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戰國
立了秋,出了伏,下了幾場雨,天氣一天天涼了下來。天高了,氣爽了,風清了,云淡了,海水的顏色也變深了。秋天真的來了。
什么是秋?
有人說秋是一種聲音。宋人歐陽修《秋聲賦》說,秋天“其氣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凄凄切切,呼號噴發。……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余烈。”
也有人說秋是一種顏色。今人峻青《秋色賦》說: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欣欣向榮的景象。
秋天,比春天更富有燦爛絢麗的色彩。
你瞧,西面山洼里那一片柿樹,紅的是那么好看。簡直像一片火似的,紅得耀眼。古今多少詩人畫家都稱道楓葉的顏色,然而,比起柿樹來,那楓葉不知要遜色多少呢。”
人們多把秋色視為紅色,因為“秋”字的半邊是個“火”字。楓葉、柿樹、高粱、山楂等草木也確實到了秋天就會紅起來。但古人并不這么看。《月令》認為,秋,方位在西,五行屬金,味辛,色白。《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也是說,到了秋天蘆葦的花成了白色,植物上的霜也是白色。
那么,秋到底是什么呢?在甲骨文中“秋”字是上下結構,上面是一個振翅的蟋蟀,下面是一團火。《詩經》中有一首詩好像是專為解釋這個字而作的,那就是《豳風?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
這首詩共八節,前三節的開頭都是“七月流火”。什么叫“流火”?火不是水火的火,而是指火星。火星又名大火,即心宿。夏歷五月,火星位于天空的正中,六月開始向西傾斜,七月滑向西方地平線附近,這就叫“流火”。
過去的農村沒有鐘表,也沒有日晷、沙漏,都是用日月星辰計時。白天看太陽,晚上看月亮和星星。小時候叔叔經常給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也會順便講銀河。“銀河分叉,要鞋要襪”。“銀河見角,要褲要襖”。銀河如果分成了兩個支流,那就是天氣轉涼了。銀河如果成東北西南走向,那就是天冷了,該穿棉衣了。“七月流火”也是以火星所處的位置,判斷秋天的到來。
再看它對秋蟲和蟋蟀的描述: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翅。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詩人通過對火星和斯螽、沙雞、蟋蟀的動態描述,生動地勾畫出了秋天的特征。
《七月》對秋天的描述是全方位的:
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
七月南瓜和豆子熟了,八月葫蘆和棗子能摘了,九月該準備場院了,十月所有的莊稼都收割了,都運到場里來了。這是一個成熟的季節,一個收獲的季節,一個因享受收獲而喜悅的季節。
有人說,中國沒有歷史。誠哉斯言!把兩千多年前的《七月》與童年時的記憶對接,期間了無痕跡。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這是經過藝術加工的語言。原生態的說法應該是“七月七,吃新米。”北方的農村,一進農歷七月,谷子漸漸熟了,谷穗都低著頭,在風中擁擠著、碰撞著,等著人們收割。
地埂上的雜草中,蟈蟈大聲叫著,不是獨唱,也不是合唱,亂糟糟的,一個比一個嗓門大。也有不叫的蟈蟈,肚子大大的,里面全是卵,后面帶著一個長長的針,人們叫它大驢駒。這是母蟈蟈,它不會叫,其職責就是生兒育女,每年天冷之前,它會把身后那支長長的針扎進地里,順著針中的管道把卵產到地下,待到來年,一個個幼小的生命就會從地下爬出來,長大后就成了新一代的蟈蟈。
晚上蟈蟈不叫,它們生活在野外,即使叫,人們也聽不見。天黑以后,在房子周圍響起的不是一種秋蟲的鳴叫,而是許多種秋蟲的合奏,金鐘、竹鈴、油葫蘆……,各自發出獨特而悅耳的聲音,演奏著一曲曲交響樂,首席自然是蛐蛐。它們為愛情而唱,為生命而唱。為了生命的繁衍,它們不知疲倦的夜以繼日地鳴唱著。蛐蛐是它們的代表,詩中、畫中、文中,都有它的身影。人們寫蛐蛐,畫蛐蛐,誦蛐蛐,大概是為了頌揚它那短暫而頑強的生命。
“七月十五紅圈,八月十五曬干”這說的是棗子。棗子從生到熟的變化不同尋常,到了七月中旬,先在肩部長一個紅圈,好像帶了一個瑪瑙項鏈,然后整個棗子再由綠變黃,由黃變紅。我的家鄉是丘陵地帶,山坡上長滿了棗樹。八月棗子熟了,人們并不急于采摘,任其在樹上掛著,熟透之后自己脫落。進入九月,棗子在樹下落了厚厚的一層,人們仍然不急著收拾,等到它們在山坡上自然風干。待大自然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人們才來坐享其成。
因為數量多,棗子在人們生活中的地位很重要,加工的方法也很多,熏棗、醉棗,棗饃饃、棗泥餑餑……。“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棗子的最大用途就是用來釀酒。棗酒不同于葡萄酒,它雖然不是用糧食釀造的,但屬于白酒。棗酒也不同于黃酒,黃酒度數低,棗酒度數很高,而且帶著一股棗子的清香味,喝棗酒是家鄉的男人們最大的享受。
“九月筑場圃”。丘陵地帶土地少,打谷場不會專用,無論是種菜還是堆放雜物,到了秋天人們都會把場院騰出來,把土刨松,平整好,灑上水,鋪上麥稈,再通過碾壓使其硬化。
場院準備好了,小毛驢一趟趟把地里割倒的莊稼馱回來。場里最多的莊稼是谷子,最多的人是婦女。谷子堆得像小山,女人們手上帶著爪(zhao)鐮把谷穗掐下來。男人們再把掐下來的谷穗鋪在場上,趕著毛驢拉著碌碡轉著圈碾壓,不時還要用木杈翻動。大點的孩子到野外幫大人們收秋去了,小點的孩子跟著母親在場上游戲。
谷子打完了還要搓玉米、打豆子,這個過程將近一個月。在這段時間里,男人的吆喝聲、女人的嬉戲聲、孩子的歡笑聲一直不斷。
責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