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人生

牛文珊

手臂粗的筆桿，手掌大的筆尖——曾被我戲稱為拖把，卻實實在在的是支毛筆——如巨龍飲水般，輕盈地在那小桶里一蘸，輕輕提起，帶出了一串晶瑩的珍珠。老人舉重若輕地提起那只筆，行云流水般在地上寫下一串串毛筆字。

寫了后面的，前面的就干了，于是又回去寫。在喧囂的廣場上，在舞蹈的音樂里，在談笑的人群中，這位沉默的老人是多么不顯眼，他也不以為意，亦不為人們所干擾。無他，書法追求的是內心的寧靜。

于是我便常常駐足觀看，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我，只是隨著落筆，嘴里念念有詞：“上、下，這里手可不能抖，快、慢，寫得端正一點兒好，畫一個圈兒，哎，一撇，收筆——”

我似懂非懂，但看著老人的樣子覺得有趣。就這樣，每一天晚上，我都要看他寫字。

后來我坐在寬敞明亮的書法教室里，聽著老師的講解，恍然大悟。啊，原來那畫一個小圈兒再往下寫，叫做逆鋒起筆，為的是讓起筆不過于突兀，含而不露;那筆劃端端正正地滑下去，是叫中鋒行筆，是為了讓字形端莊，不偏不倚;至于那一停，一起，一快，一慢，包含著書法自由的節奏。

真感謝那位老人，他用樸實易懂的語言為我開啟了書法的大門。陽春白雪，下里巴人，書法從來都是雅俗共賞的。

君子和而不流，指待人和順，卻不隨波逐流，這恰如書法中逆鋒起筆的妙處。知世故而不世故，鋒芒皆藏于內。這既啟示我們待人處事要和順大方，也告誡我們應該堅守內心，不為外界動搖。

中鋒行筆，告訴我們君子慎獨的道理。一位君子，即使在無人看到的地方也要保持自己的品性。在如今這個復雜難測的社會中，哪個是真君子，哪個是偽君子，又如何辨得呢？我們更要在心中敲響警鈴，不斷審視自我，端正自我，務要行得端，站得直。

這做事待人的智慧，亦體現在書法的節奏中。輕重緩急，停止迂回，要求我們做事張弛有度，不能急于求成。

努力求得真誠的人，是選擇善良作為準則，并且堅定地遵守它的人。提筆，讓漆黑的墨汁恰好覆蓋住所有紅色的邊框，卻又不讓一絲墨溢出。書法中的描紅，也就如同我們的人生，看你如何選擇你的邊框，你的規矩，你的方圓，你的道路。自律，是不加提醒的自覺，是從心所欲，卻不逾矩。

從那廣場上的水泥地上的未干的水痕中，從桌子上這一方小小的雪白的宣紙上，從那一筆一筆還帶著絲絲香味的墨痕里，我體悟到了許多、許多。