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油豆腐粉絲湯

嚴(yán)鋒

一九七一年的一天，我七歲。父親帶著我，走在上海金陵東路上。看到路邊有一個賣油豆腐粉絲湯的個體攤販，父親眼睛一亮，就拉我坐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是一九七一年，個體攤販?zhǔn)欠浅：币姷摹８茄鄣模俏腋赣H還穿著一身軍裝，渾身上下散發(fā)著豪邁的軍人氣質(zhì)。就這樣，軍人、小孩、金陵東路、油豆腐粉絲湯小攤，各種機(jī)緣巧合，構(gòu)成了那個年代一道可遇不可求的奇觀。

這是我第一次吃油豆腐粉絲湯，對一個在匱乏中成長的孩子來說，這碗油豆腐粉絲湯鮮美爽口，有一種完全不同于平時家里吃的飯菜的風(fēng)味，超凡拔俗，沁人心脾。

就在我們吃的過程中，身邊聚攏了一些圍觀的人。我是一個比較早熟的孩子，很早就對別人的目光比較敏感，當(dāng)時就覺得這些看客的目光中有很多不同的東西：驚訝、好奇、有趣、困惑、鄙視……我有點(diǎn)坐立不安，希望快點(diǎn)吃完走人，但父親絲毫不受影響，就在這些目光中悠然地吃著他的油豆腐粉絲湯。

這時，圍觀人群中一位四十歲左右、長得細(xì)白精致、戴著眼鏡的中年人開口問了父親一個問題：“好吃嗎？”

他的腔調(diào)混合著好奇與調(diào)戲，我到今天也忘不了那一刻對這個精致中年人的厭惡。作為一個孩子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成人世界的滿滿的惡意。當(dāng)然，這也可能是一個過于敏感的孩子的錯覺。無論如何，我覺得受到了羞辱。

然后父親微笑著回答：“很好吃。”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父親在回答這個意義曖昧的問題時的語氣和神情：溫和、自然、真誠。那戴眼鏡的中年人對這回答似乎有點(diǎn)滿意，又似乎有點(diǎn)失落。

我的羞愧和不安仿佛突然消失了。我們坦然地繼續(xù)吃著油豆腐粉絲湯，在金陵東路的一個小攤，在一九七一年。

（佳 色摘自百花文藝出版社《時間的滋味》一書，陳岱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