在筆者看來,這正是迪梅尼爾和萊維對管理者階級性質的重大誤判。

關于管理者階級的基本性質,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家希法亭曾在他的名著《金融資本》中做過科學分析。在他看來,管理者階級(希法亭稱為高級雇員或經理人員)是金融資本家階級這個大集團中的一個必要的組成部分,“按它的思想意識和出身都屬于資產階級”。(24)首先,他們的經濟目標始終圍繞著管理職位數目的增加和職位的晉升展開,這樣他們也就與資本的壟斷和市場的拓展緊密聯系在一起。他們希望股份公司快速發展,希望資本壟斷加速發展,希望資本輸出造成的生產擴大,希望新市場的廣泛開拓,因為所有這一切都為他們“打開了晉升和提薪的迷人前景。”(25)由此可見,管理者階級同資本的擴張有著本質上的利益關系,因而最后不免被金融資本主導的帝國主義意識形態所俘虜。對此,希法亭曾形象地描述道:這群人是“專門的帝國主義機關刊物的訂閱者,種族主義理論的擁護者,戰爭小說的讀者,殖民英雄的頌揚者、鼓動者以及金融資本的選民”。(26)其次,管理者階級工資收入的增加會進一步壓低雇傭工人的工資,因此,他們在與資本家利益一致的同時,與工人階級的利益卻存在對立關系。同時,由于股份公司的合并和資本壟斷趨勢的加強以及管理體系的不斷優化,留給這個階層的高級管理崗位也會越來越少,這一點會進一步加劇他們“淪為無產階級的恐懼”。(27)結果就導致這個管理階層“對無產階級的仇恨最強,對無產階級的嫌惡最深。”(28)魯道夫·希法亭:《金融資本》,福民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405、408、408、407、407頁。

綜上所述,迪梅尼爾和萊維所謂的管理者階級本質上就是金融壟斷資本家階級中的一個特殊派別。因而,對于社會主義來說,它實際上也是工人階級革命的對象,而不是像迪梅尼爾和萊維所希望的那樣,能夠成為領導工人階級推翻金融資本家階級、推翻金融霸權的主導力量。誠然,在資本家階級遭受危機之時,管理者階級也可能會被推到無產階級一邊,(29)希法亭在談到管理者階級可能倒戈加入到推翻資本主義的革命陣營中的可能性時指出:“如果說發展最終恰恰把這些對生產不可缺少的階層推到無產階級一邊,特別是在權力關系已經發生動搖、資本主義權力雖然還沒有被打碎但卻不再顯得是不可克服的時候,那么,這些階層現在也還不是獨立斗爭中的特別積極的部隊”。參見魯道夫·希法亭:《金融資本》,福民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406頁。進行反對剝削的斗爭,因為他們在薪資上本來就可能受到資本家階級的壓榨,但是,這一點隨著金融壟斷資本勢力的不斷發展,可能性越來越小,因為越是在工人階級斗爭的關鍵時刻,一切資產階級階層越是會走向聯合,在這種聯合中,金融壟斷資本這種“大資本早已接管了領導權”。(30)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新自由主義的危機》,魏怡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408頁。

(三)迪梅尼爾和萊維對金融資本與國家權力之間的關系理解不深刻。

就管理者階級中包含的國家行政管理者而言,迪梅尼爾和萊維寄希望于管理者階級來主導新自由主義危機之后的社會變革方案,其實質是希望以國家來規訓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比如他們提出,國家應該通過立法形式限制股東在董事會的權力,禁止投機基金的股東價值至上主義的做法,禁止股東以回購股票的形式拉高股價來套利,對資本的自由流動加以限制,重新讓金融為生產服務等。總之,他們的理想社會就是羅斯福新政,因為羅斯福新政“證明了社會和經濟都可以擺脫金融至上的局面”,“扭轉了資本主義本來的運行機制”,因而也是“邁向新型生產關系確立之路的關鍵一步。”(31)新管理資本主義就是“要打破金融霸權,重奪管理自主權”。(32)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3、144-145頁。與迪梅尼爾持有類似觀點的法國左翼學者雅克·比岱則說得更直接:“通過組織控制市場,是問題的關鍵”。(33)《法國西巴黎大學榮休教授、“世界馬克思大會”主席雅克·比岱:通過組織控制市場,是問題的關鍵》,《文匯報》2012年11月12日。這里的組織就是國家,市場就是金融資本。但是,在金融資本主導的全球化時代,國家真的能夠“馴服”金融資本這只“猛虎”嗎?恐怕很難下此結論。

在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國家的確如迪梅尼爾和萊維所說,是一種最高程度地組織化了的公共權力,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代表社會的整體利益。這一點首先必須肯定。因為就連馬克思也曾指出,在階級社會中,國家也要執行由一切社會性質產生的公共事務的管理職能,比如修建公共水利設施、組織灌溉農田等等。恩格斯也曾指出,國家雖然從階級斗爭中產生,但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社會的整體利益,來對階級斗爭進行一定的規制,防止階級斗爭把整個社會引向毀滅。在這里,國家就是超越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兩大階級之上的“第三種力量”,(34)是“和人民大眾分離的公共權力”,(35)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8、135頁。在形式上表現為人民的普遍意志。(36)“政治領域是國家中惟一的國家領域,是這樣一種惟一的領域,它的內容同它的形式一樣,是類的內容,是真正的普遍東西”。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42頁。從這個意義上說,國家的確可以像迪梅尼爾和萊維所說的那樣,代表大眾階級乃至管理者階級的利益來對金融資本的無限權力進行一定的管制和約束。比如他們反復提到的羅斯福新政,就是在金融資本積累導致社會危機、階級斗爭形勢不斷加劇的情況下,由國家出面來對金融特權階層進行“強力鎮壓”的。

但是,我們需要強調的是,國家不僅有公共權力的屬性,還有階級統治的屬性,而且后者在國家屬性中占據著主導地位。也就是說,國家作為一種公共權力難免會被統治階級所操縱和利用,成為統治階級手中的工具。在金融全球化時代,金融資本家階級已經發展為全球性的壟斷資本,寄生在全球化生產的肌體之上。由于它是壟斷資本,因此它有能力支配國家權力;由于它是寄生性資本,它又必須借助國家權力來鎮壓可能遭遇的反抗。于是,金融資本必然與國家權力緊密結合在一起,使強權政治服從于自身的積累需求。新自由主義之所以能夠從20世紀80年代初迅猛崛起,就與當時美英兩國政治集團的強力推動密切相關,誠如法國經濟學家沙奈所說:“如果沒有1979—1981年由撒切爾夫人和里根總統開始實施的自由化、放寬金融管制和私有化經濟政策,資本全球化也是不可能的。因為是這些政策的實施使資本在工業化國家成功地打破了自1945年至70年代末以來束縛和制約資本活動的大部分羈絆和屏障”。(37)弗朗索瓦·沙奈等:《金融全球化》,齊建華、胡振良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5頁。而在新自由主義橫行半個世紀的今天,金融資本對國家權力的操縱更是發展到史無前例的地步。比如美國政治有著名的 “旋轉門”,通過這道門,政客與華爾街金融寡頭之間經常互換角色。民主政治也日益發展為金錢政治。據美國學者研究,“從1998年到2008年,華爾街銀行及其美國金融業相關的衛星機構,通過競選捐款和游說,至少已經花費了50億美元來買通美國國會的選票”。(38)威廉·恩道爾:《金融霸權——從巔峰走向破產》,陳建明、顧秀林、戴建譯,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6年,第211頁。羅斯福新政時期頒布的禁止商業銀行從事證券投資的法律——《格拉斯-斯蒂格爾法》就是國會在華爾街的游說下取消的。

在當今時代,金融資本對國家權力的操縱集中體現在國家債務的極度膨脹之中。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央銀行普遍被認為是最后貸款人,負責在危機期間挽救那些“大到不能倒”的金融機構。而救市總是要花錢的,于是,國家債務就隨著貨幣政策的量化寬松在歐美國家急劇發展起來。國債的不斷攀升用馬克思的話說,意味著國家的“被讓渡”,(39)參見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65頁。即國家把公共權力當作標的物以國債的形式讓渡給了金融資本。因此,金融資本與國家的這種關系是一個“連環套”:國家的財政困難使它越來越依賴金融貴族,而它對金融貴族的依賴又必然使財政困難日益加劇。在這種情況下,國家不是真的沒錢,而是被人為地保持在瀕臨破產的狀態。(40)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1頁。

馬克思上述對金融貴族與國家關系的分析對于我們理解當今時代的現實同樣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在當今時代,我們可以看到,整個世界已經越來越分明地顯現出對立的兩極:一極是越來越“窮”的國家——幾乎主要資本主義國家都背負著沉重的政府債務,而為了應對金融危機,實施各種救助政策,這種債務增加又大大加速了,以至于發展為主權債務危機甚至政府破產的極端境地,例如“歐豬五國”的慘烈境況;而另一極則是越來越富的金融寡頭,它們一個機構的資產就可以抵得上一個中等收入國家一年的GDP總和,可謂富可敵國。在如此巨大規模的金融權力面前,我們怎么能像迪梅尼爾和萊維那樣,指望已經陷入債務泥潭的國家能夠擺脫被操縱和支配的命運,來出手限制和打壓金融寡頭的利益呢?固然,歷史上確實出現過國家對金融資本的打壓和管制,也即迪梅尼爾和萊維無限憧憬的羅斯福新政時代。但是,在那個時代,金融資本的實力還遠沒有像今天這樣強大,金融全球化程度也遠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入,金融資本對民族國家經濟主權甚至政治主權的僭越和侵犯也遠沒有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金融資本所主導的這樣一個社會化、全球化進程是不可逆轉的。因此,我們很難期望歷史再度重演,就像我們不能說曾經有過一個布雷頓森林體系,美元和黃金曾經掛鉤過,因而現在為了超越美元霸權,防止美元濫印濫發,就要回到歷史上美元與黃金掛鉤的時代,或者回到那時人們所設計的那種既不是美元又不是英鎊的“世界貨幣”時代。而迪梅尼爾和萊維的確在提出回到羅斯福新政時代的同時,又提出要在國際層面設計一種新型的國際貨幣來替代美元,而這又是國際上的管理者階級——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機構的任務。(41)迪梅尼爾和萊維認為,金融資本主導的新自由主義是一種全球秩序,因此需要加強對金融資本的國際監管,而這就要求加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的權力,推動建立“世界國家”或“新全球治理模式”。參見《關于新自由主義的危機——熱拉爾·杜梅尼爾訪談》,《國外理論動態》2010年第7期。可是,難道這些國際機構不也早就被華爾街金融寡頭所控制了嗎?總之,迪梅尼爾和萊維對未來世界秩序的設想不能不說是具有進步意義的,但其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現實性和可行性。

(四)新管理資本主義方案論證的形而上學方法論及其背后的階級本質

在新自由主義面臨危機之時,以管理者階級來對抗資本家階級尤其是金融寄生者階級,這就是迪梅尼爾和萊維作為西方左翼學者給當代資本主義制度變革找到的一條出路,也是他們所謂新管理資本主義理論的最大亮點。誠如前文所述,這個方案雖然目標明確——反對金融資本家階級,但是,依靠重心放錯了地方,因為管理者階級靠不住,擔不起這個重任。那么,迪梅尼爾和萊維為什么還堅稱這是最可能的后新自由主義秩序安排呢?除了我們上述已經指出的不足,這還與他們論證時所采用的形而上學方法論密切相關。

迪梅尼爾和萊維是如何具體論證新管理資本主義方案的呢?他們的方法是,在劃分社會三大階級的前提下,依據歷史上已經出現過的其中兩大階級的聯盟及對聯盟領導權的不同,來設計不同的權力組合,并以此預測后新自由主義的社會秩序。這種方法也被他們稱之為“社會秩序類型學”。(42)《關于新自由主義的危機——熱拉爾·杜梅尼爾訪談》,《國外理論動態》2010年第7期。比如,他們認為,在管理者階級與大眾階級聯合(管理者階級掌握領導權)對抗金融資本家的條件下,社會所建立的是“中左”秩序;在金融資本家階級與管理者階級聯合(金融資本家階級掌握領導權)對付大眾階級的條件下,建立的是“中右”秩序。但是,按照他們的“社會秩序類型學”,在金融資本家階級與管理者階級的聯盟中,不一定由金融資本家階級掌握聯盟的領導權,管理者階級也有可能掌握領導權,這就是他們提出的新管理資本主義方案,這種方案要比上述“中右”秩序要稍微左一些。當然,在管理者階級與大眾階級聯合對抗金融資本家的聯盟中,也不一定要由管理者階級掌握領導權,大眾階級也是可能掌握領導權的,而這就會導致真正的社會主義解決方案,這種方案比上述“中左”秩序還要更左一些。在做完上述階級聯盟的“拼圖游戲”后,迪梅尼爾和萊維開始分析各種權力組合的現實性。由于他們對管理者階級可以引領歷史進步始終懷有一種堅定的信念,因此他們認為,要超越新自由主義秩序,無論如何必須由管理者階級掌舵。管理者階級可以聯合大眾階級來反對金融資本家階級,但領導權必須歸管理者階級,而大眾階級無論如何是難以擔當起領導重任的,因為它不像管理者階級是一個手中掌握權力的階級。所以他們盡管也提到社會主義方案的可能性,但在事實上把它抽象化和虛無化了,他們真正中意的還是管理者階級主導的新管理資本主義方案。誠如他們所說,管理者階級與資本家階級之間“這段愛情故事已經背著大眾階級在社會頂層上演”。(43)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3頁。

對于這種論證方法,我們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知性形而上學方法。所謂知性形而上學,黑格爾在他的邏輯學中曾深刻闡述過,我國學者吳曉明對此曾做出一個形象的概括:“作為一種忽此忽彼的推理能力,它從不深入到事物的實體性內容之中;但它知道一般原則,然后就把一般原則抽象地運用到——或先驗地強加到——任何內容之上。”(44)吳曉明:《以唯物史觀引領“三大體系”建設》,《中國社會科學評價》2019年第4期。迪梅尼爾和萊維的方法就是如此,他們實際上沒有深刻闡述“事物的實體性內容”,比如金融資本積累的內在矛盾和歷史限度、管理者階級作為職能資本家與生息資本家分離的歷史趨勢及其階級本質等,尤其沒有深刻闡述大眾階級在反對金融資本家階級過程中的主體地位。但他們知道階級斗爭的一般原則,認為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分析離不開階級分析法,可對這種階級分析法的應用卻又是機械的、實際上脫離歷史的,因而最后就變為一種“忽此忽彼的推理能力”——既不否定社會主義解決方案的可能性,又懷疑大眾階級的領導能力;既覺得管理者階級可以大有作為,又看到這個階級始終有一種“機會主義心態”,(45)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34頁。隨時存在臨陣倒戈、投降金融資本家階級的可能。而這也是知性思維和形而上學分析方法的必然歸宿。

迪梅尼爾和萊維的分析方法雖然看上去是個主觀問題,但實際上背后有著深刻的階級基礎,因為任何社會意識都是社會存在的客觀反映。在筆者看來,他們對超越新自由主義秩序的種種設想處處都打上了階級烙印。只不過這里所說的階級不是他們反復強調的管理者階級,而是中小工商業資本家階級和小資產階級。這兩大階級并沒有隨著資本壟斷的發展日益走向毀滅,相反隨著金融資本的不斷發展,它們又不斷地再生出來。金融資本的發展必然會侵害到這兩個階級的利益。比如金融資本操縱的貸款利率提高會增加中小工商業資本經營的成本,金融資本操縱的地產金融化會不斷提升中小工商業經營的地租成本,同時還會提高勞動者的住房成本,從而間接提高勞動力價格,推升中小工商業經營的用工成本,而那些由小商人、小店主等組成的小資產階級以及無產階級則在金融資本的強大統治面前日益陷入債務漩渦,淪為債務奴隸。總之,金融資本的統治日益與其他各階級的利益走向尖銳對立。所以,在金融危機后,反對金融資本成為社會一致的呼聲。但是,中小工商業資本家階級和小資產階級對金融資本的反對又有不徹底性。它們不敢徹底反對金融資本家階級,因為作為資產階級集團的一部分,它們與金融資本家集團的利益還有諸多的一致性。比如它們是金融資本家控制的大企業的一個分包商、零售商或者服務商,前者的擴張也符合它們的利益。因此,它們始終是一個具有兩面性的階級:既想“揭竿而起”,又缺乏足夠的勇氣和實力。這種社會現實的兩面性反映到社會意識中,就表現為這樣一種訴求:必須鎮壓金融,管制金融,擺脫金融至上的局面,讓金融重新為產業發展服務,從而使壟斷的金融資本主義重返自由的工業資本主義。而這正是迪梅尼爾和萊維的核心主張。(46)迪梅尼爾和萊維對新自由主義和新管理資本主義的區別有一個簡單概括,認為新自由主義是金融取向,新管理資本主義則是工業取向,參見熱拉爾·迪梅尼爾、多米尼克·萊維:《大分化——正在走向終結的新自由主義》,陳杰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第100頁。

這種主張用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來衡量,就是我們所熟知的改良主義。對于改良主義的本質,馬克思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它要求把民主共和制度作為手段并不是為了消滅兩極——資本和雇傭勞動,而是為了緩和資本和雇傭勞動之間的對抗并使之變得協調起來。無論它提出什么辦法來達到這個目標,無論目標本身涂上的革命顏色是淡是濃,其內容始終是一樣的:以民主主義的方法來改造社會”。(4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1頁。迪梅尼爾和萊維提出的由管理者階級從金融資本家階級那里分享一部分權力的社會改造方式就是尋求統治階級內部的一種“民主”和“共和”,它確實不是為了消滅資本與勞動的對立,而只不過是對金融資本家階級過度壓榨社會所引發的劇烈動蕩予以一定的緩和罷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主張反對金融資本主義,重返產業資本主義,并不是迪梅尼爾和萊維的獨創。法國年鑒學派的布羅代爾也主張以中小資本的自由競爭來代替金融資本的壟斷,建立了一種“誠實無欺外加一點誠摯友愛的市場經濟”。(48)布羅代爾對未來理想社會的構想是:“起碼的自由,獨立的文化,誠實無欺的市場經濟,外加一點誠摯友愛。”參見費爾南·布羅代爾:《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第3卷,顧良、施康強譯,三聯書店,第798頁。美國左翼學者邁克爾·赫德森同樣提出以工業資本主義來反對金融資本主義,認為在金融資本主義的反動統治下,重返工業資本主義倒自然成為歷史進步之路。(49)參見邁克爾·赫德森:《金融帝國——美國金融霸權的來源和基礎》,嵇飛、林小芳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年。這些理論存在的問題與迪梅尼爾和萊維的問題基本一致,因為它們都是金融資本統治時代的產物。

三、未來之路:社會主義對金融資本主義的超越

如上所述,迪梅尼爾和萊維的新管理資本主義理論雖然貌似是一個左翼解決方案,但我們卻無論如何難以在其中嗅出真正的社會主義味道。這是為什么呢?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繞開了一個社會主義真正關注的核心問題,那就是對金融資本的國有化改造。

按照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金融資本越發展,其寄生性也就越明顯,因而也就越會造成對社會的大規模剝奪,從而帶來越來越大規模的經濟危機、社會危機和政治危機。危機的發生表明,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社會化在金融資本身上達到了最高程度,它已經把社會主要的生產部門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但正是由于它把資本主義社會的所有權力集于一身,才使“剝奪剝奪者”變得越來越容易,越來越可行,從而也越來越必然。正如希法亭所說:“在以階級對抗為基礎的社會形態中,只有當統治階級已在盡可能高的程度上把自己的權力集結起來的時候,才能爆發偉大的社會變革。這是一條歷史的規律。”(50)魯道夫·希法亭:《金融資本》,福民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359頁。資產階級革命就是在專制王權打敗地區割據的封建勢力進而建立起中央集權后才得以發生的。對于這個社會變革規律,馬克思也曾做出過類似的表述,在《法蘭西階級斗爭》中他指出:“革命的進展不是在它獲得的直接的悲喜劇式的勝利中,相反,是在產生一個聯合起來的、強大的反革命勢力的過程中,即在產生一個敵對勢力的過程中為自己開拓道路的”。(5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9頁。從這個意義上說,金融資本所完成的對資本主義社會權力的集結,它的權力的這種“臻于完備”,它越來越成為社會其他各個階級要與之斗爭的唯一對象,正是社會一切力量集中起來推翻它的統治的歷史條件和現實條件。在金融資本造成的社會化的基礎上,國家只需對金融資本實行國有化,就可以借助金融資本的力量,立即獲得對整個社會生產的支配權。列寧也正是由此出發才提出,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的一個首要任務就是將金融資本收歸國有,任何認為繞開對金融資本的國有化改造也能成功實現社會變革的想法都是避重就輕。(52)參見《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39-252頁。

當然,對金融資本的國有化要以國家權力實現真正的民主化為前提條件,因為“民主制是一切形式的國家制度的已經解開的謎。”(5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9頁。但是,通向真正民主制的道路是艱難的。在新自由主義政策和意識形態的長期統治下,西方左翼政黨的力量早已大大萎縮,且其主張與中右翼政黨在很多方面已經沒有實質性差別。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金融危機后有“占領華爾街運動”“黃馬甲運動”等民眾運動對金融資本的反抗,但這些運動卻沒有左翼政黨的領導,結果都陷入混亂和失敗,這也是迪梅尼爾和萊維認為大眾階級難堪重任的現實原因。當民眾的反抗運動得不到科學有效的組織時,運動就極容易“向右轉”。當下西方底層民粹主義思潮迅猛崛起就是民眾運動被右翼政客操縱的結果。這也是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的“狡黠性”的體現,即當它遭遇危機的時候,總是試圖求助于民族主義、種族主義甚至法西斯主義來掩蓋階級矛盾,分化社會主義的思潮和力量,阻止真正左翼力量的發展壯大。但是,這種局面只是暫時的,隨著金融危機和債務危機所帶來的社會矛盾的不斷激化,隨著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和政策體系在世界各國遭遇重大危機和挑戰,左翼力量的崛起必將迎來一個新的歷史性機遇。因此,充分把握好這個機遇來促進左翼思潮和運動的復興,就成為世界左翼力量未來一個時期的重要任務。正如已故國際著名左翼學者阿明所說:世界各地的左翼力量“需要在反對帝國主義的世界體系和它的歐洲子體系的宏大視野下制定一個真正社會的、民主的替代方案,并將其作為未來一個歷史時期的斗爭目標。”(54)Samir Amin, “The 2017 French Elections: A Grim Farce”, Jun 21, 2017, https://mronline.org/2017/06/21/the-2017-french-elections-a-grim-farce.只有這個方案才能夠真正替代迪梅尼爾和萊維的新管理資本主義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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