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明玥 編輯:紫陌
自從他成為她的粉絲,看見了她的高光時刻與疲累時刻,才有可能默默地成為那個相助者,成為無條件支持她的人。

結婚十年,也跨入了四十歲的門檻,張泉與尹成已經過成了那種“一個人活成一支軍隊”“沒有對方也能過”的夫妻。兩個孩子,一個8歲,一個5歲,放學回到家來,張泉要為大兒子檢查作業(yè),檢查英文課文的背誦,檢查鋼琴課老師留下的練習曲是否已經練熟,檢查他的手寫小報上是否已經做好,另外,她還要為小女兒檢查韻律操是否會跳,檢查聲母與韻母是否記清,檢查孩子是否會以正確的方式洗一張手帕,檢查幼兒園的手工剪紙作業(yè)是否已經完成,這都是消耗精力的事。
2020年開始,在微信里也可以注冊視頻號了。張泉趕緊去注冊了一個視頻號,跟著網上能搜到的教程,按部就班地學習了一下。像張泉這樣的學霸,從學習拍攝到剪輯完成,第一個作品“我教孩子糊燈籠糊了一身汗吶”,花了大半天時間就一氣呵成地完成了。
當晚,張泉的處女作就放上視頻號端口,迎來了朋友圈里轉發(fā)與評論高潮。張泉與尹成是本科同學,他們的朋友圈子有一部分是重疊的,于是,有人轉發(fā)時還專門去@尹成,尹成點開來一看,才知道現在幼兒園留的手工作業(yè),對家長的要求已經高到這種程度了——當媽媽的居然要使用十字起、老虎鉗、剪鉗,需要活得像十項全能的工匠!為了糊好女兒明天要交的作業(yè)“兔子燈”,在視頻里,張泉先找出家中廢棄的玩具小汽車,用十字起把車輪子拆下來,制作出可以拖動的燈籠底座;接著,她開始畫兔子燈籠的基本骨骼,兔子的身體骨骼從上到下由五組鐵絲圈組成,必須量好鐵絲的長度,用剪鉗剪下鐵絲,一一用老虎鉗奮力折彎成橢圓形。將五組鐵絲圈交叉固定,做好兔子燈的骨架后,再繼續(xù)用小一號的鐵絲圈來制作兔頭上的骨骼。有了基礎骨骼之后,張泉開始手把手地教女兒剪紙、糊紙。
尹成看了,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他忽然想到,這一天,張泉這一天可不只是糊了一個燈籠,她還在階梯教室里上了四節(jié)課,作為公共課的老師,每節(jié)課,她的學生少則90多人,多則150人,就算佩戴麥克風,那種體力消耗,與20人的小班上課還是不可比擬的。與此同時,她還做了一家人的三頓飯,還洗晾了全家人的衣服,與此同時,在拖地與擦洗灶臺的間隙里,她指導兒子做奧數題,糾錯鋼琴的指法,將兒子的英語課本豎起來,放在醋瓶子與橄欖油瓶子之間,不時大吼一聲,告訴兒子背錯的那一句,是因為他對語法的理解不到位……
窺一斑而見全豹,觀滴水可知滄海,尹成心頭不免涌上一點自責。他暗搓搓地關注了張泉的微信視頻號,只要看到張泉有新視頻發(fā)布,他就會點進去看,反正微信上觀看別人的視頻號,對方是看不見的,只要不給這個視頻點贊、評論,號主那里只會顯示瀏覽量+1。
往后一段時日里,尹成這個不發(fā)一言的粉絲,看了張泉所發(fā)的所有視頻。他終于看到了妻子生完二胎,又要兼顧教學的真實生活:她陪著大兒子去上鋼琴課,忙得一刻不停,聽課記筆記、錄音、錄視頻,回家后要將老師的講課錄音剪輯好,放在自己的手機里,方便大兒子練琴時對照自己的不足;
作為大學公共課的老師,張泉為了更好地講解湯顯祖的《牡丹亭》,甚至趕到江蘇大劇院去,觀看昆劇《牡丹亭》的精華版,將一些精彩唱段錄下來,配上網上找的各種扮相圖片,以提升學生的興趣。
學期快結束時,她放出了徹夜批改學生論文與試卷的視頻,她有數百份試卷要批改,不得已將自家身體欠佳的媽媽找來看孩子,沒人做飯,全家吃了整整兩天的外賣和自熱小火鍋……
通過她的視頻號,尹成看到了他不在場的時候,張泉所經歷的分身無術的生活,尹成看到,養(yǎng)育兩個孩子、一手包辦孩子的所有教育,對職業(yè)女性的心力消耗;他也看到,張泉努力在育兒與家務的擠壓中,抓緊一切時間在文學鑒賞這塊領域的耕耘與跋涉,他意識到,張泉為了不荒廢自己的才華,將個人的休息與娛樂時間壓縮到了什么程度,而這,恐怕本不是她的終極渴望,因為,按照馬洛斯的需求理論,她肯定對較高層次的需求——尊重與自我實現,有著強烈的需求。如果自己不及時伸出援手,接過她的一部分育兒重擔,那么,張泉的自我實現一定會被壓抑,她要么活在掙扎與痛苦中,要么就要犧牲睡眠與健康,這兩者,都是尹成不愿意見到的。
改變,就在一點點發(fā)生。
先是尹成在辦公室加班的時間短了,他寧可把一部分任務帶回家做,這樣可以幫張泉照管一下家里,譬如,他會捉住把玩具和繪本扔了一地的小女兒,蹲下來,不管她的啼哭與撒賴,平靜又堅決地要求她將玩具和繪本一一歸位;他會要求兒子在寫作業(yè)時,把大舅給他買的智能手機上交到爸爸這里,不允許一邊玩手機,一邊做功課;當張泉監(jiān)督完兒子的鋼琴練習,又把小女兒哄上床之后,猛可想起洗衣機里的衣服還沒有拿出來晾,沖到陽臺的時候,發(fā)現所有的床單被套與大小衣衫,都已經高高晾起,而且在隨風飄搖。張泉有點吃驚,而放暑假的時候,尹成破天荒提出來,這個假期,他準備每天帶著大兒子上班,自己見縫插針輔導兒子的暑假作業(yè),同時在公司食堂照管兒子的午飯。他從家里特意帶了一床空調薄被走,說辦公室是有長沙發(fā)的,還可以安排兒子午休。張泉就更吃驚了,因為之前的暑假,尹成可是從來不管兩個孩子的。尹成說,辦公室里總有其他同事,他們會暫時代我照管兒子的,再說了,兒子也應該慢慢學會照管自己。
張泉終于松了一口氣。變化是怎樣發(fā)生的?兩口子誰也沒有說破,不過,依照張泉的敏銳,她早就覺察到,這與她今年開始運作自己的微信視頻號有關。因為,三個月前,她收到了“小蜜蜂無線麥克風”,從此,她拍視頻不再受到雜音與爆音的騷擾;兩個月前,她發(fā)現自己習慣在家拍視頻的地方,出現了兩盞功率恰到好處的LED補光燈。一個月前,她收到了一個更專業(yè)的手機穩(wěn)定器,這讓她一開始拍攝時所用的簡易支架光榮退伍了。而這些設備都不是她在網上下單買的。
自從他成為她的粉絲,看見了她的高光時刻與疲累時刻,才有可能默默地成為那個相助者,成為無條件支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