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像寫意形神兼備入佳境
——歌詞創作學與練之五

文|

文學創作一種形象思維，貴在塑造形象。歌詞很短，很難像小說、戲劇那樣塑造完整的人物形象，但是卻需要借助形象表達情感、營造氛圍。許多歌詞說教性過強，不討人喜歡，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條就是因為過于概念化，口號化，缺乏生動可感的藝術形象。沒有形象也難以形成獨有的意象，從而無法進入人的心靈引起共鳴，而好的作品總是形神兼備，相得益彰，生動感人。

關于形象和意象的解釋為：

形象，是指能引起人的思想或感情活動的具體形態或姿態。形象在文學理論中指語言形象，即以語言為手段而形成的藝術形象，亦稱文學形象，它是文學反映現實生活的一種特殊形態，也是作家的美學觀念在文學作品中的創造性體現。

意象，就是客觀物象經過創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意象就是寓“意”之“象”，是用來寄托主觀情思的客觀物象。可以說就是主觀的“意”和客觀的“象”的結合，是賦有某種特殊含義和文學意味的具體形象，簡單地說就是借物抒情。

我個人認為：形象與意象的關系，可以理解為形象是寓意于形，而意象是由形生意。形象是意象的物質體現，意象是形象的精神升華。

那么歌詞如何選擇形象而產生意象呢？

賦老形象以新意境

中國文學中有許多被反復使用的形象，如文人常說的“四君子”梅蘭竹菊、“歲寒三友”松竹梅等，入詩入畫入歌甚多，但是不同時代的文人總能從同一形象中找到不同的意象，形成不同的意境。以梅為例：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唐代·王維《雜詩三首·其二》）在這里王維寫的是對故鄉的關切，寒梅只是他關注的一個具象，作者想問的也許不只是梅，還有很多人和事。

“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宋代·盧梅坡《雪梅·其一》）在這里盧梅坡將梅與雪的形象做一個對比，雪白梅香各有可愛之處，看似各有所長，但作者心中還是有所偏愛。

“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宋·王安石《梅花》）這首相比上首，對梅的風格、精神更加肯定，將梅有生命張力和人格意味的形象更加顯現出來。

“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宋代·陸游《梅花絕句·其一》）這里陸游將自已與梅花并列，可以認為是自喻。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宋代·陸游《卜算子·詠梅》）如果說上一首是陸游以梅花自喻，那這首就是對自已命運用梅花形象的寫照。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毛澤東《卜算子·詠梅》）如果說陸游的梅花生長的環境是黃昏、風雨、寂寞中，而毛澤東的梅花生長環境是更加嚴酷的懸崖百丈冰，陸游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自清自憐自愛，毛澤東的梅花則是“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里有喚醒百花盛開的自信自謙自愛，也有革命樂觀主義的精神體現。

由此可以看出同一個形象在不同藝術家、藝術家在不同時期的筆下會呈現出不同的意象，而同一個形象、同一種體裁的作品也會展示出不同的藝術感受。

我們的創作也許沒有更多的新形象選擇，但是古人用過的形象我們同樣可以賦予新的內涵。

比如月亮的形象，是中國用得最多的形象，也是一個從古至今被用濫的形象，但卻總有人推陳出新，留下一首首精品力作。我們且不說李白的月亮，蘇軾的月亮，在當代歌曲中就有無數被創新的月亮形象。

在《月亮走我也走》（瞿琮詞）《月亮代表我的心》（孫儀詞）等詞中表達的是愛情。在《城里的月光》（陳佳明詞）中表達的是一種茫然的心緒：“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總有著最深的思量，世間萬千的變幻，愛把有情的人分兩端，心若知道靈犀的方向，那怕不能夠朝夕相伴，城里的月光把夢照亮，請溫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間聚散，能不能多點快樂片段，城里的月光把夢照亮，請守護它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讓幸福撒滿整個夜晚。”而《月亮之上》（何沐陽詞）則為我們營造了一種夢想與現實交融、憧憬與追憶交織更加豐富多彩，目不暇接的意境。

我們重點看看《彎彎的月亮》（李海鷹詞）：“遙遠的夜空，有一個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月亮下面，是那彎彎的小橋，小橋的旁邊，有一條彎彎的小船。彎彎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嬌，阿嬌搖著船，唱著那古老的歌謠，歌聲隨風飄啊，飄到我的臉上，臉上淌著淚，像那條彎彎的河水，彎彎的河水流啊，流進我的心上。我的心充滿惆悵，不為那彎彎的月亮，只為那今天的村莊，還唱著過去的歌謠。故鄉的月亮，你那彎彎的憂傷，穿過了我的胸膛。”這首詞中通過一系列具有“彎彎”特征的形象遞進地表達出了“我的心充滿惆悵，故鄉的月亮，你那彎彎的憂傷穿過了我的胸膛”這種千回百轉、纏綿糾結的意象。

選擇別人心中有、筆下無的新形象

歌詞的形象如何選擇，確實是一個很難的問題，許多人會說，那些形象都被古人和前輩用過了，我找不到新形象了，其實只要你深入生活，關注現實就會發現很多從沒被寫過的具體物質，都有可能成為藝術形象。

很多歌詞理論家在講到歌詞創新時經常引用我的那首《長大后我成了你》就是因為這首詞一改過去對老師用紅燭，春蠶、人梯、園丁等常用的形象，而用了在此之前從沒進入歌詞的教室、講臺、黑板、粉筆等十分具體而又明顯帶有教育特色的形象。《那就是我》（曉光詞）也是使用具體形象的典型例子：“我思念故鄉的小河，還有河邊吱吱唱歌的水磨，媽媽，如果有一朵浪花向你微笑，那就是我。我思念故鄉的歲月，還有小路上趕集的牛車，媽媽，如果有一只竹笛向你吹響，那就是我。我思念故鄉的漁火，還有沙灘上美麗的海螺，媽媽，如果有一葉風帆向你駛來，那就是我。我思念故鄉的明月，還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媽媽，如果你聽到遠方飄來的山歌，那就是我。”在這首詞里作者通過水磨、牛車、漁火、明月和與之對應的浪花、竹笛、風帆、山歌等形象，深切地表達了不同地域兒女對故鄉對母親其實也是對祖國的思念之情。又如寫祖國，我們可以用黃河泰山這樣的形象，也可以用一些不常見的形象。《今天是你的生日》（韓敬霆詞）正是從一群白鴿寫起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國。清晨我放飛一群白鴿。為你銜來一枚橄欖葉，鴿子在崇山峻嶺飛過，我們祝福你的生日，我的中國……”選擇了放飛白鴿這么一個形象，通過鴿子銜著一枚橄欖葉飛過海天的形象，表達了兒女對祖國的祝福之情。

什么形象可以入詞，古今中外都有人做出嘗試，有一首流傳很廣外國經典民謠《五百英里》（演唱：The Innocence Mission）“如果你錯過了我坐的那班火車，你應明白我已離開，你可以聽見一百英里外飄來的汽笛聲，一百英里、一百英里，你可以聽見一百英里外飄來的汽笛聲，上帝啊，一百英里，兩百英里，上帝啊，三百英里，四百英里，上帝啊，我已離家五百英里。離開家啊，離開家，上帝啊，我已離家五百英里。我衣衫襤褸，我一文不名，上帝啊，我不能這樣回家……”這里的形象就是距離，通過不斷延長的距離，和由此糾緊的離別與思念的矛盾心理，反映了歌者離開家的心情。

距離可以作為藝術形象入詞，時間同樣可以入詞，最近出了許多首叫《北京時間》的歌詞，我們選一首剖析。

《北京時間》（王建詞）：“嘀嗒嘀嗒的美妙，你就是我的心跳，在你旋轉的時光里，我和你一起奔跑……北京時間你是我的自豪，每一次指針的交匯，都是我和你的擁抱；北京時間，你是我的榮耀，每一次整點的報時，像雄雞在東方報曉，讀著你時時刻刻，念著你分分秒秒，不論我在地球何方，時差從不會顛倒……”這里將時間與人生腳步、與愛國情懷密切相聯，賦予了時間更多的藝術關聯。

我也曾嘗試過用更多的形象來寫歌詞，其中就有將一些數理化知識入詞的實驗，這些歌曲雖然沒有傳唱，但卻是有益的探索，比如，我寫過一首歌詞叫《一元二次方程》就是用初中的數學知識，來說初戀的。詞中寫道：“多年后的這次重逢，未了的緣依然未定，許多往事都無法解開，就像曾經的一元二次方程……因式分解分成了南北西東，韋達定理算不透世態人生，配方法難配對你的心思，判別式判別了我的憧憬……請陪我再解一次一元二次方程，略去我的青澀、我的懵懂，請再陪我解一次一元二次方程，留住你的清純、你的深情。”詞中用的都是數學知識，甚至解題方法，說的卻是感情經歷。

創造普通形象的藝術之美

藝術美并是單指好看，而是要有一定的藝術審美價值，有些形象如蝴蝶因為梁祝的傳說本身就具有了形象感，也有了先入為主的審美動機。《思念》（喬羽詞）是“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產生的情感聯想，《兩只蝴蝶》（牛朝陽詞）是“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躍這紅塵永相隨”美好期望。這些作品當我們第一次聽到時就有了親切感，有一些美的東西，比如花因為反復使用可能已失去了美感，但也可能被喚起新的認知。而有些形象在平常之中卻因為歌曲的傳唱賦予了新的意象。

如《我是一只小小鳥》（李宗盛詞）：“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一只小小鳥，想要飛卻怎么也飛不高，也許有一天我攀上了枝頭卻成為獵人的目標，我飛上了青天才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啊，你們好不好？世界是如此的小我們注定無處可逃，當我嘗盡人情冷暖，當你決定為了你的理想燃燒，生活的魔力與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這首詞借助小小鳥的形象，把人在期望和無奈中掙扎的狀態表現的淋漓盡致，詞中寫的是小小鳥，但每一個唱歌和聽歌的人體會的都是自己“想要飛卻怎么也飛不高”的真切感受，大家試想一下，如果拋開這個小小鳥的形象，直接寫我追不到理想的目標，會有這樣的藝術感染力嗎？這就形象思維帶給我們的美的力量。

這是一些本身就比較美麗的形象，通過藝術的再現更加完美，也有一些在現實生活中并不是很美的形象，通過藝術再造具有了藝術審美價值。這得從電視里的《貓和老鼠》說起，從這個電視里改變了我們對老鼠形象的認識，并為以后不同形象進入歌曲創作奠定了思維基礎。

所以《老鼠愛大米》(楊臣剛詞）出來后雖有爭議，但是還是得到流傳，說明大家對這個形象的塑造還是認同的。后來的《豬之歌》（毛慧詞）因為反復吟唱抓住了豬的憨態美，讓這形象生動起來。前兩年《學貓叫》（小峰峰詞）那種耍嬌也是一種美。

藝術形象再造最為成功的還是《我是一只北方的狼》（齊秦詞）“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凄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不為別的，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在這里狼的形象不再是我們日常中的兇惡殘酷，給人的是一種野性和蒼涼之美。不知是不是受這首歌的影響，后來有一本小說叫《狼圖騰》成為暢銷書。

土豆是常見的食品，很少出現在藝術作品中，但是青年詞作家楊玉鵬的一首《土豆花開》，卻為土豆這一平凡形象賦予了新的意象。“這個季節的老家土豆花兒開，一壟連著一壟、鋪成紫色的海，媳婦她守著家、忙里又忙外，盼著那好收成，等著我回來。這個季節的城市也有土豆賣，一個大過一個，是咱最愛的菜，會不會有哪個是她親手栽，吃到了嘴里面、暖著咱胸懷。土豆花兒又開、迎著風兒擺，是她揮動著頭巾，遠遠在等待，閑時點一支煙、心飄高樓外。我的眼前是一片土豆花兒開……”通過想土豆花開、吃土豆為菜、到想起種土豆的愛人、這一系列的形象疊加，塑造了當代樸實無華的農民工夫婦形象，也賦予了土豆花的意象之美。

一首好的歌詞，無論他用什么形象，對作者來說都應該是寫自己，而聽者才能引起共鳴。在寫作中形象不要過多，過雜，形成一些形象的堆積，造成人的審美疲勞。

開掘藝術形象的精神內涵

塑造形象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表達情感，寄托理想，所以作品都是通過形象說話的。格物致知是中國古代儒家思想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大學》一書就是從格物開始講起的，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格物致知成了生僻詞，誠意正心也提及不多，人們只記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而格物的作用在我們的認識中正如“物質第一、意識第二”的哲學思想一樣，格物正是致知的起源，沒有實踐就沒有認識，沒有對物質規律的認知也很難解讀人生和社會。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

神與物游、妙思入理是藝術追求的境界，從古至今，許多形象由形的物象至情的意象至理的境界。讓藝術有了哲學的意味。王維的“行到水盡處、坐看云起時”表達的是一種心境與哲思，這里的水和云寫的是自然的物象，給人聯想的卻人生境遇，可以啟發的辯證的思考。類似的外國諺語叫“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蘇軾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寫的是《題西林壁》，但也是他自已的人生感悟，觀察事物的角度不同，所得的結果不同，處于事物局中，便不能正確全面地認識事物，這豈不是哲學的意象。

我們前面提到的《北方的狼》《我是一只小小鳥》通過歌曲的演唱已不只是動物形象，更多的是人的精神。在《蝸牛與黃鸝鳥》（陳弘文詞）一詞中，“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的形象，被賦予了執著頑強向上的特征，雖然它爬得很慢，但它也有爬得更高的夢想。盡管一路上會遇到許多困難，可它會堅持腳踏實地地往上爬，并且堅信終有一天會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這首歌曲告訴我們：無論是多么卑微、平凡的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夢想，并執著地追求，不能遇到挫折就放棄，而要堅持不懈地努力。只要堅持，每一個有夢想的人都能迎來夢想成真的那一天，就像蝸牛一樣，在匍匐爬行的時候也不忘仰望藍天。

在《鏗鏘玫瑰》（方輝、曾峻詞）中的玫瑰與《九十九朵玫瑰》（林利南詞）中的玫瑰形象就大不相同，她更多的擁有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勇敢頑強的女漢子形象。而在《隱形的翅膀》中的翅膀與翩翩飛的蝴蝶翅膀也不相同，這個翅膀擁有了“帶我飛、飛過絕望，帶我飛、給我希望，隱形的翅膀讓夢恒久比天長……”的神秘力量，

音樂是人類共同享有的精神食糧。《晉書·樂志》中記載：“是以聞其宮聲，使人溫良而寬大；聞其商聲，使人方廉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傾隱而仁愛；聞其微聲，使人樂養而好使；聞其羽聲，使人恭儉而好禮。”這說明，音樂中讀其詞、聽其曲，可以影響人的性格及行為，讓人的心變得善良。德國偉大的音樂家貝多芬認為：音樂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學更高的啟示……愿我們的歌曲也能通過藝術形象的塑造達到啟迪人們心靈的境界。

【習作展示】

一元二次方程

宋青松

多年后的這次重逢

未了的緣依然未定

許多往事都無法解開

就像曾經的一元二次方程

總有一個目標在我心中

而結果卻有兩種可能

即使找到了一個公式

也不知答案是負是正

因式分解分成了南北西東

韋達定理算不透世態人生

配方法難配對你的心思

判別式判別了我的憧憬

請陪我再解一次一元二次方程

略去我的青澀我的懵懂

請再陪我解一次一元二次方程

留住你的清純你的深情

他們

宋青松

這是冬天里的一個凌晨，

走廊傳來玻璃瓶放下的聲音，

三瓶鮮奶會如數擺在那里，

我卻很少見到那個送奶的人。

小區門口叫了一輛三輪，

他要五元我給三元講到四元，

給錢時看到他的一根斷指，

不由地動了一下我的惻隱之心。

下車時一股氣味實在難聞，

捂住鼻子把卻手機掉在垃圾附近。

掃街的大媽小心地幫我揀起，

臟兮兮的地方我看到干凈的靈魂。

賣早點的是位年輕的姑娘，

手腳麻利地接待著匆忙的客人，

我要一個灌餅再來碗熱粥，

她凍紅的臉上笑出明星般的眼神。

每個早晨我們都會不期相遇，

卻不知他們是誰的兒女、誰的母親？

有沒有溫暖的家，有沒有相愛的人？

我多想寫一首歌、寫一首歌唱唱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