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詩為樂、以聲傳文
——古詩詞藝術歌曲《釵頭鳳》的演唱分析

楊藝/楊宏權

一、作品概述

（一）詞作者生平簡介

陸游，是南宋的愛國詩人、文學家，字務觀，號放翁，生于北宋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靖康二年后，汴京被金攻破，北宋王朝滅亡，他的父親陸宰攜全家老小趕赴老家山陰。陸游則生于兩宋交替之際，家庭的流亡逃竄、民族的潰敗無助、國家的噩耗連連，都在年幼的陸游心中種下了一顆報國的種子。長大之后，他屢次上書抒發自己的報國志向和計策，但均未被采納，并因此被主和派記恨，之后被任宰相的秦檜進讒言被罷黜。陸游常常登上山頂、倚著柱子看風景抒發自己的不得志，并且因為陸游不諳官場禮數，所以被權貴不予提拔，更甚者嘲諷陸游“不拘禮法，待酒頹放”。陸游也因此自號“放翁”。嘉定二年（公元1210年），陸游懷報國只恨去世，享年86歲。

（二）創作背景

陸游與唐婉是青梅竹馬、雙方門當戶對，因此長大后便喜結連理。但是陸游的母親討厭二人纏綿的樣子，又因為唐婉沒有孩子。古人言：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所以以此逼陸游休掉唐婉，陸游假裝休掉唐婉，又悄悄置唐婉在外院住，后來唐婉被陸游母親發現，二人只好分離。到了二人再次相見的時候，都驚覺時光匆匆。陸游于是寫下《釵頭鳳·紅酥手》在墻上，唐婉也寫下《釵頭鳳·世情薄》，之后香消玉殞逝去。這首《釵頭鳳》便是陸游所寫的上半闕《紅酥手》。

（三）歌詞解析

紅潤光滑的小手，捧著全是黃藤酒的酒杯來相會。春天的景色充滿整座城池，宮墻之中的柳樹卻再也難尋到。東風你為什么這么狠毒，歡娛的情感又為什么這么淺薄。憂愁的思緒用雙手顫巍巍地捧著，幾年下來人都瘦了下來蕭索無依。春風還是和從前一樣，面前的人卻骨瘦如柴。臉上的胭脂被淚水劃上了痕跡，鮫綃卻已經濕透了。桃花又是一年落盡，池閣也是又空閑寂寞。昔日的盟誓雖然都還記得，但這份情意再也難以訴說。苦澀和痛處這么深，只希望別再來一次了吧。

二、音樂分析

（一）旋律特色

這首歌曲旋律的特色十分的鮮明。第一句的第12小節大附點重音是屬音#f，第13小節第二拍七連音的中心音在主音b的上面，到了第14小節兩拍半延長音則是六級音g。和第一句一樣，第二句的第16小節反向大附點重音也是屬音#f，但是第17小節第二拍七連音的中心音卻仍舊在屬音#f之上，第18小節三拍的延長音于二級音#c之上。第三句與第一句相同，第四句第24小節反向大附點的重音依舊是屬音#f，第26小節兩拍的延長音#f緊接著六連音，最后落在延長音三拍的主音b上。第四句的擴充句第30小節兩拍的延長音六級音g，兩拍的中音d，仿佛在語氣漸漸和緩下來，半終止三個字分別是二級音#c、三級音d、二級音#c，充滿了疑惑之意。結束句三個字分別是三級音d、二級音#c、一級音b，應了半終止句的回答。

（二）伴奏織體

該歌曲的前奏以上下兩句所區分，左手都是極其規整的分解和弦，上句3小節右手的三連音（三對四），下句3小節的右手五連音（五對四），每拍都以小回旋式的連續下行處理，這樣的處理方法則立刻將人置于一片回憶的景象。并在第10小節作重屬的和弦而進入主題。第一、二兩句的伴奏織體都是以傳統和聲而作極其規整的分解和弦。在第18、19小節左手變為下屬音e到主音b的四個級進音，第二段落更于銜接。第三、四兩句之第20到25小節右手的伴奏織體同規整于前兩句，左手變為每兩小節的調式音階的上行模進，第20、21小節為主音b到屬音#f的上行級進；第22、23小節為二級音#c到六級音g的上行級進；第24、25小節為三級音d上行回旋到下行主音b上。第26、27小節左右手改為五級上的從低音到高音的分解和弦琶音，緊接一個柱式的屬七和弦。第28到32小節左手的伴奏織體又變回每兩小節的下行模進，第28、29小節為屬音#f下行級進到主音b；第30、31小節為主音b下行級進到下屬音e；第32小節屬音#f上行級進到下屬音e上。而第28到32小節右手伴奏織體變為主持續音b在最高音上懸浮，與人以憂傷之畫面。半終止和結束句這三小節都是五級上柱式和弦。樂曲重復后而在之后嵌入尾聲，尾聲和前奏的伴奏織體首尾都彼此相呼應，意猶未盡的感覺便會油然而生。

三、演唱處理

（一）咬字歸韻

因為這是一首宋詞，所以歌唱前必須在熟知這首詞的背景下進行有感情的朗誦，更要體會這其中的意境。第一、二兩句則是景物描寫，所以我們唱歌的時候一定要打開喉嚨，將位置高掛，并且氣息深吸，首句則強調這句的首字“手”，第二個字“滕”的高位置狀態也須保持，因為這樣可以便于演唱七連音，且在漢語中它的聲韻母是很講究的，所以“滕”這個字咬字的必要性在于兩個八分音符之處。第二句強調“色”字，漢語和意大利語對于“e”這個韻母的發音截然不同，漢語尤其講究歸韻，因此，唱好“色”這個字也尤為重要，“宮墻”二字和上一句的“滕”處理一樣，使用腔體則要在咬字之后。第三、四兩句必須要特別注意其中的幾個字，如“情”、“離”這兩個字咬字不能太過死板，咬死了意境就沒有了，而且這兩個字在有著高音的六連音和七連音上。因此，頭腔的需求更甚，而且胸腔的共鳴和氣息之支持也很重要。唱歌的聲音的統一是首要的，七連音和六連音之轉音極其重要，需要空靈的感覺和靈活清晰的轉音，這首歌曲的獨到之處則顯現出來，聽者的感覺才會有。如果唱歌的音色過于陰柔、尖銳或壓抑，這首曲子的情感就不會出來。開口音“薄”、“索”二字也不能輕易忽視，雖然都是o母音，但是這兩個字的意境卻相較于其他字顯得薄弱一點，所以歌唱者需要用心體會這些字與意境的融合。最后，三個“錯”字及三個“莫”字，六個字的含義各不相同，表達的意境和情景自然也不相同，有著往事則不堪回首的悲傷，也有著景色依舊的落寞，還有著人比黃花瘦、手帕濡濕難干的無奈。桃花滿地，海誓山盟，難以傾訴，三個“莫”乃愁更愁之意。

（二）情感表達

1、上闕

上闕主要寫了當時相聚的差異。初三句撫今追昔，表達了二人的復雜情感。紅酥手，黃滕酒。這是說女人用紅潤細膩的手捧著盛有黃滕酒的酒杯，事先給人想象，為什么要描寫這個女人捧酒的場景呢？是預示著歌舞升平的生活還是描寫女人的樣貌姣好？結合此詞的創作背景來看，這是陸游在寫他的前妻唐婉的樣子，是描寫了唐婉的儀容儀表靚麗動人，同時捧酒的動作也寫出了唐婉勸酒之意。后面滿城春色宮墻柳一句，則是將春意盎然的感覺寫出，卻也在其中包含了將妻子暗喻為春色，并寄托在宮墻柳上之意。然而，宮墻柳的難以尋到、難以觸摸卻給了作者可看不可及的難堪，有心心念念思念的女子如柳樹一般佇立在那，自己卻無法上前觸摸的躁動和寂寥之感便一下子激發了出來。如此，紅色的手、綠色的柳、香醇的酒，看似美好，卻又是浮云了。

之后，東風惡，歡情薄一句借物抒情。東風你為什么這么可惡，為什么我們之間的感情這么淡薄。一般來講，東風是春風，春風化雨、萬物復蘇，其潤物細無聲的表現往往受到無數詩詞作者的贊美，但是這邊話鋒一轉，直言東風的惹人厭，倒有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的特立獨行。也因此句，聯系了上句的滿城春色宮墻柳，愈發表達了對前妻的思戀，頗有種由愛生恨的意味。歡情薄則是說明了二人多年未見之后，恍如隔日，相看都如同陌生一般，之前的快樂也不復存在。

至于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這運用的是化情感為實物的手法，愁緒本沒有重量和外形，但一懷愁緒，則給人以捂住胸口般的難過，仿佛抬著塊石頭一般。重量也變得可以想象，而且一懷給人的感覺，既沒有一座大山般的夸張之重，也沒有一抔黃土之輕浮，給了人一種恰到好處的心痛之感。仿佛一個受到情感創傷的人的嘆息。幾年離索則是表達了長時間未見兩人的情感飄零，也是說明自從二人分離，一直抱著這股愁緒四處尋找對方又未能得到的無助，此時這股愁緒雖是“一懷”，但是它的分量已經在這幾年離索的風吹日曬中變得極重，更突顯了悲傷的情感。

到了上闕的最后三個字“錯、錯、錯”，看似字是一樣的并無差別，但實際上含義天差地別，第一個錯是對現在情景的不認可和嘆息，二人曾經那么恩愛，但是現在分開之后再次相見卻不是以當時的身份了，物是人非的痛楚席卷著心里難以言表的情感，所以說出了第一個錯；至于第二個錯，則是作者對于二人相見的事情反差大所造成的心理落差，作者可能在相遇前幻想著二人見面后互訴衷腸的情景，但是見到之后卻是許久的尷尬；第三個錯，則是對于前兩個錯的集合，春風雖然暖和，但是伊人不再如故，嘗盡了人世心酸，卻得到這樣結果的心痛。

2、下闕

下闕主要是寫離別之后的相思之苦。前三句寫了重逢唐婉的表現。春如舊，人空瘦。春色依舊那么明艷動人，但是思念的人卻白白的瘦了下去。它上承著滿城春色，點明了相逢的背景。春日依舊，地方如昨，人們卻消瘦了。作者用現實的形象變化描寫說明了人茶飯不思瘦卻的樣子，帶有著一絲的嘆息。淚痕紅浥鮫銷透則是二人在相見的時候，唐婉哭泣的淚水花了妝容留下淚痕，形成紅色的痕跡，而手帕卻早已濕透。作者借此說明二人相見的悲傷，并暗示了感情至深。

桃花落，閑池閣。桃花往往象征著愛情，不少抒發情感的詩詞及愛情故事都是來源于桃花的背景，而桃花落下，芳菲散盡，則說明了二人感情雖在，但無法和以前一樣恩愛的慘痛。并與東風惡相照應，把同一空間不同時間的情事和場景進行了疊映。又運用對比的手法，把之前夫妻兩人的恩愛生活寫的如夢如幻如真，就越發體現了他們離開之后的悲慘心情，更凸顯了東風的可憎可惡和池閣的空虛寂寥。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雖只有八字，但是也能體現作者的悲苦心情。往往情人間宣誓的時候說情比金堅不可撼動，但此時的這份感情卻難以表達，因為在自己面前的唐婉已經不是自己的妻子。這一瞬間，愛恨交織，想要將愛意告訴對方卻不能告訴，想要將愛意壓下卻又無法釋然。可能，陸游所看到的悲戚容顏使他產生了憐惜之情，但心中的愛恨痛怨不斷摧毀著蠶食著他內心的理智。所以，陸游寫下了三個莫莫莫。

莫莫莫的意思同錯錯錯，因為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唐婉終究是別人的妻子，而這始終無法挽回，這是唐婉的錯嗎？不是；這是他的錯嗎？也不是；這是陸游母親的錯嗎？似乎也不是……于是，煩惱充斥著他的思想，他再也不愿意去想，干脆就“罷了、罷了、罷了”，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在嘆息中在悲傷與無奈中結束了。

這首詞始終圍繞著沈園這一空間進行抒情和描寫。上闕由回憶到如今，以東風惡進行轉場，下闕則主要是同上闕進行對比，以突出精神感情的折磨。尤其是“錯錯錯”和“莫莫莫”的兩次抒情，具有蕩氣回腸的感覺，給人以傷心卻不能言表的情感表達，其詞感情真摯，較為急促的轉場和凄苦的聲韻，越發表達了悲傷的情感。作者的情感也由此而流露出來，人物形象也因此而更加豐滿。

四、藝術特征

（一）以詩為樂

讀了《釵頭鳳》這首詞，會令人感到回味無窮，意境的美的增加則更加靠鋼琴之曲譜。古詩詞的聲韻極其講究，平仄之間的對應，陰陽之中的變換，都是音律抑揚頓挫的跳動；一字字一句句，一靜一動一撇一捺，都是情感的流露宣泄。詩詞之樂，不但是詩詞的音樂，同時也是詩詞的樂趣。這樂趣從何而來呢？自然從曲調中來。所以《釵頭鳳》就很好地體現了這一點。既表現了這首詞以詞的音韻，配合悲涼的曲調給人一種傷心欲絕的感覺，況且宋朝時期，詞大多用來作歌，以詩為樂恰好不過。

（二）以聲傳文

這首歌曲以六連音、七連音獨特作曲手法譜曲，所以它的文學性和音樂性更高。因此這首歌不但考察的是音樂水平，也考驗的是歌者的文學素養，這是一首極其成功的精致的優秀作品。歌聲表達情感則比文字更加容易，所以聲音可以傳遞文字，聲音可以抵達人心，聽的人也因此有著情緒的變化和顯露。文字達不到的效果，歌聲可以達到，歌聲的高低變化，聲音的抑揚頓挫，詩詞的喜怒哀樂，都可以完整的顯現出來，因此感情更加集中，《釵頭鳳》的中心思想更加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