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少數民族圖案紋樣的“那文化”探究

□李雷莉 廣西藝術學院美術教育學院

廣西不僅是我國最大的壯族聚居區，也是瑤族、仫佬族、毛南族最大的聚居區。這一區域內的少數民族類別較多，主要有壯、瑤、苗、侗、仫佬、毛南、回、京、彝、水、仡佬11 個少數民族。村寨聚落分布廣，各民族相互滲透、交叉互融，既有民族文化的多樣性，也呈現了少數民族文化的廣西地域特色。廣西少數民族圖案紋樣的題材有花草樹木、行云流水、鳥獸魚蟲等，這些反映了廣西少數民族的審美觀念和工藝水平，是中華文明的重要文化構件。

廣西少數民族圖案紋樣既被應用于各種重要場合，也廣泛應用于日常生活中。這些圖案是從各民族圖案中提取的，以裝飾美化為基本功用，起到了增強民族文化親和力的作用。中華文明是世界文明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廣西民族文化與文明是中華民族文化巍峨大廈的重要基石之一。通過了解廣西少數民族圖案紋樣，繼而了解中華民族文化的歷史地位與價值，增強地域文化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既有必要也很有意義。

一、廣西少數民族地域文化的代表——“那文化”

廣西地域文化的形成與其氣候特點、地理環境等有很大的關聯性。廣西南面臨海，北回歸線橫貫中部，屬典型的亞熱帶季風氣候，氣溫高，雨量充沛，雨熱同期，氣候條件優越。廣西西北部接云貴高原，東北部的崇山峻嶺為南嶺的組成部分，境內大小山系錯落分布，嶺莽間水系發達、宜耕土地星羅棋布，形成聚落。聚落民族發展出與環境相適應的生產生活習慣和民族風情，有相對的獨立性和自足性。廣西野生稻分布廣、種類多，良好的自然環境使水稻的馴化和大量種植成為可能，為地域特色的農耕生產生活樣式的形成提供了條件。

在發展過程中，廣西各民族內部支系繁雜，習俗有差異，但在少數民族大雜居、小聚居的基本格局下，他們之間進行生產生活經驗相互交流借鑒、節慶典儀風俗習慣互相融合影響，所以逐漸形成了具有本地特色的民族文化。這種文化與中原地區的旱作農業文化、西北地區的游牧文化及一些地區的漁獵文化是不同的，其本質上是稻作文化，而且是具有廣西地域文化標識的稻作農業文化——“那文化”（“那”壯語意為“稻田”）。

“那文化圈”是一個廣義的地理文化概念，西至印度阿薩姆邦，包括越南北部、老撾、泰國、緬甸，南至東南亞地區，東至廣東、海南，“那”地名廣泛分布。稻作農業起源于何處？現有以考古實物發現為據的東南亞起源說、印度起源說、長江下游中心說、華南說、長江中游中心說、淮河流域中心說等。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科院植物生理生態研究所韓斌等人在《自然》雜志上發表的論文認為，最早的人類水稻種植極有可能出現在廣西。覃乃昌先生在其《壯族與稻作農業起源》中，從語言文化學角度，佐以遺傳學、考古學發現，以及歷史學、文化人類學等觀點及方法，提出稻作農業源起于廣西，壯族的先民西甌、雒越部族以稻作生產為中心，形成了稻作文化的一個重要形態——“那文化”。

“那文化”所涉民族在中國范圍內包括壯侗語系的壯、傣、侗、布依、水、仫佬、毛南等。以“那”為地名命名的村莊聚落在左右江流域、紅水河流域、邕江流域較為密集，這里基本被判定為“那文化”的發軔之地。“那文化”可謂稻作文化之母，其原創性的多元面貌體現在許多方面，在語言、宗教祭祀、社會形態、農事活動，以及口頭文學、音樂歌曲舞蹈、建筑等生產生活各領域都有豐富的表現。在廣西這片土地上，“那”的身影隨處可見。而其圖案紋飾是最炫目的。

二、“稻作文化”屬性是廣西少數民族紋飾圖案的主要特點

廣西壯族先民西甌、雒越部族的圖案有稻作文化的具體表現。廣西的農業耕作始于“雒田”，新石器晚期就出現了對野生稻的馴化和種植。水稻種植受自然因素影響很大，與陽光、風雨水情的關聯性很強。稻田既要有水的浸潤，又易受水患的侵害。甌、雒先民認為“性通風雨”的水禽是神鳥，這可能與鳥銜稻種的傳說相關。世界稻文化發源地之一的廣西隆安至今還保留著祭祀稻神的“芒那節”。

翔鷺紋是壯族比較多見的一種鳥紋樣。鳥形象被提煉為長尖嘴、圓眼睛、纖細的頭部羽冠、平展在身軀兩側呈三角形的翅膀、扇形的尾羽，突出強調頸細長、喙角尖細、足長。線條洗練生動，逼真傳神，是銅鼓紋飾中主要的紋飾之一。翔鷺紋還或具象,或被抽象地運用在傳統的壯錦、布貼、蠟染和剪紙中，造型豐富多彩。

仫佬族受漢文化影響，其壯侗語族的文化特征并不明顯，但也遺存了極顯見的稻作文化特征的鳥崇拜，至今，仫佬族的許多山嶺村寨仍以鳳凰為名。仫佬族傳說中，神鳥鳳凰曾經為護民護田而驅鱷蟒、御洪害、降甘雨。鳳凰紋飾在仫佬族生活中十分常見，只是其含義與中原地區的鳳凰不同。

據《漢書》記載：“越人常在水中，故斷其發、文其身，以象龍子，故不見傷害也。”龍崇拜在中原地區很普遍，壯族地區也有。壯錦中龍的紋飾較多，有些和漢文化區的龍紋樣相似[1]。但壯族的龍蛇崇拜有別于中原文化，有自己的起源及發展軌跡。壯族先民最早崇拜的“龍”本是鱷魚（壯語“圖額”)，后逐漸演變為九頭蛟龍。據民間傳說，遠古布洛陀、雷王、圖額、老虎是各有分工的四兄弟，布洛陀主管人間秩序，雷王主管天上雨水，老虎主管山林鳥獸，圖額（龍）則主管江河魚蝦和河水的漲落。創世傳說中的這種稻作文化特征清晰可見。

侗族地區的龍紋并不代表威權而代表吉祥之神。龍時常被看作蛇神化的極致。苗族的動物崇拜中也出現了龍的形象，傳說，他們認為龍與牛都是部族的“祖先”。苗族銀飾的“牛鼻龍紋”由龍眼龍須與牛鼻結合而成。

蛙與稻作生產活動關聯極強。一方面，蛙的繁殖能力強，春雨后產子眾多，蛙崇拜是一種生殖崇拜。另一方面，蛙崇拜也與稻作農事息息相關。在傳統稻作生產中，水極為重要，基本上是靠降雨澆灌農作物，雨情直接影響著農作物收成。在壯族區域傳說中，蛙是雷神之子，有神秘的超級力量，能支配雨水降臨。蛙鳴如雷，能把人們祈雨的心愿上達于天。蛙還能消滅稻田里的蟲害，是稻作生產的保護神。蛙的形象和紋飾在銅鼓上最為常見，是銅鼓的重要構成要素。銅鼓上的青蛙雕像多為偶數，每面有四、六、八只不等，有些造型較寫實，有些背上還有陶紋和螺旋紋，裝飾性很強。廣西北流型、靈山型鼓面上的蛙呈一大背負一小的累蹲蛙式，造型豐富多樣。甌、雒先民對神性動物的模仿很常見，如壯族武鳴縣師公舞動作中有膝蓋屈伸的動作，上林縣師公舞中雙腿也多呈平蹲狀態，來賓地區的師公舞多用膝蓋屈伸顫步，這些都是在模仿蛙或蛙跳。寧明縣花山壁畫描繪的是農耕祭祀場景，壁畫里許多人物也是雙腳下蹲、叉開呈八字形，雙手向上平舉與頭呈山字形，形同蛙在水中游泳。此外，壯族服飾也有蛙紋圖案，且占據裝飾的中心位置，有的將蛙頭設計為如意形，圓肥的肚子處理成銅錢形，寄寓富裕豐饒的美好期望。

“那文化”表現形式多樣，繡球也是其一。繡球主要在“那文化”腹地的左江流域，以靖西為甚。宋人周去非在《嶺外代答》中載：“上巳日男女聚會，各位列，以五色結為球，歌而拋之，謂之民飛砣。男女且成則女受砣而男婚已定。”拋繡球習俗的起源有多種推論。有人認為源于人們作戰和狩獵的古兵器“飛砣”。但“飛砣”為“殺器”，而繡球寓意是吉祥、愛情之類，兩者語境相去甚遠。也有學者認為，拋繡球可能源于稻作活動的拋秧。繡球通常是繡花布囊內裝棉花籽、谷物種子等，拋繡球活動通常在春節及“三月三”前后舉行，是青年男女定情的風俗活動。其時正值稻作春播時節，拋繡球也含有企盼“五谷豐登”之意。

瑤族、苗族非廣西土著民族，但他們也很自如地融入“那文化”中。瑤族認為世上萬物均有靈魂，水稻也一樣。瑤族祭祀活動中就有祭拜谷神和禾魂的習俗，日常生活中對谷神和禾魂的禮敬與禁忌很多，為求得谷物茁壯生長、五谷豐登，他們將禾苗紋樣繡在衣服上以表尊崇，希冀護佑。

總之，“那文化”是指“在水稻種植和食用稻米的過程中，形成了據‘那’而作、憑‘那’而居、賴‘那’而食、靠‘那’而穿、依‘那’而樂、以‘那’為本的生產生活模式,造就了南方稻作文化,與北方旱作文化和游牧文化相并列的生計模式和文明類型”。

三、廣西少數民族圖案紋樣的文化內涵

著名學者梁庭望認為，壯族文化的核心及實質主要表現在六個方面：一是含蓄內向的民族性格，二是開朗上進的心理特質，三是頑強自立的民族精神，四是樸實淡雅的藝術風格，五是謙和禮讓的民族傳統，六是重農輕商的經濟思想。細品“那文化”史可發現，這種文化雖自成一格，但開放、兼容并蓄。在這種文化魁偉的身軀上可以看到不同時期和文化的印記，有中原文化、湘楚文化，還有其他稻作文化。這些印記或隱或顯，或重疊同構，與“那文化”融合為一個整體。

結 語

廣西各少數民族在歷史上雖也不乏金戈鐵馬，但鮮見因宗教沖突、文化差異而導致民族間的征伐，總體上是內斂堅忍又平和樂天的，廣西的“那文化”不曾是、也不會是民族歷史文化的重負與禁錮，并且還悄然浸潤著當代生活。當今世界步入大變革新時代，民族文化在闊步前行中面臨著機遇和挑戰！廣西“那文化”將在樂觀、自信的廣西各少數民族傳承中不斷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