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
(浙江省諸暨市人民檢察院,浙江 諸暨 311800)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設立目的,就是以被告人自愿放棄程序性權利換取司法資源的優化配置以達到“簡案快辦”“集中力量辦大案”的效果。因此,反悔權實質上是被告人在檢察機關公權力面前保障自身合法權益有效手段。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被告人具結書的簽訂表示控辯雙方就罪名、量刑等問題達成了合意。該制度下的反悔權,則是指被告人認為前期的有罪供述有損其利益而反悔,主張撤回其認罪供述、撤銷具結書的行為。
反悔權作為一項法律權利,主要源于民商法領域,而傳統刑事訴訟理論強調控辯雙方的對抗性,對刑事訴訟反悔權缺乏存在的理論空間。而隨著此次《刑事訴訟法》的修改,從立法層面明確賦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下被告人反悔權利的正當性,這雖然給檢察機關提出了新的任務和挑戰,但卻是保障認罪認罰制度順利實施的關鍵。
認罪認罰的前提是被告人自愿接受檢察機關認定的罪名和量刑幅度。既然是自愿接受,被告人也完全可以自由反悔有罪供述,這是認罪認罰自愿性的必然之義。“簡程序”不能“減權利”。程序的簡化需要被告人自愿放棄程序性權利。因此,為保障必要的訴訟權利,確保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反悔權是司法制度理應賦予被告人的自力救濟途徑。
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雖不同于英美法系的控辯交易制度,不能對罪名定性問題進行協商,但其內核仍屬于協商性刑事司法。反悔權的適用填補了被告人認罪認罰所缺失的部分權利,確保被告人在檢察機關強大公權力影響下認罪認罰的明知性以及可選擇性,體現了被告人在協商過程中的自由意志,有效防止冤假錯案的發生。[1]
一審判決前,出現有利于被告人的新事實、新證據,足以改變案件定罪量刑的,被告人勢必會反悔原具結書的量刑建議,并申請撤回。此種反悔常見的情形主要有:被告人成功勸說同案犯投案構成立功情節的。人身傷害類案件中,積極賠償被害人獲得諒解的。侵財類案件中,積極退贓挽回損失的等等。此類情形被告人反悔的,檢察機關需要對新證據材料進行審查,并基于新事實提出新的量刑建議,重新與被告人簽訂具結書。
此種情況下,被告人一般對案件罪名定性并無異議,常見原因主要有被告人對檢察機關建議的刑期刑種表示反悔,比如建議實刑的希望判處緩刑、被告人基于法律理解偏差而自認為有自首、立功、從犯等法定從輕或減輕情節應當認定而未被認定等。此類情形被告人反悔的,法官和公訴人需要仔細詢問被告人反悔的理由,做好充分的釋理說法工作,并告知其反悔的后果。被告人堅持反悔的,檢察機關應當充分尊重被告人的反悔權,同時應當啟動程序回轉機制,變更案件適用的程序。
如若法院判決未采納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被告人提出上訴還情有可原,但若在一審庭審期間認罪認罰,法院采納量刑建議依法判決后又提出上訴的,被告人多是希望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獲得更為從輕處罰處理的機會,又或利用上訴期間刑期折抵的制度達到留所服刑的目的。無論被告人出于何種目的,實質上是對適用認罪認罰制度后對訴訟權利讓渡的反悔。
此種情形主要基于以下兩種原因造成:一是釋法說理不到位。由于被告人法律常識素養普遍較低,導致對認罪認罰簽署具結書的法律效力沒有充分的認識。因此現階段在缺乏行之有效的自愿性審查機制的情況下,不排除部分被告人在似懂非懂的情況下簽署具結書。二是律師幫助作用受限。獲得律師幫助是被告人享有的基本權利。然而從認罪認罰值班律師制度實行現狀看,值班律師在沒有充分掌握案情的情況下,僅根據檢察機關對案情的簡要描述難以為被告人提供有效的法律幫助,值班律師對被告人認罪認罰自愿性的審查因此也多流于形式。
判決結果超預期,是指法院在量刑建議幅度內判決后,被告人認為量刑過重超出心理預期而反悔上訴的情形。此種情形主要有以下兩種原因造成:一是量刑幅度過寬。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檢察機關可就指控的罪名作出具體量刑建議或量刑幅度建議。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為了讓被告人更愿意接受認罪認罰,在辦理多被告人、多犯罪事實等難以精確量刑的復雜案件時,往往傾向于擴大量刑建議幅度。這就造成了被告人量刑預期與實際判決結果可能產生差距,導致被告人產生心理落差從而反悔并上訴。二是同案不同判。被告人在案件審理過程中,會通過各種途徑了解其所犯罪行可能判處的刑罰。這就導致被告人在咨詢律師或對同類型案件進行比較后,可能會產生顧慮,認為自己即使與檢察機關簽訂了具結書,被判刑罰也有可能較其他案件偏重,未能體現量刑“優惠”幅度。最終,被告人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或者當庭反悔,或者判決后上訴。[2]
程序利益受損,是指被告人在自愿簽署具結書后,對罪名及建議量刑幅度均無異議,但對選擇的訴訟程序反悔,此種情形主要有以下兩種原因:一是服刑方式選擇受限。被告人在選擇適用速裁程序或簡易程序審理后,發現一審庭審期限大為縮短,判決生效折抵羈押期限后,剩余刑期未能達到看守所留所服刑期限。此時被告人雖然對罪名及判決結果無異議,但為達到留所服刑目的往往選擇上訴。二是辯護權受限。速裁程序制度在庭審過程中一般不進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僅在決宣告前聽取辯護人的意見和被告人的最后陳述意見。因此被告人雖然自愿認罪認罰并簽署具結書,但程序的簡化有可能導致被告人認為影響自己判決結果的辯護意見未能有效發表,從而反悔。
認罪認罰制度使檢察機關日常辦案的工作量大為增加,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也體現了檢察機關在改制度中的主導地位。因此,被告人如果反悔,檢察機關就必須啟動程序回轉機制,對檢察機關來說,這是一種案件審查程序的重啟歸零,對本就捉襟見肘的司法資源無疑是一種無端的浪費。
認罪認罰從寬是通過程序的從簡換取實體的從寬,達到提高司法效率的目的。但是目前司法實踐中,往往有部分被告人出于留所服刑等不當目的的考慮,肆意行使反悔權,當庭反悔或判決后上訴,使程序從簡的目的落空,這無疑是對司法公信力的褻瀆。
不可否認,在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在辦理適用認罪認罰制度案件時為提高辦案效率,對證據的審查判斷的標準會有所降低,尤其是對涉及犯罪細節相關證據的審查會有所放寬。因此,被告人反悔后,可能會使定罪量刑的相關證據失效,對案件部分犯罪事實的指控可能面臨證據不足的情況,引發訴訟風險。
一方面,檢察機關應當充分發揮偵查引導作用,建議公安機關從案件偵查階段第一次訊問就開始充分告知認罪認罰的權利義務以及反悔可能造成的不利后果等。另一方面,檢察機關自身應當充分利用值班律師等制度,讓值班律師在充分了解案情的基礎上,為被告人提供有效的、實質性的幫助,避免值班律師淪為擺設,從根源上減少被告人濫用反悔權的情況。此外,檢察機關可以借鑒庭前會議制度,探索構建認罪認罰案件的證據展示制度,對可能出現被告人反悔的案件,通過向被告人展示部分關鍵定罪證據的方式平衡控辯雙方案件信息的對等性,進一步保證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真實性。[1]
檢察機關應當積極推進量刑精準化,甚至輕罪案件確定刑期量刑來避免被告人事后反悔或上訴的情況發生。首先,可以通過專業化分工,辦案組類案辦理的方式提高檢察官自身業務水平。其次,檢察機關可以和法院就常見類型罪名指定量刑細則,做到量刑有據可依。再次,檢察機關可以參考學習法院系統和專家學者開發的量刑輔助系統,適時組織研發可以普遍適用的量刑建議輔助系統。這也符合認罪認罰案件量刑智能化改革的探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