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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姆齊、實用主義和維也納學圈a

2021-11-25 00:19:38謝麗爾米薩克許振旭張曉川
哲學分析 2021年4期
關鍵詞:理論

[美]謝麗爾·米薩克/文 許振旭/譯 張曉川/校

一、拉姆齊的名聲

常有人認為,弗蘭克·拉姆齊站在維也納學圈這一邊。他在維也納學圈1929年的“宣言”中被列為“同情”學圈立場的人。bRudolf Carnap,Hans Hahn &Otto Neurath,“The Scientific Conception of the World:The Vienna Circle”,in Marie Neurath &Robert S.Cohen(eds.),Empiricism and Sociology,Dordrecht:D.Reidel,[1973(1929)],p.318.或許可以說,出現在這份“宣言”上并不重要——名單中的不少成員也并不事先知情或同意,而且“宣言”這份材料哪怕在學圈內部也是有爭議的。但“拉姆齊同意學圈的立場”這個觀點不只是出現于學圈的官方宣告。20 世紀50 年代,卡爾納普和亨佩爾認為《理論》(Theories)一文——該文發表于拉姆齊去世后的1931 年——對他們從觀察和邏輯中建構科學理論的工作極具貢獻。當代學者漢斯—約翰·格洛克(Hans-Johann Glock)提出,拉姆齊是劍橋分析派中“杰出的”一員,他抱有與維也納學圈和維特根斯坦相同的觀點:“簡單命題只能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復雜命題中:復雜命題的真值完全取決于簡單命題的真值。”格洛克認為,與羅素不成熟的嘗試和卡爾納普在《世界的邏輯構造》中的英勇努力一樣,劍橋分析派試圖把一切有意義的命題還原為指向感覺材料的基本命題的構造,但此舉徒勞無功。aHans-Johann Glock,“The Development of Analytic Philosophy:Wittgenstein and After”,in Dermot Moran(ed.),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Twentieth Century Philosophy,London:Routledge,2008,pp.80—81.

造成“拉姆齊與維也納學圈立場相同”這種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拉姆齊與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的關聯。維特根斯坦的傳記作者雷·蒙克(Ray Monk)說,拉姆齊“無法跟上(維特根斯坦)徹底脫離《邏輯哲學論》中理論的努力”。他還暗示,拉姆齊可能就是維特根斯坦在1929 年的日記中記錄的那場夢中的“愚人”b蒙克還認為,維特根斯坦也可能認為他自己才是那個對壞掉的機器修修補補的人。:

今早我夢見:很久之前,我委托某個人為我做一個水輪。現在我不想要了,可那個人還在做。水輪放在那里,做得很糟;它身上遍布槽口,可能是為了把輪頁放進去(就像汽輪機的馬達那樣)。他向我解釋這是何等累人的活,而我想,我已經訂購了一副槳輪,制作槳輪會比較簡單。這個人蠢到我沒法跟他解釋,也沒法讓他做出更好的水輪,而我除了讓他繼續做下去也別無他法。一想到這些我就十分難受。我想,我不得不和那些我沒法使之理解我的人一起生活。我確實經常有這種想法。同時還伴有這種感覺——這都是我自己的錯。cRay Monk,Ludwig Wittgenstein:The Duty of Genius,New York:The Free Press,1990,p.276.

盡管維特根斯坦從未覺得自己屬于維也納學圈,但他確實從1929 年到20 世紀30 年代中期與他們有過持續的往來。不僅如此,他很快就指控魏斯曼和卡爾納普抄襲他的思想。維特根斯坦曾經與維也納學圈一樣,試圖把一切有意義的語言還原為基本語言,也就是與世界中的簡單客體掛鉤的那些簡單而基本的陳述。維也納學圈把《邏輯哲學論》當作“新哲學”作品中“最深刻也最正確的”的一部。dMoritz Schlick,“Letter to Albert Einstein”,July 14,1927,Einstein Collection,Hebrew University,EC 21—599,1927.

在維特根斯坦做的夢和維也納學圈引他為同道的聲明不久之后,拉姆齊在1930年1 月去世。他才26 歲,卻永遠失去了發展和總結他的工作、仔細梳理他與他工作于其中的種種傳統之關聯的機會。把他的工作拼合、整理起來的任務,只能留給他人來完成了。事實上,拉姆齊的立場與維特根斯坦和維也納學圈不同,因為他認為:把一切有意義的命題還原為經驗和邏輯的初始語言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并不支持維也納學圈的立場;相反,他自稱實用主義者。他自始至終都從實用主義的角度批評關于意義和真理的“圖畫論”。這種批評也促使維特根斯坦從他的《邏輯哲學論》轉向他的后期立場,也就是把重點轉向實踐的首要地位以及意義在于用法的觀點。a關于拉姆齊對維特根斯坦的影響,參見Cheryl Misak,Cambridge Pragmatism:From Peirce and James to Ramsey and Wittgenstei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以 及Cheryl Misak,Frank Ramsey:A Sheer Excess of Power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不僅如此,拉姆齊過世之后,他的批評還使得維也納學圈的某些成員擺脫他們自己的立場。

拉姆齊當然與維也納學圈在某些方面有共同之處,例如他們都對數學的基礎、命題和實在的關系感興趣,也都有邏輯方法上的才能。他有興趣跟他們討論哲學,這并不令人意外。b拉姆齊在1928 年春給石里克寫信:“我想差不多現在就動身前往維也納,而且我想問,如果我去了,你或者你的組員有沒有空陪我聊聊哲學。如果你有這個時間的話,我會萬分感激,因為我在劍橋這里幾乎得不到什么刺激,也沒取得多少進步。(The Vienna Circle Archive,Noord-Hollands Archief:114-Ram-2.)石里克在拉姆齊提議的那段時間正好不在維也納,但他邀請拉姆齊在別的時候到訪和逗留。他們的問題也是他自己的問題,即便他并不同意他們的解法。而且拉姆齊其實在一開始就參與了維特根斯坦的計劃(project),并試圖改善其中的某些方面。c例如,他在1925 年寫作的《共相》(Universals)一文就是對維特根斯坦關于我們不能先驗地確定邏輯形式這個立場的延伸和深化。對此精彩的討論,參見Fraser MacBride,On the Genealogy of Universals:The Metaphysical Origins of Analytic Philosoph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但即便在他還是個本科生的時候,也就是早在1923 年,他就主張初始語言或基本語言不足以解釋種類浩繁的、合法而適真(truth-apt)的信念。我們將會看到,盡管拉姆齊確實影響了維也納學圈,但他最終會反對而非支持他們的計劃。

二、向維也納學圈介紹《邏輯哲學論》

1921 年,18 歲的拉姆齊受出版家C.K.奧格登之托翻譯維特根斯坦在“一戰”期間完成的手稿。羅素和凱恩斯想方設法把它帶出了飽受戰亂之苦的歐洲,并且在桃樂絲·林奇(Dorothy Wrinch)的幫助下將其付印。但這一版本不僅充滿錯誤,而且也沒有經過作者的任何修訂。它最初發表在《自然哲學年鑒》(Annalen der Naturphilosophie)這個德國期刊上。維特根斯坦很想出一個英文版。拉姆齊精通邏輯學,熟悉羅素的哲學,而且很樂意完成這份工作。1921 年年底,他來到帕特小姐的秘書辦事處,直接開始讀晦澀難解的年鑒版《邏輯哲學論》打字稿。他向一個速寫員念出他的翻譯,速寫員再把文字整理出來。經過大量通信以及維特根斯坦對自己的想法和翻譯的修改,拉姆齊的《邏輯哲學論》譯本在1922 年出版了一個德英雙語版。奧格登搶走了翻譯的功勞,僅僅提了一句“感謝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F.P.拉姆齊先生在本書的翻譯和付印準備上的幫助”aLudwig Wittgenstein,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C.K.Ogden(trans.),London:Routledge and Kegan Paul,1922.。然而,當時的人都覺得,完成了這份工作的那個人非拉姆齊莫屬。b參見Cheryl Misak,Frank Ramsey:A Sheer Excess of Power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20。

1923 年9 月,拉姆齊來到維也納附近的一個小鎮,維特根斯坦在那里的小學教書。這兩人終于碰面了。他們每天花上五個小時逐字逐句讀《邏輯哲學論》,一連讀了兩個星期。在那時候,拉姆齊是唯一真正讀懂《邏輯哲學論》的人(此前維特根斯坦曾宣稱,摩爾、羅素和弗雷格都未能理解他的思想)。拉姆齊對此書的評議已準備在《心靈》雜志(Mind)上發表。與維特根斯坦的馬拉松式的對話期間,他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發現他仍然認為評議中的觀點大致是對的。

在1924 年的3 月,拉姆齊前往維也納停留6 個月,不僅為了得到精神分析治療,也是為了能有更多時間與維特根斯坦聊天。維特根斯坦的姐姐格雷特爾·斯通伯勒把拉姆齊介紹給了石里克。拉姆齊對石里克的印象終身不變:“我覺得他不大像是個哲學家,而是一個非常友善的人。”cKing’s College Archive FPR 5/5/434.在1927 年的七月,拉姆齊會邀請石里克在道德科學俱樂部宣讀一篇論文,即《認知的意義》。石里克的妻子也陪他一起去了劍橋,他們與拉姆齊一家相處非常融洽。劍橋數學家麥克斯·紐曼當時也在維也納,他把拉姆齊介紹給漢斯·哈恩。哈恩為拉姆齊安排了使用學校圖書館的許可,并且邀請他參加復變函數論的研討班。拉姆齊未能參加哈恩的研討會,但他確實感到遺憾——明年他就不在維也納了,而那時哈恩會開設關于羅素和懷特海的《數學原理》的研討班。

正是在拉姆齊1924 年的這次訪問期間,即將成形的維也納學圈(以及柏林學圈)正式接觸了《邏輯哲學論》。d克里斯托弗·林貝克—利利努提示了我這個故事。1923 年,卡爾納普在紐約從一些數學家那里得知羅素對新興的“數理哲學”的影響。卡爾納普寫信給賴欣巴哈,告訴他哪些人與這種新興哲學有關。這個名單很長。其中包括維特根斯坦、凱恩斯和布羅德,但并未賦予維特根斯坦特別的重要性。賴欣巴哈立即把卡爾納普的信轉交給了石里克,并且讓石里克寫信給羅素(未提到維特根斯坦),詢問他是否有興趣在他們正在籌劃的刊物上發表文章。然后石里克寫信給賴欣巴哈,提到那些新數理哲學家之一就在附近:“維特根斯坦住在維也納附近,他的書是由羅素編輯的。”eArchives of Scientific Philosophy,University of Pittsburgh,Han Reichenbach Collection:ASP/ HR-016-42-16.看起來,石里克還沒有得到經過修訂并且翻譯為英文的《邏輯哲學論》副本,因為他不知道羅素其實并不是這本書的編輯,只是給這本書寫了導言。他的大學圖書館有一冊常見的年鑒版《邏輯哲學論》,但我們并不清楚,1923 年石里克在寫這些信的時候是不是已經翻看過此書。

1924 年夏天,這一切都會改變,因為石里克遇見了拉姆齊。石里克在8 月5 日寫信給賴欣巴哈。他不僅提到了維特根斯坦,而且對他抱有殷切的期盼。那時候他已經讀了年鑒版《邏輯哲學 論》:

你聽說過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嗎?此書發表于《自然哲學年鑒》,并且已經由羅素編輯成德英雙語版專著。作者就住在維也納附近,他的思想富有原創性,為人也特立獨行;對他的專著研讀越深,越會為之驚嘆。英譯者是來自劍橋的一位數學家,我在這個夏天剛和他見過面。他有著極為聰明而精密的頭腦。aArchives of Scientific Philosophy,University of Pittsburgh,Han Reichenbach Collection:ASP/ HR-016-42-16.

石里克在圣誕節的時候寫信給維特根斯坦,表達了他對《邏輯哲學論》的崇拜和他面見此書作者的渴望。他還告訴維特根斯坦,數學家庫爾特·賴德邁斯特(Kurt Reidemeister)最近在維也納大學作了一個關于《邏輯哲學論》的講座,并且提到“去年夏天拉姆齊先生——也就是你的著作的譯者——來維也納小住,我有幸和他見了面。”bWittgenstein Collection,Brenner Archive:M31.石里克問維特根斯坦,他跟賴德邁斯特是否能為自己買到一本《邏輯哲學論》。維特根斯坦回信說,他自己也沒有樣書,但拉姆齊“肯定會很樂意幫你們弄到幾本”cVienna Circle Archives,Noord-Hollands Archief:123/Wittg-1.。1925 年初,維也納學圈得到了拉姆齊的譯本。

維也納學圈開始仔細閱讀《邏輯哲學論》,一直讀到1927 年,視之為其哲學運動的奠基性文本。盡管學圈內部觀點各異,但至少可以說,他們與維特根斯坦的不同在于:他們明確表示,基本陳述是觀察性陳述,而維特根斯坦在這方面含糊其辭。維也納學圈也忽視了維特根斯坦堅持的一個主張:倫理和宗教沒有意義(sense),但要比有意義的命題更為重要。盡管存在這些分歧,維也納學圈還是合情合理地把維特根斯坦看作他們的同道。維特根斯坦的一個洞見尤其重要——邏輯真理是重言式。它們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為真,也因此免受有意義性的經驗標準的檢驗。1924 年,他們對拉姆齊的興趣很大程度上與這一點有關。

三、數學和邏輯之為重言式

在維也納的時候,拉姆齊以《數學的基礎》為題完成了他的本科畢業論文,并于1925 年發表在《倫敦數學學會會刊》。他在論文中試圖修正《數學原理》的“缺陷”。當時的拉姆齊認同羅素的邏輯主義計劃,他的論文大部分篇幅都在試圖修補羅素對邏輯主義的致命問題——集合論悖論——的解決方案。他主張對羅素的類型論作一些修正,而修正后的理論將不再需要可歸約性公理。

維也納學圈熱衷于接受新思想,尤其是來自劍橋的思想。當時,他們已經讀完了《數學原理》和《邏輯哲學論》。《數學的基礎》為他們提供了下一個討論題材。拉姆齊在這篇文章發表后把它寄給了石里克,并且在首頁上寫了“作者敬贈”。卡爾納普抄錄了其中一部分,石里克則在他的副本上寫滿了評論。我們能從卡爾納普的日記中看到,在1927 年1 月維也納學圈花了兩周時間討論這篇文章,后來的討論斷斷續續地持續到1929 年。一月份的記錄條目中寫道:“魏斯曼跟我們說起拉姆齊的這篇文章。”下一周的條目寫道:“我們討論了維特根斯坦和拉姆齊,非常有趣。”aArchives of Scientific Philosophy,University of Pittsburgh:Rudolf Carnap Collection 025-72-06 42-01:68,769.

他們感到特別有趣的是拉姆齊對維特根斯坦的重言式觀念的拓展。如同所有的經驗主義者一樣,維也納學圈成員很難說明,為什么邏輯和數學的陳述是合法的。畢竟,它們并不滿足他們提出的有意義性的可觀察性標準。休謨援引了一個太過省事的事實與觀念關系的區分:對觀念關系的陳述(包括數學和邏輯陳述)可以免受可觀察性標準的檢驗。密爾試圖把數學視作可觀察的科學,但并不成功。維也納學圈很高興能在《邏輯哲學論》中找到他們的問題的部分解答。邏輯真理符合世界的一切狀態。因此,它們對世界并不作出任何斷言,也因此不必通過世界得到證實。那么數學真理呢?維特根斯坦主張,數學概念由純粹句法上的或者形式上的等式構成。他認為數學概念沒有意義(sense),但這和邏輯沒有意義的方式不同。

拉姆齊主張,維特根斯坦的立場“顯然是一種狹隘到不可思議的數學觀”,因為它只適用于簡單的算術。bFrank P.Ramsey,“The Foundations of Mathematics”,Proceedings of the London Mathematical Society,s2—25/1,1926,pp.338—384.Reprinted in Ramsey,Philosophical Papers,David Hugh Mellor(e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pp.164—224,p.180.以下引文簡寫為 FM。拉姆齊認為,數學真理和邏輯真理一樣都是重言式。羅素想要基于一些初始原理(primitive principles)建立整個數學大廈,而拉姆齊認為,羅素完成這個任務的方式應該是把邏輯和數學的初始命題都看作重言式,使得任何建立其上的東西都必然為真。

就維也納學圈來說,這兩步——首先是數學,其次是邏輯,被視為重言式——是哲學上的根本轉折點。a參見 Rudolf Carnap,Hans Hahn &Otto Neurath,“The Scientific Conception of the World:The Vienna Circle”,pp.299—318。哈恩的表述尤其清楚,“重言性”這一特征對數學來說至關重要:“如果這個論點能站得住腳的話……那么數學的存在就和經驗主義的立場相容了。”bHans Hahn,“Discussion about the Foundations of Mathematics”,in Brian McGuinness(ed.),Empiricism,Logic and Mathematics,Vienna Circle Collection,Vol.XIII,Dordrecht:Springer,1980(1931),p.34.拉姆齊給維也納學圈的一個難題指出了一條不錯的出路。

四、拉姆齊和維特根斯坦關于同一性的爭論

維特根斯坦本人則堅決反對拉姆齊的這個提議。他的抗拒表現在他和拉姆齊關于同一性陳述的本質的爭論。這場爭論也波及維也納學圈,這群人至少在這個戲劇性事件中扮演了一些次要角色。1927 年6 月20 日,維特根斯坦、卡爾納普和魏斯曼在石里克家中相聚。這也是卡爾納普第一次見到維特根斯坦。他們討論了拉姆齊的論文。維特根斯坦對其中的同一性解釋提出了一個反駁。卡爾納普后來在他的日記中寫道,維特根斯坦十分有趣,富有原創性。但他認為,維特根斯坦對拉姆齊的反駁近似于:首先站定一種草率而沖動的立場,然后試圖為這種評價尋找論證。一周之后,也就是27 日,他們又聚了一次,這次是在卡爾納普家。在這場第二次聚會上,維特根斯坦向石里克口述了一封信,讓他轉交給拉姆齊。(當時維特根斯坦對拉姆齊報以沉默,因為他們在1925 年就弗洛伊德的價值這個問題有過爭論。)卡爾納普打出了這封信,然后維特根斯坦手寫了開頭和結尾。他這封信寫給“尊敬的拉姆齊先生”,信中要求拉姆齊先生回應關于邏輯的這一要點,但不要直接回復給他本人,而是經由石里克轉達。c此 信 發 布 在Brian McGuinness(ed.),Wittgenstein in Cambridge:Letters and Documents 1911—1951,Oxford:Blackwell,2012,pp.158—161。

拉姆齊考慮過不答應維特根斯坦只把回信寫給石里克的要求。他寫了兩份給維特根斯坦本人的答復稿本,說石里克“不會明白我的回答到底有何妙處”。他還說,石里克1918 年的《普通知識論》(Allgemeine Erkenntnislehre)里邊有一些“可悲的胡說八道”,但他愿意考慮“石里克已經比當時變得聰明一些了”這種可能性。最后,他還是順從了這位難以相處的朋友,把他的答復寄給了石里克。

維特根斯坦認為,同一性陳述是數學的一部分,所以也是由“等式”(equations)構成的,并且也“因此是偽命題”。拉姆齊認為,同一性陳述是真的,但只是平凡為真——因為它們是重言式。a拉姆齊自己的解釋是否令人滿意還并不清楚。為了讓數學成為一系列重言式,他引入了一系列實體,以保證在這些實體為真的情況下,“a=b”在任何解釋中都能為真。但這些實體的引入使得重言式完全不像是那種單純的、平凡為真的重言式,即維特根斯坦認為構成邏輯的那種重言式。這種辯論總共也就在兩封信中完成,并且很快就不了了之。在《數學的基礎》發表之后,拉姆齊立即對它表示了懷疑。在1929 年,他將放棄邏輯主義的計劃,開始積極探索直覺主義。他在1929 年的8 月寫了兩條長篇筆記,“有窮主義數學的原則”和“直覺主義數學的形式結構”。他在其中支持了魏爾的引入規則(Weyl’s introduction rules),最終落腳于他自己的替換規則(substitution rules)。b參見Archives of Scientific Philosophy,University of Pittsburgh:1983.01:006-06-1;1983.01:006-06-07。維特根斯坦在1929 年1 月回到劍橋,他在當時也對直覺主義感興趣。兩人都對拉姆齊在《數學的基礎》中稱作“布勞威爾和魏爾的布爾什維克式的威脅”(FM:219)感興趣。1931 年,布雷斯韋特出版了拉姆齊的文集,并在導言中警示:拉姆齊已經放棄了邏輯主義,轉投直覺主義。這讓羅素大為驚訝。cBertrand Russell,“Critical Notice of The Foundations of Mathematics and Other Logical Essays,Frank Plumpton Ramsey”,Mind,Vol.40,No.160,1931,p.477.

同樣在1931 年,卡爾納普似乎尚未讀過布雷斯韋特的導言,但他對拉姆齊的邏輯主義提出了一種擔憂。d到底卡爾納普在什么時候得到布雷斯韋特的編著還不清楚,但有證據表明這不會是在文集出版的很多年之后。上面有卡爾納普年輕時候大量的評論和注釋,另一些注釋是在他晚年的時候寫的,中間的間隔如此之長,以至于20 世紀50 年代的卡爾納普已經忘記里邊寫了什么。參見Cheryl Misak,Frank Ramsey:A Sheer Excess of Powers。他說,拉姆齊在羅素的問題解答過程中作出了英勇的嘗試,試圖論證集合論悖論中的循環是無害的而非惡性的。卡爾納普認為拉姆齊的解法“無疑具備吸引力”,但“我們不應該屈服于這種誘惑”。它帶有太多這類腔調,似乎存在“一個柏拉圖式的觀念領域,其中那些觀念的存在無關乎有限的人類能否思考它們以及如何思考它們”。卡爾納普說,既然直覺主義曾被稱作“人類學式的數學”,那么拉姆齊的邏輯主義理論大可以被稱作“神學式的數學”eRudolf Carnap,“The Logicist Foundations of Mathematics”,originally published in Erkenntnis,reprinted in Paul Benacerraf &Hilary Putnam(ed.),Philosophy of Mathematics:Selected Readings,2nd e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3(1931),p.39.。拉姆齊關于直覺主義的筆記遲至1991 年才得以出版f參見157 頁注b。,維也納學圈因此從未注意到拉姆齊已經擺脫了作為重言式的數學觀,那種對他們來說如此有用的數學觀。

五、“事實和命題”

盡管拉姆齊擺脫了邏輯主義這一點在他身后才被注意到,他不認同學圈立場的證據還是可以從一篇學圈在他在世之時讀過的論文中找到。這些證據出現在一篇維也納學圈也讀過的文章里。《事實和命題》于1927 年發表在《亞里士多德學會會刊》。維也納學圈的宣言提到了這篇文章,認為它是拉姆齊同情學圈立場的幾篇文章之一。拉姆齊在其中以新的方式使用了維特根斯坦的重言式觀念。維特根斯坦曾認為(據拉姆齊說)“邏輯真理不排除可能性,因此不表達信念”(FP:47)。拉姆齊從這個觀念出發,得出了他最有成果的洞見。信念排除可能性,并且這是我們得以(1)個體化信念,和(2)度量部分信念(partial belief)的方式。相信一個命題很大程度上在于以某種方式行事,并把種種可能性看作存在或不存在。這種實用主義立場認為,信念本質上對我們的行為具有因果作用。

在這篇文章中,拉姆齊關于真理作了一個被很多人誤解為“緊縮”理論或“冗余”理論的評論。根據這些理論,“真理”這個說法是一種多余的附加,可以被直接省去——并沒有單獨的真理問題,有的只不過是一種語言上的混亂罷了……“凱撒被謀殺了,這是真的”的意思不過是凱撒被謀殺了,“凱撒被謀殺了,這是假的”的意思不過是凱撒沒有被謀殺……aFrank P.Ramsey,“Facts and Propositions”,reprinted in Ramsey,Philosophical Papers,p.38.以下因為簡寫為 FP,并以冒號間隔標出頁碼。

但拉姆齊認為,一旦你用這種方式表述這個議題,那么有一點就變得清楚無疑——信念、判斷或斷言的本質才是有趣的問題。他在那句緊縮主義的評論之前說,我們應該首先簡短討論一下真理,“接下來再對判斷進行分析”;而在整個討論的結尾他得出結論說,如果我們已經分析了判斷,那么“我們就已經解決了真理問題”(FP:39)。誠然,對命題p 的真值的斷言等于對p 的斷言。但這種看法絲毫未觸及仍然擺在我們面前的困難工作。在緊縮主義的操作之后必須接著展開對信念、判斷和斷言的考察,而只有這種考察才能為我們帶來一種完整的真理理論。

拉姆齊進而展開了他的實用主義式的考察。他認為,信念所關涉的是習慣或行為的傾向。信念不能還原成行為,因為信念還涉及精神因素。除此之外,客觀因素也需要被考慮在內。如果一只雞“相信”某只毛毛蟲有毒,那么它就不會吃這種毛毛蟲,因為吃了就會帶來不舒服的體驗:

這樣一個信念中的精神因素是雞的行為的某些部分,這些部分以某種方式關聯于客觀因素,即毛毛蟲的種類及其毒性。對這種關系作出精確的分析會十分困難,但我們可以認為,就這類信念來說,實用主義的觀點會是對的。也就是說,雞的行為和客觀因素的關系在于,這些行為具有某種特性,而這種特性使得當且僅當毛毛蟲確實有毒時,這些行為才是有用的行為。(FP:40)

在這段文字中,拉姆齊近于接受某種實用主義的真理解釋。如果信念導向行為的成功,那么它就是真信念。但對他這種實用主義來說重要的是,行為的成功必須系于信念與相關的客觀因素以正確的方式關聯起來。a不論他是否進而采納一種實用主義的真理解釋,他確實能采納一種實用主義的意義或內容的解釋。根據這種解釋,等價的信念有相同的“因果屬性”。(FP:44)《事實和命題》一文因此是拉姆齊對主張符合論的邏輯分析理論的公開拒絕,而這種理論對摩爾、羅素、維特根斯坦和維也納學圈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在這一階段,他覺得維特根斯坦可以輕易加入他的陣營。他在文章的結尾處寫道:

最后,我必須強調我對維特根斯坦先生的謝意。我對邏輯的觀點是從他的觀點發展而來的。我所說的一切都歸功于他,除了那些具有實用主義傾向的部分。在我看來,他的體系中的空隙需要由這些部分來填補。(FP:51)

維特根斯坦并不認為實用主義的提議是一種友善的修正,而維也納學圈也對《事實和命題》中的實用主義要旨敷衍了事。如果他們喜歡這篇文章是因為其中的緊縮主義的真理觀,那么他們就誤讀了這篇文章。

六、拉姆齊的《〈邏輯哲學論〉評議》

為什么維也納學圈對拉姆齊的誤讀如此嚴重?部分原因可能在于,沒有證據表明他們讀過拉姆齊的《〈邏輯哲學論〉評議》(Critical Notice of the Tractatus)。《評議》于1923 年發表在《心靈》雜志。它本可以提醒維也納學圈去注意拉姆齊對維特根斯坦的計劃的擔憂,以及相隨而來的對他們自己計劃的擔憂。

拉姆齊在其《評議》中說,羅素的導言可能“不是對維特根斯坦先生的意旨的可靠指引”,因為羅素說,維特根斯坦關注的是一種邏輯完備的語言。但是,拉姆齊寫道:

(維特根斯坦)似乎堅持他的學說對日常語言同樣適用,盡管表面看來并不如此。……這一點顯然很重要,因為像這樣擴大論點的適用范圍,對于羅素所稱的維特根斯坦理論的根本之點(“為了使某個句子得以斷言某個事實,……該句子的結構和該事實的結構之間必須有某種共同之處”)以及類似的論點而言,既會大增論點的意趣,又會大減其成真的可能。aFrank P.Ramsey,“Critical Notice,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by Ludwig Wittgenstein”,Mind,32/128,1923,p.465.以下引文簡寫為 CN,并以冒號間隔標出頁碼。

拉姆齊同意維特根斯坦的學說應該適用于日常語言,但他之所以能對《邏輯哲學論》提出緊迫而最終致命的難題,其中的關鍵正在于維特根斯坦的學說并未做到這一點。

拉姆齊指出,《邏輯哲學論》主要由兩種要素構成。其一是涵蓋大部分篇幅的“非神秘的演繹”——對“圖畫和世界之間必然存在的某種共性”的仔細論證(CN:468)。其二在于提明或示意所有那些“本質上無法討論”的東西(CN:468)。他認為這兩點都帶來困難。也就是說,他向維特根斯坦的精密機器(意義的圖畫理論)里扔進了一些扳手。維特根斯坦認為此書主要意圖是言說和顯示的區分,但拉姆齊對此感到擔憂。

《邏輯哲學論》中的“表征”(representation)是這樣一個觀念:圖畫與實在具有同樣的結構,或者同樣的邏輯形式。拉姆齊最一般的反駁b他還提出更多的具體問題,比如現在被稱為“顏色排斥難題”。參見Cheryl Misak,Frank Ramsey:A Sheer Excess of Powers。,也是對維特根斯坦計劃的整體性反駁,在于:

但至少可以說,這種定義顯然是十分不完備的;它能適用的地方只有一處,那就是已經得到徹底分析的基本命題。(CN:469)

拉姆齊提到一些不能被還原為對應簡單客體的基本語句。例如,既然那些邏輯聯結詞——如非(~)和或(v)——并不表現客體,包含它們的命題又如何能被還原為基本語句?維特根斯坦把這些聯結詞當作命題的算子,并且認為,我們能夠使用這類符號來表達那些我們不能陳述而只能顯示的東西。拉姆齊認為這一點顛覆了維特根斯坦設定的單純的同型結構。否定算子“~”很能說明這個問題。《邏輯哲學論》對表現、理解和真理的解釋本質上是肯定性的(positive)。c參見Steven J.Methven,Frank Ramsey and the Realistic Spirit,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5,p.113。理解一個命題意味著看到,若其為真則事情會是如何。一切基本命題描繪正面事實,而這類命題的一個獨一無二的集合能夠完全描述這個世界。拉姆齊指出,把~(aRb)表現為反映了一個否定性的事實是“荒謬的”,其荒謬性不會因為維特根斯坦把“~”解釋為“它說的是不存在客體或事物的這類組合”而得到緩解。

但不能以基本語言圖示的并不是只有邏輯聯結關系。拉姆齊宣稱:“我們現在必須轉向維特根斯坦先生最有趣的一個理論,那就是某些東西不能被說出而只能被顯示,而這些東西構成了神秘者(the Mystical)。”(CN:472)他在《評議》中表達了一種不安,這種不安到后來會成為關于言說/顯示區分的更為全面的不滿。維特根斯坦的表現形式本身就是一個“晦澀難解的實體,本質上無法討論”。也就是說,維特根斯坦自己對何為表象的討論就超出基本命題之外。維特根斯坦當然看到了這一點,他說哲學的討論必須像梯子一樣使用,然后被踢到一邊。拉姆齊認為這是一個無法接受的舉措。他在《評議》中得出結論是:“我們不能滿足于一種只能處理基本命題的理論。”后來他會以更為尖銳的方式表達這個要點。“沒法說的東西就是沒法說,我們也不能用吹口哨的方式把它吹出來。”aFrank P.Ramsey,(1929b),“General Propositions and Causality”,reprinted in Ramsey,Philosophical Papers,p.146.以下引文簡寫為 GPC,并以冒號間隔標出頁碼。

顯然,早在1923 年,拉姆齊就已經不再致力于修正邏輯分析派的觀點了。很多對語言來說重要的東西不能被還原為初始語言,我們也不能把次級語言掃到毯子下面當作不可說者(如維特根斯坦認為的),或者僅僅是工具性的(如維也納學圈的某些成員認為 的)。

七、《理論》這篇文章又該如何解讀?

布雷斯韋特在1931 年編輯出版的《拉姆齊文集》中收入了拉姆齊1929 年的手稿《理論》。20 世紀50 年代,卡爾納普和亨佩爾使用了一個知名的提法:拉姆齊語句(Ramsey Sentence)。但重要的是要看到,那個時候的卡爾納普和亨佩爾已經放松了他們各自的還原論傾向。而在寫作《理論》的時候,拉姆齊認為自己是在遠離卡爾納普,而不是接近他。

的確,拉姆齊的《理論》是這樣開頭的:

讓我們嘗試這樣描述一個理論,把這個理論當作不過是一門語言,以討論這個理論據說要解釋的事實。aFrank P.Ramsey,(1929c),“Theories”,reprinted in Ramsey,Philosophical Papers,p.112.以下引文簡寫為T,并以冒號間隔標出頁碼。

也就是說,他的起點是20 世紀20 年代中期的維特根斯坦和維也納學圈的觀點:事實可以用“我們將稱作初始體系的一整批話語”或者說初始語言來表達(T:112),而初始語言表達的是簡單命題,簡單命題要么絕對為真,要么絕對為假。他進而主張,如果我們硬要這么做,我們的確可以使用一套公理和一部詞典建構出一種理論,這部詞典會把初始語言翻譯為次級語言。但他很清楚,這些定義對于“理論的合法使用”(T:129)并非必不可少。表明這類定義如何能夠被建構出來,只有“指導性”的意義。這種指導部分在于表明大概要怎樣作出定義,因為羅素、卡爾納普和其他人“似乎認為,我們不僅能夠作出這種定義,并且必須作出這種定義”(T:120)。但這種指導部分來說是否定性的。拉姆齊認為,這項計劃不會成功。第一個障礙,一個也許可以克服的障礙,是這項計劃會變得無比復雜。舉例來說,如果初始語言關注的是一系列經驗,那么它需要的是“時間次序”和諸如顏色和氣味這類東西的結構。

更不容易克服的是第二個障礙,即拉姆齊(在別處)所說的“來自科學哲學的反駁”bFrank P.Ramsey,On Truth,Nicholas Rescher &Ulrich Majer(ed.),Dordrecht:Kluwer,1991(1930),p.35.以下引文簡寫為 OT。。維也納學圈的一個難題是,我們對無法觀察的實體的信念似乎是無意義的,例如電子或由綠色奶酪構成的月球的背面,因為我們沒辦法直接觀察它們。不僅如此,我們也無法解釋例如質量理論是如何改變和改進的。如果以顯定義(explicit definitions)的方式解釋科學理論,那么理論的每一次改變都意味著舊理論中的術語的意義發生了改變,或者指稱新的實體。如拉姆齊所說,“如果我們以顯定義的方式建構理論,我們在對理論作補充的時候就不得不改變定義,并且因此不得不改變整體的意義”(T:130)。他認為這一點顯而易見:我們必須能夠解釋,概念如何能夠既發生演化而又保留其意義,以及解釋理論是如何生長的。因此,“詞典本身并不足夠”,除非我們滿足于一個有限而初始的體系,一個比理論本身要貧乏得多的體系。(T:122ff)任何“有用的理論”必須相比初始體系擁有“更大程度的自由”。如果一種科學理論并不超出當前事實的一份清單,那么擁有這么一種理論就沒有意義可言。也就是說,拉姆齊表明卡爾納普的計劃(拉姆齊從《世界的邏輯建構》中理解的那個計劃),盡管可以完成,但完成了也無大益處。

拉姆齊進而提示經驗主義者,如何以一種不依靠顯定義的方式設想科學理論。與他的實用主義一貫的是,他強調信念的后果。理論就是判斷或信念的體系,其結果可能成功地應對未來,也可能不成功。我們是以整體的方式使用理論的;我們把理論作為所有那些判斷的縮寫,這樣我們就能夠理解那些不可觀察的東西,比如月球的背面:

如果我們的理論允許這種可能性——我們前往那里,或以別的方式查明情況——那么它(指“月球背面有一層綠色奶酪”這一說法)就是有意義的;如果不允許,它就沒有意義;也就是說,與此相關的不單是我們關于一般而言的事物的理論,我們關于月球的理論同樣關系重大。(T:134)

我們關于月球以及太空中的固態物體的理論,會告訴我們月球的遠側可能是如何構成的——這個理論的整體會讓關于月球的不可觀察的一面的信念有意義,也會決定它們的真假。

拉姆齊接著采取了一個新的步驟,這個觀念后來會讓卡爾納普和亨佩爾感到興奮。他主張,我們能夠解釋諸如“電子”這類理論詞項的角色,只要我們將其置入一個長而復雜的形式化的語句,這個語句不僅包含理論詞項,也包含觀察詞項。這個語句會是這樣開始的:“存在我們稱作電子的東西,這些東西……”,然后這個句子會講一個關于電子的故事。我們為這個故事的需要假設電子的存在,正如我們在聆聽一個有這種開頭的故事“很久以前,有這樣一個女孩,她……”的時候,我們也假設這個女孩的存在。任何對這個理論的補充都是在量詞的轄域之內作的補充,而這個量詞說:至少有一個電子存在。也就是說,這個理論在演化的時候仍然是關于原來那些實體的。對理論的擴充“嚴格說來并不本身就是命題,這正像一個以‘很久以前……’開頭的故事中的不同句子一樣,由于沒有完整的意義,因而本身不算是命題”(T:131)。也就是說,它們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初始語言那樣的真假可言。我們承諾我們的理論中的這些實體的存在,同時我們知道,如果理論被推翻了,我們對這些實體的存在的承諾也會被推翻。在此之前,我們使用這個理論。

這個創舉和拉姆齊在1929 年的實用主義定義觀是完全一致的——定義“給出的至少是我們未來的意義,而不只是給出把握某種結構的精妙方式”(P:1)。定義告訴我們,如何通過讓詞項代表的模糊而復雜的概念變得更精確來繼續使用這個詞項。盡管關于定義和理論的這個觀點并不讓1929 年的維也納學圈十分滿意,可是一旦學圈放棄嚴格的還原主義計劃,尤其是因為來自科學哲學的反駁而放棄這種計劃,那么拉姆齊的觀點就會變得有吸引力。

我們可以從卡爾納普擁有的那本布雷斯韋特編著的文集中看到,他在1930 年代仔細讀過《理論》。亨佩爾聽說拉姆齊的思想還要晚一些,遲至布雷斯韋特在1946 年的塔納講座。a參見Stathis Psillos,Scientific Realism:How Science Tracks Truth,London:Routledge,1999,p.46。20 世紀50 年代早期,卡爾納普和亨佩爾開始使用拉姆齊的存在量化語句,顯示世界如何能從經驗之中被建構出來。b參見Rudolf Carnap,“Beobachtungssprache und Theoretische Sprache”,Dialectica,Vol.12,No.3—4,1958,pp.236—348;Carl G.Hempel,“The Theoretician’s Dilemma:A Study in the Logic of Theory Construction”,Minnesota Studies in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Vol.2,1958,pp.173—226。這個觀念的來源已經在卡爾納普的頭腦中變得模糊,只有在他于1958 年讀了亨佩爾的《理論家的兩難:理論建構的邏輯》(The Theoretician’s Dilemma:A study in the logic of theory construction)一文的手稿之后才又一次變得清晰。正是在這篇文章中,亨佩爾發明了“拉姆齊語句”這個術語。卡爾納普寫信給亨佩爾,說亨佩爾的論文促使他回頭去讀布雷斯韋特編著的文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清楚地劃出了”《理論》中的重要段落,信中還表達了對自己得以避免把拉姆齊的觀點竊為己有的感謝。c參見 Archives of Scientific Philosophy,University of Pittsburgh:RC.1974.01:102-13-53。1966 年,卡爾納普送給布雷斯韋特他的《物理學的哲學基礎》,其中有一章就題作“拉姆齊語句”。

卡爾納普在1929 年還沒有準備好接受拉姆齊的創舉并不奇怪。如凱恩斯所說,拉姆齊當時就已經“在脫離……形式的和客觀性的處理方式。”那種處理方式在卡爾納普的作品中留下了痕跡。拉姆齊和維特根斯坦起初是想幫助羅素完善《數學原理》的體系。然而,凱恩斯說其結果是:

逐漸抽空其內容,并且將其逐漸約簡為干枯的骨架,直至它最終不僅排除了一切經驗,也排除了大部分合理思想……原則。維特根斯坦的解法是把此外的一切都當作憑靈感而來的胡言,雖然對個體來說確實深具價值,但無法得到精確的討論。拉姆齊的反應是轉向他自己說的某種形式的實用主義[…]。因此他走向的是一種“人本邏輯”而不是“形式邏輯”。dJohn Maynard Keynes,“Review of the Foundations of Mathematics”,The New Statesman,October 3,1931.Reprinted in Elizabeth Johnson &Donald E.Moggridge(ed.),Essays in Biography.The Collected Writings of John Maynard Keynes,Vol.X,London:Macmillan,1972(1931),p.338.

凱恩斯是對的。到1929 年,拉姆齊已經明白,演繹的方法不過是一堆枯骨。《理論》中的核心觀點是,用法的問題——在這一事例中就是如何使用科學理論的問題——要比形而上學的問題更為重要。邏輯原子主義的形而上學所能提供的東西并不足以面對現實生活和真實的科學。理論要么真要么假,但并不在嚴格的、原子主義的意義上,而是在整體論的、實用主義的意義上。拉姆齊處理科學理論(以及其他一切超過初始體系的東西)的方式很大程度上與20 世紀20 年代末的維也納學圈的精神相抵觸。拉姆齊的思路是采納實用主義關于真理和謬誤的解釋,這種解釋追問的是信念的結果是否能夠妥善應對未來。

八、拉姆齊在1929 年對維特根斯坦和維也納學圈的評價

在自我放逐之后,維特根斯坦于1929 年1 月17 日回到了劍橋。拉姆齊死于1930 年1 月19 日。這一年間,兩人每天都在密切交談。他們的交談堪稱關于哲學的正確路線的交鋒。如拉姆齊在1929 年的文章《哲學》所說,“維特根斯坦的”方法代表了哲學的一種路線,那就是:

建構一種邏輯,以一種不自覺的方式(unselfconsciously)來從事我們的一切哲學分析,所考慮的始終是事實而不是我們關于事實的思考,確定我們所意謂之事而不必參考意義的本質。(P:5)

與此相反,拉姆齊的實用主義方法把我們帶向“人本事實”,而非脫離一切人本理解的事實。他認為我們經常會遭遇那些“我們無法定義,但……[只]能解釋它們如何得到使用”的詞項。他承認自己一度深受維特根斯坦的哲學觀的影響:

因為過分的經院作風,我過去常常在哲學的本質這個問題上自尋煩惱。我沒能看到,我們如何能夠理解一個詞匯,卻不能認清某種給出的定義究竟是對是錯。我未能意識到“理解”這整個觀念的模糊之處,未能意識到“理解”所牽涉的眾多行為,而那些行為中的任何一項都可能失敗并要求得到恢復。(P:1—2)

當然,這一切都預示著晚期維特根斯坦轉向“意義之為使用”這個觀念。然而在1929 年,維特根斯坦仍然試圖建構一種用完美語言作出的理想定義。拉姆齊認為這是經院作風的一種表現,“其本質在于,把含混的當作精確的,并且試圖將其塞入一套精確的邏輯范疇”(P:7)。

他在《哲學》一文的一份草稿的開頭之處直白地批評維特根斯坦:

哲學必須有點用處,我們也必須嚴肅看待哲學;它必須澄清我們的思想,進而梳理我們的行為,否則的話,哲學不過是閑談罷了。否則的話,它就是我們必須克制的傾向……也就是說,哲學的要旨在于:哲學是一種胡言。但這樣一來我們必須認真看待哲學之為胡言這件事,不能像維特根斯坦那樣假裝哲學是意義重大的胡言。aArchives of Scientific Philosophy,University of Pittsburgh:1983.01:006-02-03.(文本中有刪除線,是拉姆齊本人加的。)

我們必須避免以下對話中的孩子的“荒謬立 場”:

“說‘早飯’。”“說不出來。”“你說不出來什么?”“說不出來‘早飯’。”(P:6)

維特根斯坦堅稱哲學是胡言,因此必須拋棄哲學。拉姆齊在《哲學》中的反駁是雙重的。首先,維特根斯坦不能去論證(argue for)關于意義本質的這樣一種觀點——這種觀點的結果是,他為這一點給出的論證本身就是無意義的。其實,我們的的確確能理解維特根斯坦的哲學論證。這個論證并不是什么一旦爬上去就需要踢到一邊去的梯子。這點也針對維也納學圈對形而上學的否棄。其次,這種哲學是貧乏的。如果真像維特根斯坦設想的那樣,哲學的工作是把科學的命題和日常生活的命題“展示于由初始詞項和定義構成的邏輯系統”,那么哲學實在并無大用。(P:1)拉姆齊在一條筆記中說:

啤酒顏色的標準化不是哲學,但在某種意義上它是記法的改進,也是思想的澄清。bMaria Carla Galavotti(ed.),Frank Plumpton Ramsey,Notes on Philosophy,Probability and Mathematics,Naples:Bibliopolis,1991,p.55.以下引文簡寫為 NPPM,并以冒號間隔標出頁碼。

哲學必須超過記法的改進。

顯然,1929 年的拉姆齊路線及其針對維特根斯坦和維也納學圈的反叛正處在高潮。他在另一條筆記中說:

我們不能作為真正抽離的自我來描繪世界;我們所知的自我是世界之中的自我。我們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再怎么嘗試也沒有益處。哲學肇始于未能理解語言的邏輯;但語言的邏輯并不是維特根斯坦設想的那樣。我們為自己制作的圖畫并不是事實的圖畫。(NPPM:51)

如果命題是世界的圖畫并且與任何描繪這種圖畫的自我無關,那么我們就完全無力抵抗懷疑論或唯我論。那我們如何填補自我和那個世界之間的間隔?我們怎么對那個世界作出斷言?維特根斯坦的初級世界“不包含任何思想”。aArchives of Scientific Philosophy,University of Pittsburgh:003-30-05.如果我們想要理解世界,那么我們切不可忽視“主觀的一面”(P:6)。拉姆齊認為,卡爾納普犯了同樣的錯誤。

平常意義上的唯我論——也就是像卡爾納普那樣認為,初始世界由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經驗構成——是不會成功的,因為初始世界是我現在思慮所及的世界……(NPPM:66)

如果我們想要思考這個世界,我們就需要不可還原的次級世界,一個充滿假說、規律,以及關于各種客體之存在的主張的世界。卡爾納普的錯誤在于,把紅色色塊還原為點的無限類,以至于摧毀了色塊之為我的色塊或你的色塊的意義。

拉姆齊沒有對維也納學圈作出更多評價。他和卡爾納普從未碰面。但他在病重期間確實關注卡爾納普。拉姆齊在去世前一個月,給石里克寫了一封關于《世界的邏輯建構》的信,表達了他關于卡爾納普從初始語言建構世界的這種嘗試的懷疑:

我至今還沒有對卡爾納普的書寫一篇書評,這讓我深感愧疚,因為這實在說不過去。我覺得這本書非常有趣,盡管其中的一些內容我覺得肯定是錯的,另一些則非常可疑。

拉姆齊想要首先“澄清關于這些事情的真理”,然后再寫卡爾納普這本書的“優點”和可疑之處。

九、結語

拉姆齊不能被視為同情維也納學圈的立場。在他身前,維也納學圈的計劃是把一切有意義的語言還原到某種必然為真的經驗基礎上。他并不知道學圈更為開明也更為實用主義的版本會在他身后出現。20 世紀30 年代早期,維也納學圈開始明白,符合論的真理觀和他們的證實主義相抵觸——我們如何能夠證明那些完全獨立于我們的東西?而“來自科學哲學的問題”,即不可觀察的實體和理論的改變,也對他們構成迫在眉睫的威脅。菲利普·弗蘭克早在1930 年就提議,實用主義才是答案:

除了實用主義的真理觀,從事科學活動的物理學家從未使用其他真理觀。學院哲學所要求的“思想和對象的相應”不能得到任何具體實驗的支持……其實,物理學家只是將一種經驗和另一種經驗作比較罷了。他們檢驗理論的真假,靠的是一般所說的“意見一致”。aPhilipp Frank,“Physical Theories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and School Philosophy”,in Modern Science and Its Philosoph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49(1930),pp.101—102.

和拉姆齊一樣,弗蘭克使用“經院哲學”(school philosophy)一詞來描述他現在認為需要為實用主義的真理觀讓步的東西。盡管方式各不相同,隨著維也納學圈分化為各種陣營,很多成員都漸漸趨近拉姆齊的立場。鑒于其復雜度,此處不能詳述。如果卡爾納普在第一次閱讀布雷斯韋特的編著時就接受了拉姆齊的實用主義,那么維也納學圈可能會把拉姆齊的立場當作一個模范,而不是遲至20 世紀50 年代才發現,拉姆齊對一種自由化的經驗主義哲學有著重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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