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孫子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

路秀儒

在2500 多年前的春秋時代，雖然還沒有生態文明這個概念，但《孫子兵法》的許多思想暗合了生態文明建設的規律性要求。《孫子兵法》作為用兵打仗的“智囊”和“寶典”，雖然沒有生態文明方面的考慮與追求，但字里行間承載了非常重要的生態文明價值。本文試從五個方面對孫子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作一分析。

一、“不戰而屈人之兵”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

《孫子兵法》開宗明義：“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币徽Z道破了戰爭產生的根本影響和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孫子接著在《作戰篇》進一步指出：“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又在《用間篇》強調：“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被谶@些認識，孫子鮮明地提出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思想，意在通過遏制戰爭、弱化戰爭來防止或減少戰爭對人類造成的巨大傷害。

戰爭是人類文明的最大破壞者，更是危害生態文明的最大殺手。冷兵器時代戰爭對環境的影響非常有限，但列陣廝殺、攻城略地、火攻水伐等軍事行動，對生態文明的破壞還是存在的，只是那時忽略不計而已。中國古代戰爭史上有三次死傷慘重的水攻，分別是秦將白起水淹楚國都城郢（舊址在今湖北荊州）、秦將王賁水淹魏國都城大梁（位于今河南開封西北）、蜀將關羽水淹曹魏樊城。這些水攻行動對生命財產的嚴重損害、對生態文明的嚴重破壞，都是可想而知的。

到了熱兵器時代，武器裝備的殺傷力、破壞力空前提高，對生態文明的沖擊越來越大。1938年5月下旬至6月初，侵華日軍在占領徐州后沿隴海路西進，準備奪取鄭州，進攻武漢。為了阻止日軍前進，6月9日，蔣介石下令炸開鄭州東北花園口黃河大堤。花園口決堤雖打破了日軍的作戰計劃，為保衛武漢爭取了時間，但同時也淹沒了河南、皖北、蘇北40 余縣的大片土地，給廣大人民群眾造成極大的災難，80 余萬人慘遭溺死，千百萬人流離失所，并形成從花園口到淮河長約400 公里、寬10 公里到50 公里（最寬處80 公里）不等的黃泛區。橫沖直撞的黃河在歷時8年零9 個月之后雖然回歸了故道，但黃泛區的環境仍然十分惡劣，耕植條件嚴重惡化，繼續給當地人民造成災難，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經過長期的治理，才得到好轉。〔1〕

越南戰爭期間，美軍用飛機向越南叢林噴灑了7600 萬升落葉劑（即“橙劑”），目的是清除遮擋天空的樹木，讓越共游擊隊無處可逃。這些“橙劑”，雖然是一種針對植物的生化武器，但對軍隊和平民造成了極大的危害。超過500 萬公頃森林和50萬公頃農田遭到嚴重污染或破壞，占越南森林、稻田總面積的三分之一?！俺葎睍a生少量的有毒雜質四氧二苯二氮雜芑，對感染者可致癌，且危害是持續的。據央視網報道，當時大約有480 萬越南人曾暴露在“橙劑”之中，并因此罹患包括癌癥、神經損傷、不孕不育等各種疾病。并且噴灑“橙劑”的地方會一直保留這些有害物質，戰后至少導致50萬名越南新生兒出現畸形、智力遲鈍等問題。除了越南當地人受到這種“橙劑”的危害，參與此惡行的美軍也自食惡果，很多人因此患上了癌癥?！?〕

北約在1999年野蠻轟炸南聯盟的過程中，至少投放了3.1 萬枚貧鈾彈，并且禍害至今。據塞爾維亞急救中心臨床部門主任格魯伊契奇介紹，北約22年前在這片土地投放的貧鈾彈已經開始顯露其巨大的后遺癥。因放射性感染帶來細胞突變，并以腫瘤的形式出現。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臨床醫生，格魯伊契奇發現塞爾維亞因癌去世的老人中，有超過80%的都是因為這種腫瘤而不治身亡。并且這種因貧鈾彈引起的輻射危機，正在波及塞爾維亞的年輕人和孩子。格魯伊契奇在最近幾年的臨床試驗中發現，那些1999年之后出生的兒童，從小就伴著這種先天性疾病，孩子成長到5歲左右就要面臨一次外胚層腫瘤的隱患，而9 歲以后就可能染上導致塞爾維亞老人病亡的那種惡性腫瘤了。核武器對生態環境的威脅人所共知，是毀滅級的，而塞爾維亞政府控訴，北約在南聯盟濫用貧鈾的危害，至少是原子彈的1000 倍。這幾乎是種族滅絕式的打擊。美軍在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敘利亞戰爭中造成的人道主義危機和生態文明災難，更是罄竹難書?！?〕

一場戰爭就會帶來一次生態災難，避免一次戰爭就是對生態文明的一次佑護。從生態保護的角度、從生態文明建設的高度，我們更能感受到孫子慎戰思想的偉大。

二、“天地孰得”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

孫子主張通過對五個方面（即“五事”）的比較分析，得出戰爭情勢的基本判斷，這其中就包括“天”“地”兩個方面；強調從七個方面（即“七計”）對敵我雙方的勝負作出分析預測，這其中也包括“天地孰得”。在孫子看來，天時、地利這些自然條件，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因素，誰在這方面占據了優勢并利用得好，誰就增大了取勝的籌碼?！秾O子兵法》十三篇，多篇涉及地利問題，其中《地形篇》《行軍篇》《九地篇》以主要或較大的篇幅論“地”；《火攻篇》專門闡述了火攻行動對天時的適應與利用。

人類的一切活動都是在一定的“天”“地”空間進行，每時每刻都會受到“天”和“地”的影響。對“天”和“地”，深刻地認識它們、充分地尊重它們、積極地適應它們、智慧地利用它們，就會受到它們的青睞和“神助”；如果漠視它們、損害它們，就會受到它們的深度嘲弄和無情懲罰。戰爭行動需要與“天”“地”友好對接，人類生產、生活、生存更需要與“天”“地”和諧相處。戰場上有個“天地孰得”之問，戰場之外同樣需要人類對“天地孰得”做出科學的回答，這便是生態文明建設的核心和要義所在。

隨著物質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環境與健康問題越來越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問題。孟子說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倍谛碌臅r代要實現“人和”，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讓人們享受到天時地利的“紅利”，而不是被“天”“地”所困、所罰、所害?？梢哉f，“得天地”者才能得人心，“得天地”者才能穩天下，“得天地”者才會有美好的未來。所以，戰爭要看“天”、看“地”，要用“天”、用“地”，生態文明建設則要管“天”、管“地”，要護“天”、護“地”。2500 多年前的《孫子兵法》與當代生態文明建設這一跨越時空的“握手”，應該說“天”和“地”是兩個非常重要的“牽線”者。

三、“役不再籍，糧不三載”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

《孫子兵法·作戰篇》曰：“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于國，因糧于敵，故軍食可足也?！痹趯O子看來，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兵員不再次征集，糧秣不多次運送；武器裝備自本國國內取用，糧食、飼料在敵國補充。這樣，軍隊的糧草供給就能得到滿足。孫子的這一作戰保障思想，集中反映了他的一個重要理念：控制和節約人力物力在戰爭中的投入。

孫子為什么如此強調控制和節約人力物力呢？原因很簡單，就是盡量減少戰爭給國家和民眾帶來的負擔。他在《作戰篇》中指出：“國之貧于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于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財竭則急于丘役。力屈、財殫，中原內虛于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軍罷馬，甲胄矢弩，戟楯蔽櫓，丘牛大車，十去其六?！币部梢哉f，國家和民眾承受不起戰爭的高消耗、高投入。怎么辦呢？只能走節約之路。

其實，孫子的節約思想不僅反映在“役不再籍，糧不三載”上，更體現在他的“伐謀”“伐交”、力避攻城和“兵貴勝，不貴久”上，其要義就在于通過避戰或低強度的作戰，以及巧戰、速戰，來盡力控制和減少戰爭的成本。歷時20年的阿富汗戰爭，美國有2448 名軍人在作戰中喪生，20722 人受傷，超過3800 名美國私人保安承包商被殺，花費了2.26 萬億美元，最后落得個倉皇逃離阿富汗的下場，留下“一地雞毛”?！?〕這場戰爭，不僅造成了雙方重大的經濟和人員損失，而且是美國霸權走向衰落的“開啟鍵”和分水嶺，代價是十分昂貴的。這場戰爭的慘痛教訓，也生動彰顯了孫子戰爭節約思想的高明之處和時代價值。

節約資源是生態保護的必然要求。孫子的節約思想，是生態文明建設的題中應有之義，也生動地體現在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實踐之中。習近平同志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六次集體學習時深刻指出：節約資源是保護生態環境的根本之策。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在保護生態環境問題上尤其要確立這個觀點。大部分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的原因是來自對資源的過度開發、粗放型使用。如果竭澤而漁，最后必然什么魚也沒有了。因此，必須從資源使用這個源頭抓起。當前，我們積極發展節能產業，推廣高效節能產品；加快發展資源循環利用產業，推動礦產資源和固體廢棄物綜合利用；大力發展環保產業，壯大可再生能源規模等，都是落實習總書記重要指示，加強資源節約、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實際舉措?？梢哉f，只有堅定不移地走資源節約型道路，才可能有環境友好型的未來。這便是孫子“役不再籍，糧不三載”等思想與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實踐的“千年交匯”。

四、對“費留”說“不”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

《孫子兵法·火攻篇》曰：“夫戰勝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兇，命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修之?！痹趯O武看來，打了勝仗，攻取了土地城邑，卻不能鞏固戰爭成果的，就必定會有禍患，這種情況就叫作“費留”。為此，他要求明智的國君一定要慎重考慮，賢良的將帥一定要嚴肅地對待。也就是說，對待戰爭必須進行周密的籌劃和指導，既要考慮戰勝問題，更要考慮全勝問題。贏得戰場上軍事的勝利，僅僅是第一步，贏得政治、贏得經濟、贏得民心、贏得和平，達成全勝目標才是最根本的。孫子的這種戰爭觀，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統籌兼顧、可持續發展的戰爭觀。而這種戰爭觀與生態文明建設的發展觀是一脈相承的。

過去，世界一些國家和地區的發展，單純追求GDP，過度進行資源開發，以犧牲環境來保持經濟的持續增長。其結果是，生態平衡遭到嚴重破壞，造成水土流失、空氣和水源污染、氣候變暖，大量生物滅絕，重大自然災害頻發，嚴重地危害著人們的健康乃至人類的生存，經濟發展的“費留效應”日趨凸顯。令人欣慰的是，人們痛定思痛，越來越多的國家越來越清楚地看到不重視環境、不保護生態的后患，采取更加堅決、更加強硬的措施積極扭轉這種盲目發展的局面。我國的經濟建設在經過了三十多年的高速發展之后，更加重視統籌兼顧、可持續發展，經濟建設進入了“新常態”，通過鐵腕治污、減排，忍痛關掉一大批污染嚴重、能耗偏高的企業，發展清潔能源，科學有序地進行資源開發，生態環境越來越好，人民的幸福指數越來越高。

五、“同舟而濟”思想的生態文明價值

隨著世界政治、經濟、科技、文化、外交等諸多方面的發展演進，人類的交往越來越密切，彼此之間的利益聯系越來越緊密，世界從很大程度上已變成了一個同呼吸、共命運的地球村。人類面臨的諸多危機，不僅經濟危機、金融危機、公共衛生危機等具有全球性特征，而且生態危機、環境危機也把人類變成一個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

習近平在2019年中國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開幕式上的講話中指出：建設美麗家園是人類的共同夢想。面對生態環境挑戰，人類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命運共同體，沒有哪個國家能獨善其身。唯有攜手合作，我們才能有效應對氣候變化、海洋污染、生物保護等全球性環境問題，實現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只有并肩同行，才能讓綠色發展理念深入人心、全球生態文明之路行穩致遠。《孫子兵法·九地篇》曰：“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而濟，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敝袊珜У年P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與孫子“同舟而濟”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是偉人與圣人跨越千年時空的思想共鳴。這是中國的傳統智慧和時代理念，也是世界走出和避免生態危機、環境危機的根本出路所在。

在生態環境這個關系到人類生存發展的根本問題上，各國應登高望遠，摒棄前嫌，超越小我，同舟共濟，“攜手若使一人”，共同向危害生態環境的行為宣戰，以“世界好”來確保“自我好”，在互利共贏中實現本國利益的最大化。

【注釋】：

〔1〕中國中共黨史學會編：《中國共產黨歷史系列辭典》，中共黨史出版社、黨建讀物出版社2019年版。

〔2〕《越南戰爭時，美軍為了取勝，究竟用了哪些“生化武器”》，搜狐網，2020-12-06。

〔3〕《這才是種族滅絕，北約濫用貧鈾彈遺禍至今，危害是原子彈1000 倍》，鹽城企鵝文化傳媒，2021-03-30。

〔4〕《20年戰爭：阿富汗之“傷” 美國之“害”》，中國經濟網，2021-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