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緩慢而堅定地生長

孟濤 門薇薇

你是否想過，自己的晚年怎樣生活？日本紀錄片《人生果實》（2017）給大家呈現了一種生活方式。這是一部91分鐘的溫情紀錄片，導演伏原健之（1969— ）用柔和的視角記錄了津端修一夫婦的晚年日常生活。全片溫情恬淡，沒有什么起伏，卻富含哲理，洋溢其間的幸福感余味綿長。

這是一對日本平凡老人的故事——90歲的修一先生和87歲的英子女士，在自己的林間木屋中種植果蔬，收獲果實。

影片的基調溫柔、清新、緩慢，在郁郁蔥蔥的四季庭院中，為我們呈現了一個簡樸而溫馨的家。一間不大的木屋，雅致舒適的木制家具，滿柜子的陳列品，橘黃色調的燈光，構成了一個非常豐富的“生活藏寶盒”。男主人津端修一是一位優秀的建筑師，這間木屋便是他按照自己老師安東尼·雷蒙德的木制住宅建造而成的。屋外是一大片庭院，四季有著不同景致。庭園里栽植了180棵果樹、70多種蔬菜和50多種水果。

修一種下果蔬，妻子英子將其變成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他們會在每個早晨刨土豆、挖蘆筍、摘草莓，收獲的快樂盡顯其中，這是屬于他們的寶藏。他們的家居生活處處充滿體貼與用心，真實印證了泰戈爾的那句話：“屋是墻壁與梁所組合，家是愛與夢想構成。”

第一幕 相識相戀

每一對戀人的初見都是刻骨銘心的，修一和英子也不例外。

1950年，在一場翰達島運動會上，津端修一作為東京大學帆船部的隊長，與清酒坊的獨生女英子相識。盡管這已是65年前的事情，英子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天修一穿著舊麻褲和草鞋。之后他們相戀并步入婚姻殿堂，開啟了人生果園的種植。

修一從東京大學畢業后成為一名建筑師，他專于建筑與美學，思想超前，才華橫溢。工作時他是個十足的工作狂魔，可以足不出戶，一下子繪制出10張設計圖紙。

那個年代的主旋律是“經濟優先發展”，而身為建筑師的修一卻沖破主流思想束縛，倡導多種植樹木，把平地變成森林，人與自然相融共生。但他的設計想法難以說服大眾而付諸實踐。由于對城市生活的失望，他與英子一起買下了市郊一塊300平方米的土地，打算一起建造一片森林以及木屋、菜園。英子堅定地陪伴在修一身邊，夫妻倆開啟了歸隱田園、自給自足的生活，這是獨屬于他們的浪漫。

40多年里，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種植了很多樹木和果蔬，不疾不徐地等待它們開花、結果。

英子心靈手巧，會做各種美食，她最喜歡的事就是為丈夫烹飪，把丈夫種植的果蔬做成一道道美味佳肴。英子不太喜歡吃土豆，說聞到土豆的味道就飽了，但她會為了最愛土豆的修一而研究各種不同的土豆做法，幾乎每一道菜中都有土豆泥。不僅如此，英子還會不嫌繁瑣和勞累地精心準備每一次用餐，像桃子果盤、草莓蛋糕、水果布丁這樣年輕人超愛的小甜品，巧手的英子也都可以做出來。每當修一夸贊英子的食物時，英子都會有一種濃濃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即便已是耄耋之年的老夫老妻，生活的儀式感從不缺席，這也正是二人表達愛意的方式和細節。

某日，二人赴臺北拍攝合影。燈光照射下，英子有些緊張局促，但當修一拉起她的手時，英子便放松下來。拍攝完接受采訪時，修一說道：“她于我而言，是最棒的女朋友。”

英子堅定地支持修一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做自己喜愛的事情；修一則努力讓從小愛笑的英子一直快樂無憂下去。

真正的愛，不是占有，不是盲從，而是深刻的理解和包容。正像修一夫婦的愛，純粹而明朗，溫暖而持久。

第二幕 細碎的美好

生活免不了柴米油鹽和雞零狗碎，但正是這些看似細小的插曲，才構成了豐富絢麗的生活交響曲。你的生活態度，決定了你能發現各種美好還是只看到一地雞毛，生活的美好就在于認真對待每一件小事、每一次生命體驗。

修一夫婦的餐桌經常會挪動位置，比如為了吃飯時能夠遠遠看見窗外的花，看到自己精心經營的園子。這樣他們的心情也會大好。

屋子外的世界，才是真正的風景，是他們用半生種下的果園。果園中有蘿卜、芋頭、竹筍、草莓等等，修一為了更好地分清這些果物和蔬菜，特意制作了刷著明黃色油漆的指示牌，每個指示牌上的話語都十分可愛：“你好，竹筍”“紫薇，敬請期待”“櫻桃，樹齡40年”……

他們還會給過路停歇的小鳥準備喝水池子，牌子上寫著“小鳥澡堂，請君沐浴”。他們隨時發現著生活中的可愛，同時也用可愛感恩著生活。

修一先生每天都會給自己的朋友們寫至少10封信，他說，很多朋友已經不見面了，但是還保持著通信。寫好信后，修一會騎著山地車去郵局寄信，很難想象90多歲的人騎起山地車來還是那么輕松。他戴著漁夫帽，穿著墨藍色上衣和白色棉麻褲子，鏡頭里留下的是他帥氣干練的背影——是英子也會稱贊的那種帥氣。

每個月，英子都要到城里集中采購一次生活用品及食品。很多店家都說會收到津端先生的信件，上面寫滿了諸如“很好吃”“加油”等致謝和祝福之辭，還配上精美可愛的彩色插圖。

兩位老人最惦念和疼愛的，是他們的外孫女花子。英子每個月都會推著小推車去給花子寄送快遞，里面有紫菜、姜、豬肉、速食漢堡等各種食物，并且告誡花子盡量不要在外面吃飯。花子小時候曾說想要一個商場里流行的大型塑料娃娃屋，但外公修一并不希望她玩塑料玩具，便動手給她做了一個大型木制娃娃屋。當修一把木制娃娃屋的屋頂打開時，我們驚訝地看到，屋里的“家居擺設”精細至極，餐具、時鐘、身高尺、小床、兔子玩偶等等一應俱全。娃娃屋的圖紙夾在修一送給花子的一本日志里，上面精心寫道：“來自花子的訂單——可拆卸屋頂、三張嬰兒床、有入口……”

修一夫婦把“愛生活”詮釋得淋漓盡致——從愛自己的生活，到愛親人的生活。其實，一方花色桌布、一枚自制的甜點、一張純手繪的明信片、一只過路飲水的鳥兒，都能觸動我們內心的柔軟，讓愛與美在心間開花。

修一與英子就這樣相互陪伴、執子之手地走過了65年。英子說：“批評和埋怨在我們家是禁忌。我是在回憶從前和想象未來的快樂中活到現在的。不可思議的是，生活因此變得越來越美好！”

第三幕 向死而生

2015年夏，修一先生午睡后再也沒有醒來，睡夢中離去的他沒有痛苦。修一走前的最后一項工作是給伊萬里新工程繪制圖紙，在設計圖紙上有修一寫的小貼士：“從自己能做到的開始，一件件來。”“緩慢而堅定地前進，慢慢來。”這不僅是他作為建筑師對施工者的叮囑，也是他自己的人生態度。

在告別儀式上，英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悲傷，顫抖地說：“流淚是不行的，我試著不哭。”隨后，她坐在修一旁邊，輕輕訴說：“等我到時候變成灰燼，我們就可以一起乘船去太平洋了。”

3年后，英子也走了。走前她跟女兒說：“我不能讓你爸爸等得太久了。”

修一夫婦的一生幸福綿長。修一走后，英子也曾陷入“一個人該怎么生活”的迷茫，但她會想起修一說過的話：“他總是告訴我要緩慢而堅定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我就是這樣做的，而且意識到這一點很重要。”

如今這個時代的高效率和快節奏，使很多人都巴不得走捷徑、速成功，欲速而不達時則一邊焦慮不安、一邊麻痹妥協。青春年少時總覺得時間不夠用，看爺爺在樹下一遍遍地沏茶，奶奶倚在門口觀望，一坐就是一下午，心想他們可真是浪費時間。然而，有多少人能提前懂得，又有多少人慢慢才懂得，人生的道路是循序漸進的，靜下心，腳踏實地慢慢走，三四月播種，七八月自然會有收獲。

有人說看完電影《尋夢環游記》 便不懼死亡，那么看完這部《人生果實》則不怕變老，踏實安心地享受生命這般綿延溫柔的模樣。

修一夫婦在庭院種植和收獲過程中，內心一定是充滿期待與喜悅的，正如我們的人生，緩慢而堅定地前行，沿途植栽的苗種，終將長成高大的樹木，結出美麗豐碩的果實。

風吹枯葉落，落葉生肥土，肥土豐香果，孜孜不倦，不緊不慢。與自然親近，為生活寫詩，越認真生活，人生就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